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reference_book_ids\":[6909003815383469064,6906404642666581005,7217762746014632964]}],\"26\":[{\"annotation_type\":\"0pos_info_v2\":{\"end_container_index\":26,\"end_element_index\":0,\"end_element_offset\":328,\"start_container_index\":26,\"start_element_index\":0,\"start_element_offset\":322},\"quote_content\":\"《本草綱目》reference_book_ids\":[7274904031732960311]}]},\"author_speak\":\"code\":0,\"compress_status\":1,\"content\":\" 中國人對於石頭的感情久遠而又親近。在沒有生命、沒有人類以前,地球上先有石頭。人類開始生活,利用它為工具,是為石器時代。大約人們發現它最硬,可用之攻其他物件,便製出石斧、石刀、石犁。就是不做加工,投石擊獸也是很好的工具。等到人類有了文字後,需要記載,需要傳世,又發現此物最經風雨,於是有了石碑,有了摩崖石刻,有了墓碑墓誌。隻是刻字達意還不滿足,又有了石刻的圖畫、人像、佛像,直到大型石窟。這冰冷的石頭就這樣與人類攜手進入文明時代。曆史在走,人情、文化、風俗在變,這載有人類印痕的石頭卻靜靜地躺在那裏。它為我們存了一份真情、真貌,不管我們走得多遠,你一回頭總能看到它深情的身影,就像一位母親站在山頭,目送遠行的兒子,總會讓我們從心底泛出一種崇高,一縷溫馨。
人們喜歡將附著了人性的石頭叫石文化,這種文化之石又可分兩類。一類是人們在自然界搜集到的原始石塊,不需任何加工。因其形、其色、其紋酷像某物、某景、某意,暗合了人的情趣,所謂奇石是也。這叫玩石、賞石,以天工為主。還有一類是人們取石為料,於其上或鑿、或刻、或雕、或畫,隻將石作為一種記錄文明,傳承文化,寄托思想情感的載體。這叫用石,以人工為主。這也是一種石文化,石頭與人合作的文化。我們這裏說的是後一種。
一
石頭與人的合作,首先是幫助人生存。當你隨便走到哪一個小山村,都會有一塊石頭向你講述生產力發展的故事。去年夏天我到晉冀之交的娘子關去,想不到在這太行之巔有一股水量極大的山泉,而山泉之上是一盤盤正在工作著的石碾。盡管曆史已進入二十一世紀,頭上飛過高壓線,路邊疾馳著大型載重車,這石碾還是不慌不忙地轉著。碾盤上正將當地的一種野生灌木磨碎,準備出口海外,據說是化工原料。我看著這古老的石碾和它緩緩的姿態,深感曆史的滄桑。毋庸諱言,人類就是從山林水邊,從石頭洞穴裏走出來的。人之初,除了兩隻剛剛進化的手,一無所有。低頭飲一口山泉,伸手拾一塊石頭,擲出去擊打獵物,就這樣生存。人們的生活水平總是和生產力水平一致的,石器是人類的第一個生產力平台。
隨著人類的進步,石頭也越來越多地滲透到生活中的角角落落。可以說衣食住行,沒有一樣能離開它。在兒時的記憶裏就有河邊的石窯洞、石板路,還有河邊的洗衣石,院裏的捶布石,大到石柱石礎,小到石缽石碗,甚至還有可以裝在口袋裏的石火鐮。但印象最深的是山村的石碾石磨。石碾子是用來加工米的,一般在院外露天處。你看半山坡上、老槐樹下,一排土窯洞,窗欞上掛著一串紅辣椒,幾串黃玉米。一盤石碾,一頭小毛驢遮著眼罩,在碾道上無休止地走著圈子。石磨一般專有磨房,大約因為是加工麵粉,怕風和土,衛生條件就盡量講究些。民以食為天,這第一需要的米麵就這樣從兩塊石頭的摩擦擠壓中生產出來,支撐著一代又一代人的生命。其實,在這之前還有幾道工序,春天未播種前,要用石滾子將地裏的土坷垃壓碎,叫磨地。莊稼從地裏收到場上後,要用石碌碡進行脫粒,叫碾場。小時最開心的遊戲就是在柔軟的麥草上,跟在碌碡後麵翻跟鬥。前幾天到京郊的一個村裏去,意外地碰到一個久違了的碌碡,它被棄在路旁,半個身子陷在淤泥裏,我不禁駐足良久,黯然神傷。我又想起一次在山區的朋友家吃年夜飯,那菜、那粥、那饃,都分外的香。老農解釋說:“因為是石頭縫裏長出來的糧食,又是石磨磨出來的麵,土裏長的就比電磨加工的要香。”我確信這一點,大部分城裏人是沒有享過這個福的。當人們將石器送到曆史博物館時,我們也就失去了最初從它那裏獲得的那一份純情和那一種享受。正如你盼著快點長大,你也就失去了兒時的無憂和天真。
生產力的發展變化,在石頭上所體現的最好標誌,就是一塊石頭由加工其他產品的工具,變成被其他工具加工的產品。二十年前,我第一次到福建出差,很驚異路兩邊的電線杆竟是一根根的石條,麵對這些從石地層裏切挖出來的“產品”,真是不可思議。又十年後我到紹興,當地人說有個東湖你一定要看。我去後大吃一驚,這確實是個湖,碧波蕩漾,遊船如梭,湖岸上數峰聳立,直逼雲天。但是待我扶著危欄,蜿蜒而上到達山頂時,才知道這裏原來並不是湖,而是一處石山。當年秦始皇統一天下後,全國遍修驛道,需要大量石條,這裏就成了一個采石場。現在的山峰正是采石工地上留下的“界樁”。看來當時是包工到戶,一家人采一段,那“界樁”立如劍,薄如紙,是兩家采石時留下的分界線,有的地方已經洞穿成一個大窗戶。剛才看到的湖麵,是采過石後的大坑,一根一根石條就這樣從石山的肚子裏、腳跟下抽出來。“滄海變桑田”是指大自然的偉力,這時我更感悟到人的偉力,是人硬將這一座座石山切掉,將石窩掏盡,泉湧雨注,就成湖成海了。
後來我又參觀了紹興的柯岩風景區,那也是一個古采石場。不過不是湖,而是一片稻田,如今已成了公園。園中也有當年采石留下的“界樁”,是一柱傲立獨秀的巨石,高近百米,石頂還傲立著一株蒼勁的古鬆。可知當年的石工就從那個製高點,一刀一刀像切年糕一樣將石山切剁下來。這些石料都去做了鋪路的石板或宮殿的石柱。我們的祖先就是這樣以血肉之手,以最原始的工具在石縫裏拚生活啊。前不久我看過一個現代化的石料廠,是從意大利進口的設備,將一塊塊如寫字台大小的石頭固定在機座上,上麵有七把鋸片同時拉下,那比鐵還硬的花崗岩就像木頭一樣被鋸成薄如書本、大如桌麵的石片。石沫飛濺,一如木渣落地。流水線盡頭磨洗出來的成品花色各樣,光可照人,將送到豪華賓館去派上用場。遠看料場上擺放著的石頭,茫茫一片,像一群正在等待屠宰加工的牛羊,我一時倒心軟起來,這就是數千年前用來修金字塔、修長城、建城堡的堅不可摧的石頭嗎?
經濟學上說,生產力是人類改造世界的能力,它包括人、工具和勞動對象。這石頭居然三居其二,你不能小看它對人類發展的貢獻。
二
石頭給人情感上的印象是冰冷生硬,有誰沒有事會去撫摸或擁抱一塊冰冷的石頭呢?但正如地球北端有一個國家名冰島,那終年被冰雪覆蓋著的國土下卻時時冒出溫泉,噴發火山。這冰冷的石頭裏卻蘊藏著激蕩的風雲和熱烈的思想。
我第一次從石頭上讀政治,是一九九四年一月初到桂林。誰都知道,桂林是個山水絕佳之地,我也是本著這份心情去寄情自然、賞心娛性的。當遊至龍隱崖時,主人向我介紹一塊摩崖石刻,因文字仰刻在洞頂,雖經八百年,卻得以逃脫人禍、水患。細讀才知是有名的《元祐黨籍碑》。說是碑,實際上就是一個黑名單。在這明媚的湖光山色中猛見這段曆史公案,不由心頭一緊,身子一下落入曆史的枯井。這碑的書寫者是在中國曆史上可入選奸臣之最的蔡京。宋朝自趙匡胤奪權得位之後,跌跌撞撞共三百三十七年,好像就沒有幹出什麼光榮的大業,倒是演繹了一部忠奸交織圖,並且大都是奸勝於忠。宋神宗年間國力貧弱,日子實在混不下去了,朝廷便起用新黨王安石來變法。神宗死後,改年號元祐,反對變法的舊黨得勢。等到宋徽宗即位,新黨勢力又抬頭。蔡京正在這時得寵,他便借機將自己的政敵統統打入舊黨名單,名為元祐奸黨。並且於崇寧四年(一一零五年)討得皇帝旨,親自書寫成碑,遍立全國各地,要他們永世不得翻身。把黑名單刻在石頭上,這是蔡京的發明。
在這塊黑硬陰冷的石刻前,我不禁毛骨悚然。細讀碑文,黑名單共三百零九人,其中有許多名人大家,如司馬光、文彥博、蘇東坡、秦觀、黃庭堅等。這些人不說政見政績,就說他們的詩書文章,也都是一代巨星。蔡本人也算是個大文人,書與畫亦很出色,當初他就是靠著這個才得以接近徽宗。但他一旦由文而政,大權在手,整起人來卻如此心狠,更難得他在政治鬥爭中又很會使用石頭這個工具。當初中國猿人剛學會以石擊獸獵食求生時,萬沒有想到幾十萬年後的政壇官僚會以石來上悅君王、下製政敵。更難得這蔡京上下兩手都得純熟。當他要取悅君王,以求進身時,用的是天然無字之石。蔡京經仔細觀察,發現宋徽宗極好玩石,他就讓心腹在南方不惜代價,廣搜奇石。為求一石跋山涉水,挖墳掘墓,拆人庭院。有大石運京不便,沿途就征用民船,拆橋毀路,這便是曆史上有名的“花石綱”之禍。這事連徽宗也覺得有點心虛,蔡京就說:“陛下要的都是山野之物,是沒有人要的東西,有何不可?”真會給主子找台階下。當他要對付政敵時,用的是有字的石頭。他看中了石頭的經久耐磨,要刻書其上,讓政敵萬世不得翻身。不想後人又將此碑重刻,以作為曆史的反麵教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