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晚晴風歇(3 / 3)

我估摸著是為錢的事,問:“能瞞得住嗎?”

婕熙做了個苦惱的表情,跨入一間居酒屋,走上二樓靠窗的位子。店裏坐滿了人,在掛滿條幅和小燈籠的屋內,我們找了個位置坐下。

屋子裏,一切都是小小的,卻恰如其分地不讓人過於逼仄。

我奇怪婕熙為什麼會喜歡這裏的環境。

她說蠻素經常要安排打理未婚夫家的事,還未過門便擔任起了兒媳的角色,親戚們表麵上都誇,回過頭就都諷刺說:“喏,倒很實惠的嘛。”

蠻素的母親在親戚們的酒桌上賺足了麵子,下巴抬得比過去高了幾分。表妹安吉繃著臉看,吃飯從來不和她們坐一桌。

有一天,蠻素的母親隨口對安吉的母親說了句:“等你女兒結婚就知道了。”

一句無心的話,將局麵瞬時搞僵。

在場的男人們隻管喝酒,女人間的吵架不到動手便不出聲。

安吉隻覺得顏麵全無,他們知道她恨嫁,奔著結婚的目的交往的男友談了兩年說分就分了,她想不通,可親戚們卻還個個語帶諷刺,這太傷人了。

安吉的母親,慫恿丈夫跟蠻素的母親過不去,讓親兄妹關係激化。

身為舅舅,見到外甥女蠻素還是比較客氣的,蠻素好麵子也顧念親情,畢竟是舅舅,見了麵都會禮貌地打招呼,舅媽站在邊上,她不好意思當場讓舅舅沒麵子,順便也叫了聲“舅媽”,舅媽應也沒應一聲,一張臉像剛被人潑了洗腳水一樣,佯裝在包裏找東西。

蠻素一愣,心想:你一個長輩跟我慪什麼氣,我是看在舅舅的麵上才叫你一聲,當著這麼多人的麵無視你的話,誰丟臉?

蠻素把這件事說給母親聽,母親氣得反過來數落她,這不她才跑來跟婕熙訴苦,氣得連服務生端來的鰻魚飯都隻吃了幾口。

婕熙等著表姐跟她說錢款的事,拿起手機算了起來,按了幾下給她看,說:“月底的數額。”

蠻素“哦”了一聲,繼續吃飯,忽然抬起頭看著婕熙,又看看我,說:“你們待會要去哪兒?”

“約了朋友。”婕熙頭也沒抬地回她。

其實,根本沒有約朋友。

我塞了一大塊鰻魚到嘴裏。蠻素可能察覺到了,說:“我本來約了朋友去看禮服,你們沒空就算了。”

婕熙說過蠻素是個非常挑剔的人,有次她們一起去逛街,她差點在半路上累癱。蠻素對細節的吹毛求疵,讓她產生了心理陰影。

網購是婕熙最主要的購物渠道,蠻素看不上網購,她對沒有親眼看過的東西難以相信。言下之意,網購在蠻素看來隻能買點不值錢的小東西。

我感覺到蠻素的欲言又止,有外人在場,應該不好開口,我在想怎麼找借口先走一步。但是,婕熙才剛說約了朋友,這會兒我走,倒像在拆她台。

“收益就這些,不夠的地方你隻能再想想辦法。”婕熙放下筷子,緩緩說道,“這樣弄,姨媽遲早會知道的。”

蠻素不說話,慢條斯理地撥著碗裏的飯。

婕熙又說:“安吉上次來找我,看到我屋裏堆著的那些貨就問我是誰的,我說是朋友放在我這兒的。你知道她是聰明的人,雖然學業不怎麼樣,但對亂七八糟的事卻精通得很。沒準她回去就告訴舅媽,你知道舅媽那張嘴。”

“我又不怕她!”蠻素把筷子一扔,引得隔壁桌上的人伸長脖子看了看。她意識到自己失態了,這與她一貫的形象不符,忙補充說,“她還有事情求我呢,就是要我給她介紹男朋友的事,舅媽要找個又老實條件又過得去的女婿,她隻要長得帥的。”

我笑了笑,裝作不在意的樣子翻看手機。蠻素看了我一眼,又看著婕熙說:“怎麼了,我又沒說錯。她也老大不小了,還每天像夢遊一樣。”

“我以為你們很談得來。”婕熙笑著說。

蠻素冷哼了一聲,說:“本來覺得她很可惜,被她那個更年期的媽管束著,現在看起來她跟她媽真是像。”不等婕熙有何反應,她轉過來問我:“你說說看,安吉也工作好幾年了,她連個能一塊出去旅行的朋友都沒有,工作之外完全沒朋友,一個都沒有。”

我笑了笑,不打算參與其中。

婕熙沉著臉,想起她的母親來,怨氣兀自升騰。

這頓飯吃得寡淡無味,蠻素三句不離安吉一家三口,還好未婚夫打電話來了:“我有事先走了,晚上我再打給你。”話未說完,人已走下樓梯。

婕熙拿著賬單,嘿嘿冷笑,說:“見識到了嗎?”

離開居酒屋,夜色降臨。

工作日的小巷人流不多,婕熙和我一路逛著街邊的小店,看到中意的櫥窗和造型就拍下來作為靈感素材。

“隻有這個時候,我是最自由的,我不喜歡熱鬧,我寧願孤獨著自由。”

婕熙一邊走,一邊不時抬頭望向夜空中的月亮,“我喜歡詩詞裏的清冷,讓人清醒,讓人可以從鬧哄哄的生活中暫時抽離,喘口氣。”

她的手機突然響了,我看了看,是她表姐蠻素。她歎了口氣,按掉,過了幾分鍾又響了。這次她接起,問:“什麼事?我……不知道,沒跟我說過……”掛斷後,她臉上的表情仿佛吞了口鹽。

“你猜表姐剛跟我說了什麼?”她說。

“錢的事?”

她忽然停下腳步,說:“未婚夫的朋友看了安吉的照片後,很想認識她,她在考慮要不要告訴舅舅。”

呃,不知婕熙是更喜歡清寒絕美的意境,還是感歎沒有更多地參與親戚間各種熱鬧的局?

範成大辭官歸隱後,在蘇州石湖度過了長達十年的悠閑時光,我們讀著古人的詩詞,遙想著一種悠然自得的境況。

但是,或許這些隻不過是煩躁逼仄日子裏的一點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