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不但是人情關係的標識,還是社會進步的符號。有人說,看一個人富不富,就看他家裏地上擺的鞋。我是一九六三年進大學的,同班有一位從湘西大山裏考來的同學,赤著腳上課。老師問,為什麼不穿鞋。他說長這麼大,就沒有穿過鞋。一九六八年大學畢業,按那時的規矩,我到內蒙古農村當農民勞動一年。生產隊飼養院的熱炕,是冬季的晚上村民們聚會、抽煙、說事的熱鬧地方。騰騰的煙霧和昏暗的燈光中,炕沿下總是一大堆七扭八歪、又髒又癟的鞋。其中有一雙就是我從北京穿來的,上麵已補了十三個補丁。就是後來當了記者,走遍了黃土高原的溝溝壑壑,也還是一雙布鞋。遇到下雨,照樣蹚泥水,一步一響聲。采訪後回到住地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夥房裏烤鞋。九十年代我已在北京中央國家機關工作,那時的會議通知常會附一句話:請著正裝。“正裝”什麼意思?就是要穿皮鞋。
那幾天在縣裏采訪,雖還有許多其他內容,但是腦子裏總是轉著那些鞋。立一堵牆以為紀念,是人們常用的方法。最著名的如巴黎公社牆,猶太人的哭牆,還有國內外經常看到的烈士人名牆。但集鞋為牆,還是第一次見到。鞋雖踩在腳下,不像帽子風光,卻要承一身之重,走一生之路,最是苦重,也最易被人忘記。
我們常說“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卻很少人說到“遊子腳下鞋”。做鞋,首要是結實。先要用布漿成“襯”,裁成幫,裹成底。將麻搓成繩,錐一下,納一針。記得幼時,深夜油燈下,躺在母親身旁,是聽著納鞋底的刺刺聲入睡的。現在市麵上已找不到人工布鞋了,那天我在縣裏托人找了一雙,不為穿,是想數一下一雙鞋底要納多少針。你猜多少?兩千五百針。那堵鞋牆共有一萬三千雙鞋,你算一下總共要多少針呀。每一個人都說自己的事業轟轟烈烈,走過的道路艱苦曲折,又有誰想到腳下千針萬線的慈母鞋呢?
鞋牆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