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會議室內,穆宗沄又扛上了汪希寧,二人的針鋒相對讓顧時雍和陶唐頗感頭痛。
不過總算,這場爭執以汪希寧的讓步而結束。
鬆一口氣,又提起精神,顧時雍元氣滿滿地看向魚在藻,“聽說你的拍攝也很順利,成果呢?”
魚在藻麵色輕鬆,開始播放自己的拍攝素材。
眾人抬頭看向畫麵。
梳妝台前,清代妃嬪裝扮的女子披散著長發。
小宮女先是以長方形的梳子梳通她的長發,之後用中等的月牙形梳子梳理精致小巧的燕尾,最後,用八字形的小梳輕輕拂過她的鬢邊和發梢。
女子緩緩地轉過頭,鮮眉亮眼,玲瓏剔透,居然是魚在藻?!
畫麵裏的她打破平靜,順次拿起麵前的物件,一本正經地做著補充,“篦子可以剔除發間的汙漬,有舒經活絡的功效。這是抿子,抹油用的,就像這樣操作。”
笑一笑,她又拿起一支鑲嵌寶石的點翠花簪,“漂亮麼?這根簪子用的是金絲鑲嵌和點翠工藝。”
隨後,她輕輕地歎一聲,“但是點翠工藝是以可愛的小翠鳥的生命為代價,取羽之後它很快就會死去。”
碎碎念著,魚在藻給觀眾示範各種簪子和扁方珠寶的佩戴方法,就像一個清代仕女在給現代觀眾直播古代日常生活。
小宮女則溫柔地為她挽發、佩戴頭飾,戴上項圈,穿上禮服,佩戴朝冠,全套流程行雲流水,美不勝收。
最後,畫麵在盛裝打扮的魚在藻身上定格。
陶唐麵色自然,微笑地做著說明,“梳具是故宮院藏,慈禧太後所使用的仿製品,其中的首飾是從花絲鑲嵌工作室借來的。”
顧時雍眼瞳抽得緊,心道,明知道我想踢她出局,你竟然還幫助她?
他以看背叛者的眼神看著陶唐,目光充滿了譴責。
陶唐接收到信號,但隻回出一個淡笑。
這時間,魚在藻目光炯炯,向眾人發出靈魂拷問,“我看過這次試拍的全部素材,主題不夠明確,難以讓人找準節目的定位。換言之,《早安,故宮》到底要讓觀眾看什麼?就這麼隨便在珍寶館拍些文物,再去非遺文化工作室取點素材,拚拚湊湊一個綜藝節目嗎?”
阿迅嚇得眉毛聳起,“魚編導……”
顧時雍麵色黑沉,但他抬起手,阿迅立刻閉上嘴。
魚在藻毫不在意地掠一眼,繼續往下說,“文物終究是一件物品,觀眾真正關心的是人,是文物和人的聯係。過去的人,現在的人,和未來的人。”
穆宗沄手指捏著下巴,沉吟著說,“咱們之前的會議討論和方案?”
汪希寧不以為然,“一句話可以概括的創意,為什麼要浪費大家這麼多時間?”
顧時雍怕他倆又吵起來,深吸一口氣,他轉一個話題,“今天在劉大師的工作室又拍到了什麼?”
魚在藻側頭看他一眼,繼續向下播放。
繁忙的花絲鑲嵌工作室,人人都在有條不紊地工作。劉大師手把手教兒子,女兒劉蓮笙仍然站在角落。
鏡頭刻意放大她的渴望的表情。
畫麵一閃,劉蓮笙正在收拾工作台,劉大師卻走過來,拍開她觸碰金絲的手,接著二人發生爭吵。
陶唐沒有料到魚在藻拍了這些畫麵,臉色沉了下去。
穆宗沄皺起眉,“那是劉大師的女兒?”
汪希寧嘖嘖搖頭,“女兒這樣喜歡卻不教,強壓著沒有天分的兒子來繼承,真是個悲劇。”
顧時雍直起腰,食指彎曲地放到唇邊,若有所思地問,“得到拍攝許可了嗎?”
魚在藻露出勝券在握的笑容,“那當然了。”
她拿出手機,微信上有劉蓮笙的語音回複,“播吧。”
看到證據,顧時雍的麵色和緩下來,話語也變得輕鬆,“有文物、有人物、有故事,還有重男輕女,會是個不錯的網絡話題。”
陶唐卻不同意,臉色冷峻,“先前我沒有看到完整的拍攝內容,但是什麼能拍,什麼不能拍,作為拍攝者,應該有最基本的底線。”
魚在藻極力辯解,“陶教授,我們這是取得許可後的正常拍攝。別人的綜藝寫台本,我連台本都不用,真相什麼樣,拍攝出來就是什麼樣,最後從這段內容中得出什麼結論,取決於觀眾本身,沒有虛假的加工和引導。”
陶唐不看她,麵色冷沉地站起身,話語說得快,“顧總,如果你們堅持播放這段內容,我隻能退出拍攝工作,抱歉。”
丟下驚訝的眾人,他徑自離去。
陶唐的這個態度,在顧時雍的預料之中,手上的筆扔回到桌上,他無奈地攤一攤手。
魚在藻卻是急了,推開椅子,她疾步追了上去。
“陶教授,我不明白!”
陶唐頭也不回,“你們取得了拍攝許可,就認為拍攝的內容都可以播出。從法理的角度,沒有問題,但是從人的情感角度,這裏有大問題。”
魚在藻精致美麗的臉上,第一次流露出困惑的表情。
疾步上前,一把拉住他,“請您說清楚。”
陶唐無奈地停住腳步,“人心是天底下最脆弱的物品,一旦有所損壞,是很難彌補的。播出之後,觀眾的指責會給這對父女造成不可消弭的裂痕。作為被拍攝對象,他們缺乏對後果嚴重性的預知能力,可是作為拍攝者的你,理應對未來的最壞情況有所預料。”
魚在藻還是不懂,而且沒有絲毫的愧疚感。她理所當然地說,“可我的初衷,是要幫助劉小姐啊!”
陶唐以為她明知故問,麵上明顯露出不悅的表情,“掀開家的屋頂和牆壁,將隱私毫無保留地暴露給觀眾,供他們口誅筆伐,成為飯後談資。但是喧囂過後,熱鬧散盡,會給當事人留下傷痕和後患。”
掠一眼魚在藻,他麵色冰冷,“對不起,我趕時間,先走了。”
看著他的背影,魚在藻的眉頭擰得很緊,心底浮起不高興的情緒。
顧時雍慢吞吞地踱步出來,臉上帶著迷人的微笑,說出來的話卻異常殘酷,“陶唐是我好不容易才邀請到的顧問,如果他正式退出節目,我隻能請你離開公司。換句話說,能不能留下來,取決於你能否獲得陶唐的諒解。”
說完他轉身要走,卻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語氣愉快,“我挺喜歡剛才那段故事,希望它能平安順暢地播出。”
魚在藻的注意力不在他的身上,腦海裏浮動著陶唐的話,“到時候觀眾的指責會給這對父女造成永久不可消弭的裂痕。”
她輕輕咬唇,眸底露出思索。
當天晚上,穆宗沄回到辦公室拿起遺落的錢包,發現一片黑暗當中,剪輯室的燈光卻是亮著的。
他悄悄過去張望。
剪輯室內,魚在藻正一楨一楨地察看拍攝素材,每次畫麵閃過劉蓮笙的麵孔,她就會拉回去重新看一遍。
穆宗沄看一眼牆上的時鍾,此刻已經是淩晨一點。
沒有打擾魚在藻,他靜靜地退了出去。
第二天,故宮宣教中心。
陶唐剛與同事說完公事,抬起眼,又看到魚在藻等在門前。
這是今天的第三回,見她又跟上來,他沉下臉,“對不起,我現在很忙。”
魚在藻置若罔聞,亦步亦趨地跟著,那股子執拗勁兒叫人害怕。
陶唐確實有事情要做,故宮禦花園門前,他與義務講解員一起,給外賓們講解故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