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燈深夜語(3 / 3)

戴維離家念書時沒想什麼目標,不像他的很多同學一個個壯誌在胸,拿著獎學金去留學。他知道自己不是讀書的料,也吃不了苦,趕上出國潮,家裏又有錢送他出去,他當然想走。出國,生活上的不適應讓他感到極度鬱悶,語言上的問題讓他處境孤獨又迷茫,眼看差不多時間來的老同學一個個學有所成,有的結婚定居,有的找到不錯的工作,好像隻有他還是跟來時一樣,打著零工,學業無成。

家裏定期給他彙錢,生活上他沒法大手大腳,不像在國內一堆狐朋狗友,他在澳大利亞的這些年見過的羊比人多。姑丈知道兒子在澳大利亞生活得不開心,跟他說想回來就回來吧。

姑媽覺得繼子被寵壞了,家裏一堆親戚都說還是回來好,家裏有照應,一個人在外生活畢竟苦……她心想,要不是知道家裏這幾年各處投資賺了錢,戴維會回來?丈夫家的親戚背後一個勁地勸說,錢將來都是戴維的,不用這麼拚。她氣得不得了,這錢明明是他們結婚後,她拚死拚活賺回來的,丈夫哪裏有什麼心思起早貪黑擺攤,更別說炒股票的眼光了,家裏的經濟狀況是她苦心孤詣經營的,那群看不慣她的親戚竟在背後擠兌她!

姑媽跟娘家人的關係一向冷淡,她嫁給一個離婚帶著孩子的男人,父母以斷絕關係逼她,她還是要嫁,所以婚後幹脆不往來,逢年過節也不走動。這幾年,在兄弟姐妹的幫助下,她和父母化解了矛盾,出錢出力貼補娘家人。

丈夫知道後很不高興,家裏的錢由她掌握,他質問:“你還有什麼要拿到娘家去的?”

“我的東西,不能拿?”

戴維歸國後,經常聽到父親和繼母為錢吵架,他當時有個談婚論嫁的女友,婚房是套老房子,麵積比較寬敞,交通便利。女友認為結婚不該住老房子。他覺得自己受了委屈,問父親:“怎麼什麼都讓她一人決定啊?”她指的是繼母,他隻在年幼時叫過她幾聲“媽”。有親戚跟他說嘴巴要甜一點,在繼母的手下才有好日子過。他記住了,繼母從未打罵過他一次,他考砸了,繼母會在一旁勸他父親:“打也不管用,下次再接再厲。”從心底裏,他並不討厭繼母。雖然他和繼母沒有半分親情可言,但比起他生母,他心裏會覺得繼母才更像母親。

從澳大利亞回來後,他和繼母站在了完全對立的位置,而父親的身體每況愈下。父親去世前,錢的事沒有處理好,不知是繼母拖著,還是他父親的問題。

不知什麼原因,一直到死,父子倆沒見上一麵。因為這件事,親友們目睹了戴維的冷漠,那些勸姑丈財產轉移的人見事情沒成功,倒過來都幫姑媽說話,斥責戴維沒有良心,繼母對他多好,不是親生的兒子都花錢供他出國留學,不斷彙錢不說,回來結婚還幫他準備好了婚房,親生兒子都未必有這樣的待遇……“你姑媽太不容易了。”聽完男朋友說的,“小七”緩緩地說了句。

“我媽說,戴維的腦子不打彎,想不出來招兒。親戚們都說,是戴維老婆出的主意,當初嫁給戴維就看中他家那幾套地段很不錯的房子,他們結婚住的那套後來拆遷,拿到了一大筆補償款,這還不知足,還天天惦記著姑媽手上的錢和房子。”男朋友說道。

“戴維夫妻倆,會贏嗎?”

“現在還不好說,我拜托幾個朋友介紹律師問問。戴維估計也問過律師,知道他和姑媽打官司贏麵不大,才想出這麼損的一招。

好在沒幾人看好他,連親爸病重過世都不去看一眼,他們都說戴維狼心狗肺。”

“你姑媽人真不錯,上次吃飯時硬要送我一支口紅。我後來查了查價格,貴。”

男朋友抬高下巴,說:“我姑媽對別人都很大方,對我真的很不錯,我說要出去玩,她便偷偷塞錢給我。我爸媽說今後要照顧她,接她來家裏住……”

“你家住得下?”

她男朋友笑了一聲,反問:“你覺得呢?”

“小七”哦了一聲,明白了他的弦外之音。

我猜想她男朋友的意思,以他姑媽的狀況不需要人接濟,有個人照應倒是不錯,大概是他們全家會搬去姑媽家住下,把房子讓出來給兒子結婚。

雨沒有停的跡象,男朋友吃完了桌麵上所有的東西,“小七”

問要不要再去買,他搖頭說:“我們走吧,晚上姑媽請客吃飯。”

“怎麼不早說?我現在要趕去跟朋友見個麵,問問打官司的情況,晚上好跟姑媽說。”

說著,兩人起身往外走。

“小七”經過我的桌子似乎停了一下,隨即跟上男朋友的腳步,離開了。

兩人經過玻璃窗外時,我與“小七”相視對看了一眼,她很快轉開了視線。

真是奇怪,即便是當初不熟的老同學,某天遇見,也有一種無法相認的隔閡。門口不斷有冷風吹進來,有不少拿著傘的顧客把傘裝在店裏準備的塑料袋裏,點了熱飲坐在位子上等雨停。

天更暗了,夜幕落下,店裏有些幽靜。

服務生拿起修剪過的梨花枝,裝在扁壺內,邊上的瓷瓶裏還插著楊柳枝,有兩個女生正站在邊上等拍照。

蒙蒙細雨,點點情懷。清新的花兒,像是夜晚的細語呢喃。

詞人的半生,榮華也好;普通人的半生,瑣碎、碌碌無為也罷。

人心,總是會尋找出一條最貼合自己的路,一直一直走下去,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