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公主”從不哭,就算被當場抓住,她也絕不說出誰給她作業抄。
她那時短發,單眼皮,喜歡在一本封麵精美的筆記本上抄寫歌詞、詩詞和各種名人名句,看過她筆記本的同學都知道她寫作文時常用筆記本上的句子,語文老師在全班麵前誇讚她,底下的同學就會傳遞會意的眼神。
我記得她引用過的詩詞裏,就有史達祖的某一首。
史達祖,真是詠物的高手,風景、靜物在他手上皆妙筆生花,給生活枯燥乏味的學生時代,賦予了不少美好的向往。
現在的“小七”留著中長發,拉直後長發光亮地披散在肩上,割了雙眼皮,在眼影、眼線的修飾下閃著陌生的美麗。
一坐下,她就拿出皮包裏的化妝鏡,說妝容花了,那支好用的筆沒帶出門,問男朋友:“什麼時候去香港?”
“去幹嗎?”
“買東西,上個月就說去的。”
“這裏沒有嗎?”
“那邊有折扣。”
“一張飛機票也夠了。”
氣氛有些僵硬,在人多的飲料店並無人關注。
“小七”拿著粉撲拍臉,看了一會兒,方覺滿意。男朋友大快朵頤,所有的小吃幾乎都咬了一口,她嗔怪道:“我吃什麼?”
“再去買唄。”男朋友把錢包給她,她隨即起身去排隊。
雨又下大了,躲在窗外屋簷下避雨的路人遮住了一部分視野,那男朋友不耐煩地扔掉手上的炸雞,打起了電話,說:“錢怎麼說,還拿得到嗎?什麼等等,這麼清楚的事,怎麼要等這麼久?”
“小七”買完把錢包扔給他,等他打完電話,說:“還沒解決?”
“嗯,姑丈病故,留下的財產是姑媽一個人的,他們就一個兒子,現在又冒出幾個投資合夥人來要債,說姑丈欠他們錢。”
“欠條有嗎?”
“什麼欠條,又不是借錢,姑丈是幫人做投資,就算這件事是真的,投資本來就有風險,現在人走了,死無對證跑來要錢,你說怪不怪!”
“小七”沉默地點著頭,咬著薯條,說:“你姑媽對你很好啊,老資助你這個那個的。”
男朋友發出咕咕的笑聲,像被食物卡住了咽喉,投映在玻璃窗上的臉笑得十分開心,說:“姑媽的兒子又不是親生的,是姑丈前妻生的,而且對姑媽不好。爸媽說姑媽不會把錢給繼子,姑丈生病那會,他兒子不見人影,直到姑丈去世他才在追悼會上出現,帶著個大肚子的女人,追悼會一結束就問姑媽錢的事,很多人都聽見了。”
“小七”歎了口氣,說了幾句同情姑媽的話,又問:“你姑媽沒自己的孩子?”
“她心髒不好,所以沒生,姑丈已經有孩子了,那時他們條件一般,再生個孩子太麻煩了。”男朋友戳著飲料杯內的碎冰,拿過一疊紙巾擦手。
“小七”見了,佯裝生氣地說道:“也不給我留幾張。”
她從包裏拿出濕紙巾擦了擦手,隨即說起了旅行安排,男朋友埋頭吃著,哼哼唧唧地點了一下頭。
兩人的說話聲被店內的音樂聲給淹沒了,我隻能煩躁地看著窗外的人。
天空很暗,混濁灰黃,一隻穿著馬甲的小狗歡快地走著,身後的主人慢吞吞地跟在後麵走。
“小七”對男朋友說她很喜歡下雨天,煙雨蒙蒙的風景,看起來很浪漫。
她的男朋友,噗嗤笑了一聲,覺得她不可理喻。
她托著下巴,安靜地看著窗外,玻璃窗上映射出她好看的影子,於是,她拿起手機飛快地拍下一張。
男朋友忽然放下手機,說:“這些投資人很可能是姑丈的兒子找來的。”
姑丈的兒子,去澳大利亞念書時給自己取了個英文名叫戴維。
家裏本來出錢讓他在當地買房定居,不過他嫌打工太辛苦,執意要回來,姑丈便同意了。
回國後,他遞了很多份求職簡曆,雖然沒混到個像模像樣的學曆,但仗著會一口澳大利亞口音的英語,找到了一份還算體麵的工作,是給一個同樣在澳大利亞生活過的老板打工。
姑丈見兒子工作穩定了下來,便張羅起結婚的事。
姑媽對繼子的終身大事說不上什麼話,嘴上迎合地說好,心裏打定主意不管這事。
姑丈那邊的親戚暗中慫恿說,兒子要結婚了,錢上的事趁早算清好,反正將來也是要給兒子結婚用的,不如早點給了。
姑丈與姑媽結婚時,家裏隻有一台半舊的彩電,靠姑媽省吃儉用買了輛自行車給姑丈上班用。單位效益不行了,兩人雙雙下崗,戴維那時還小,對家裏捉襟見肘的情況沒什麼記憶,但他一直記得繼母對錢非常摳門,他要零花錢去小賣部買零食,繼母嘴上說答應,但從不給他,父親有時會偷偷塞點錢給他。
姑媽接了很多零活回來做,還找了部小拖車擺攤賣小吃,跟姑丈兩人每天一大早去賣早點。後來,見大學門口生意不錯,兩人幹脆從晚上一直工作到早上。這樣的日子辛苦又不安,隨時要提防攤子被清理掉。
還好的是,一個月下來,收入還不錯。
經濟上漸漸寬裕,姑媽便答應了姑丈送兒子去澳大利亞念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