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麵摘錄的信的末尾,她更加徹底地暗示出心中的憂鬱沮喪,讓人看到一個精神病態的可悲例子;她置身於憂傷與災難裏麵,徒勞地從宗教信仰中尋求美好的安慰。
“我的生活至此被延長了,”她說,“常常超過我所以為的命中注定的期限,這讓我驚訝。我的處境是極端危急、令人絕望的,或者如果可能的話,比目前更糟糕;此時上帝便常會出其不意地幹預,將我從似乎不可避免的厄運中救出來。我並非特別提到最近的情況或最近幾年,因為我從小就是上帝的孩子,既然如此,為何我現在要不相信他的關愛呢?我並非不信任他,也並非信任他。對於未來我毫不擔憂,毫不著急,也毫不關心。但這不是信任上帝,不是唯一有權要求得到他保佑的那種信任。我明白這種漠不關心應該受到責備,並且不僅如此,因為它影響著漫長的未來。它幾乎厭惡地與光明的前途背道而馳,而宗教為了給可憐的人以安慰和支持,總是讓其呈現在大家麵前;自己幾乎是崇拜的母親,早年也教育我要充滿希望和樂觀地向前看。可是對於我它們給予不了任何安慰。這倒不是我懷疑宗教所灌輸的神聖真理。我不能懷疑,雖然我承認自己有時極力這樣做,因為我不再希望它所向我們確保的永恒。我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休憩和安寧——沒有止境的休憩。‘希望休憩,卻感受不到這是休憩,’[ 引自拜倫的詩。]但我不能欺騙自己,希望命中將會得到這樣的休憩。我覺得有一種內在的跡象——它比推理或信仰所能給予的任何論證更為有力——表明我心中有著不朽的東西,它並非起源於‘山穀中的泥土’。懷著這個信念(但並沒有讓可怕的未來呈現光明的希望),
我不敢看墳墓那邊一眼,
也不能希望它之前的平安。
“此種不幸的心境,夫人,我相信一定會引起你同情。也許這是因為——至少部分因為——我所過的可以說是孤獨的生活,即使我生活於社會當中,加入到社會裏麵。因為由於身患殘疾,心靈相通的美好交流被徹底剝奪了,那種精確細致的談話給人以親切的安慰。任何時候我與周圍的人短暫的交流不能稱為談話,那不是心靈相通;即使環境允許我與有地位和教養的人交往——他們並沒不屑於讓我進入其社交圈,不過這種情況確實少有——他們也無法通過一切慷慨的努力,從我憂鬱的靈魂中引誘出喜歡隱藏在那兒的思想,即便在早年的時候;也無法讓我產生勇氣,試圖讓他們向我表露心跡。然而在高雅生活的所有樂趣中——在我的想象裏它們常常是光輝燦爛的——沒有一種讓我滿懷熱情地渴望得到,不像思想上令人愜意的交流,那是在社交中心胸開明的人所能獲得的極大樂趣。可我知道這注定是不會讓我得到的——
不過我天生就是這樣。
“自從我喪失聽力後,我就一直不能開口說話了。然而,夫人,這我用不著告訴你。你最初賜我一麵時,很快就發現我在這方麵特別不幸。你從我的舉止中發覺,任何讓我談話的企圖都白費——否則,或許你不會不屑於時時安慰我這個孤獨的流浪者。我看見你在路上,有時想象著你似乎想鼓勵我朝你迎上去。我的想象太容易用這些美好的幻覺來欺騙自己,假如它使我在此錯誤地產生了極其放肆的念頭,原諒我。你一定已注意到,我通常都極力避開你和懷爾德曼上校。那是為了讓你們寬宏大量的心免受痛苦——目睹你們無法減輕的不幸的痛苦。於是我仿佛與整個人類社會隔絕,被迫生活在一個我自己的世界裏;而與我的世界中的人一起時,我當然懂得如何與他們交流了。不過雖然我喜歡孤獨,也從不缺少使我的想象變得有趣的東西,但過於陷入孤獨了則必然會對大腦造成不良影響——當它完全從自身內部尋求資源時,便會不可避免地於憂鬱沮喪中產生腐蝕人心的想法,這些想法會折磨著人的精神,有時最終會變得憤世嫉俗——特別是那些身體欠缺或早年不幸的人,易於感到悲哀,看到人性黑暗的一麵。我陷入憂思不是也有原因嗎?我命中極度孤獨,僅僅這點就會使我這樣一個人的生活成為詛咒:我天性中充滿了熱情洋溢的社會情感,但卻沒有一個表達情感的對象;我在世上無親無友可以求助,讓自己不會被人蔑視、無禮和侮辱——遭受遺棄的我經常麵臨這些情況。”
我已從這封信中作了長段的摘錄,並且不禁想要再摘錄一些,它們描述了她與紐斯特德有關的情感。
“允許我,夫人,再次請求你和懷爾德曼上校接受我所承認並且不會經常重複的這些事,因為你們對一個無禮的陌生人有著空前的仁慈。我知道,自己不該如此經常利用你們極其善良的天性。在你們的同伴逗留於寺院期間我不該去花園的,可是我知道在他們離開前我一定早就走了,所以禁不住想放縱一下,因為你們如此慷慨地允許我繼續在那兒漫步;不過這樣的漫步現在結束了。我已向每個可愛有趣的地點作了最後告別,永遠不希望再見到它們了,除非允許我的遊魂重訪它們。然而,啊!假如上帝竟然讓我又能夠維持生計,在某種程度上有了體麵,並且你們又給我提供一間普通的小屋,那麼我會多麼高興回來,重新開始這種令人愉快的漫步。不過盡管紐斯特德在我眼裏是可愛的,但在目前這種不幸的狀況下我決不會再來了,除非我至少有足夠的辦法讓自己不被人蔑視。我覺得紐斯特德多麼多麼親切可愛,我對它的迷戀多麼不可戰勝,對此我要提供一個很令人信服的證據。在提出請你們接受與此信附在一起的、微不足道的東西時,我希望你們相信我決非想要取悅你們。我不敢指望讓你們想到它們是你們自己花園的產物,其中大部分是在那兒寫的,是我坐在‘我的聖壇’腳旁在小小的寫字板上寫下的。我過去和現在都無法阻止這一真誠的渴望:即把這個讓我在那兒享受了許多幸福時光的紀念物留下來。啊!別拒絕它們,夫人。讓它們留在你身邊吧,假如能承蒙你仔細讀讀就好了,讀的時候如果可能的話,克製住我知道你也會自然露出的微笑——此時你回憶起那個可憐人的模樣,她曾敢於將整個頭腦用來思考超越人類美德的東西。然而,雖然這種獻身在有些人看來會顯得可笑,但我得說,如果我對那位高尚的人所懷有的情感能夠得到恰當賞識,那麼我相信人們會發現,它們所具有的品質即使由他產生出來也不會丟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