驀然回首
晨曦時分,從閣樓上眺望,黯藍幽怨的古鎮,仿佛陽光底下的不為人知的秘境,有種欲語還休隱約其間。
在春日的清寒之中,那女孩裹著單薄的外套,穿過逶迤的回廊,踩著黑色的高跟鞋在堅硬的石板路上步子如飛,像個冰上的芭蕾舞演員。
她總是舍不得睡下,因擔心無法及時醒來,錯過了好時辰。
大部分的時間,她在等待光亮中漸漸醒來,又在陽光下睡去,很安心,也很滿足。
每天的日子過得很乏味,沒有期望。
直到某天,她偶然發現了那隻載著孤寂的小船。
晨曦時分,在泛舟的河岸邊,劃水聲引起了她這個一夜未眠之人的注意,循著聲響看去,能看到一個男子在晨霧中劃著一隻小船,雙漿嫻熟且有力地拍過河麵,漣漪一波波擴散開來,像匹匹絲綢在拂動。
男子低垂著臉,一頂灰色的絨線帽遮住了他的眉目。
波紋還沒有全部消逝,小船就已載著人成了白霧中模糊的一點。她失落地望著那個方向,感覺熟悉又陌生,她想起某次在某個湖上比賽時,那個讓她驚鴻一瞥的男生。
在這個南方的水鄉古鎮,她的假期快要結束了。
來杭州念書的這幾年裏,她像個探險家一樣,充滿好奇地輾轉在各個江南小鎮,導師說她的畫裏即使是一片陽光明媚,也氤氳著一種煙雨蒙蒙的惆悵,像冬日初雪的西湖,像斷橋上的湖上細雨。
這次,她的速寫本上多了一個麵目模糊的劃船男子。
男子肩扛雙槳上岸時,小鎮的早餐攤已經開始了,熱氣騰騰一片。
他以為岸上的那個女孩是在等早點,因為不止一次地看到她匆忙地穿過回廊。他認得她外套上的標誌,他以前常去這個學校打球,還在那兒遇見了他喜歡的女生。有那麼幾次,他想追上前去打個招呼,結果都被自己突如其來的想法給嚇了一跳。
多麼突兀?
誰會想被一個陌生人打擾,還是個隻會玩皮劃艇的家夥。
要不是肩傷複發,他這會兒應該還在訓練、比賽。然而,事實上過完這個假期,他即將與皮劃艇告別。傷病、家裏的催促,他必須盡快打算未來。過去那麼多年,他的生活隻有皮劃艇,可是現在沒有更好的成績支撐他去下一場比賽了,他隻能帶著一身傷病離開他最愛的皮劃艇。
因為實在太熱愛劃船,本該安靜休養的他,一個人跑來古鎮,租了條小船,每天晨曦時分便劃著小船穿過整個古鎮,穿過一排排古老的城牆,穿過一座座石拱橋,還有那些各自忙碌、遊玩的人們。
那女孩不像是遊客,至少不是個合格的遊客,因為她總是飛快地穿過人群,轉進某個客棧就消失了。
白天在鎮上轉悠時,他多看了一眼她走入的客棧,卻未見她在附近出現,也許她不住在這裏,也許她隻是剛巧路過……當一個人在陌生的環境裏待久了,會下意識地去尋找和自己相似的人。
他覺得自己很可笑,他真的該回去了,家裏催了好多次,教練和隊友也等著他歸隊。他知道這個假期以後,他的人生會徹底改變,這麼重要的決定,在這艘靜謐的小船上,他用了不到幾分鍾的時間就下定了決心。
住了半個多月的客棧裏,他不到十分鍾就收拾好了行李,一個人的痕跡是這麼容易被抹去,就像他過往的成績,轉眼間就消失殆盡。
去機場的路上遭遇了點小意外,兩車發生了輕微碰撞,不得已他隻得下來再攔出租車。他背著行囊一時半會沒攔到,正無可奈何時,看到不遠處的草坪上剛好有人在拍婚紗照。新娘穿著一襲潔白如雪的婚紗,蕾絲的頭紗,曳地長裙在草坪上鋪開,新郎牽著新娘的手,攝影師讓他們喊“茄子”,新娘立即笑了起來,新郎憨厚地看著鏡頭,認真地等攝影師按下快門。
他看得出神,心底想起晨曦中那個像露珠一樣消失的女孩:深色的外套,白皙的臉,微卷的長發在肩上散開,細細的黑色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是那麼清脆,那麼攝人心魄。
一直沒有出租車經過,雖然時間還剩很多,可老這麼等也讓人著急。這時,一個騎著“小電驢”的女孩經過並回頭看了看他。
她摘下頭盔的一瞬間,他簡直難以置信,是她,那個像露珠一樣消失的女孩。
他怎麼也沒想到,會在路上邂逅她。
“這裏很難攔到車的。”女孩說,“我載你去。”
他看著小電驢,笑了。
女孩敏感地意識到被人取笑了,忙為小電驢辯護起來:“它雖然看著不起眼,但起碼不會讓人誤了航班。”
他沒再遲疑,坐上小電驢的駕駛座。
女孩坐在後麵,一路上指著路線:“這條路近,能節約時間……你的駕駛技術不怎麼樣啊,我應該跟房東說把船劃過來。”
他聽得又好氣又好笑,沒有跟她抬杠,說:“你確定這條路更近嗎?”
“嗯,這裏我熟。”女孩非常肯定地說。
在簡短地介紹了彼此後,他說:“我經常去你的學校打球。”
“你是皮劃艇隊的,我可能聽說過你。”女孩說。
對於被聽說,他並不意外。
他跟她說起了退出皮劃艇隊的決定。
她沉默地聽著,問:“為什麼,不會舍不得嗎?”
“如果帶著傷痛,看不到未來,你還會繼續堅持下去嗎?”
她沉默不語。他立即轉開話題,問起了她。
她說自己過著半隱居的生活,一到假期就這樣,每天晚上都坐在畫布前徹夜工作,她計劃和同學去參賽,準備了充足的參賽作品。
“所以,你是在閉關‘修煉’?”他笑著說。
“嗬嗬,每天工作到早晨,聽到劃船聲就休息。”她說。
不等他說話,她指著左前方,說道:“到了,快去,時間還夠。”
他摘下頭盔還給她,說:“我不知道要怎麼謝謝你……”
“沒時間了,快進去!”她比他還著急。
這時,他的手機響了,是催他回去的人。
他問:“比賽場上能見到你嗎?”女孩點點頭。
一轉眼,她騎上小電驢走了。他怔怔地站在原地,在川流不息的人潮裏望著那個熟悉的身影,又一次,她像露珠般消失了。
“後來他們有見過麵嗎?”女孩問她的同伴,巧克力奶昔推到一邊,眼神充滿期待。
“也是巧,再見的那天是元宵,燕山喜歡辛棄疾,找了個做手工折扇的師傅,把辛棄疾那首《青玉案?元夕》的詞手寫在紙扇上,並且送給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