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再次打開,已經是半個小時之後。
曲福送友光正一出來,所有人都沒有說話,麵上都是高深莫測的表情。
送到門口,友光正一站定,深深地向曲福鞠一躬,“謝謝。”
曲福微笑致意,“先前將您拒之門外,希望您能夠諒解。”
友光正一寬容地笑了笑,帶著井上清走了。
魚在藻的好奇心爆了棚,湊過去問,“誰贏了?”
曲福和曹君成都沒有答,笑著結伴離開,魚在藻不甘心呐,亦步亦趨地追問,“兩位大師,到底誰贏了?友光先生說了什麼?他認輸了嗎?”
陶唐從後頭拉住她。
魚在藻鍥而不舍,“那麼請告訴我,向我們關上大門的理由。”
這個可以答。
曲福停住腳步,笑著看她,“這是我父親晚年最後一件作品,他雖然完美複原了宋代的漆器,可他要我發誓,此生都不會將它公諸於世,所以對不起了。”
魚在藻又是不解,“但是為什麼呢?”
曲福笑了笑,沒有解釋就離開了。
魚在藻還想追,但顯然陶唐的力氣更大,拽得她不能動彈。
不過他也做了解釋,“宋徽宗非常推崇金銀為胎的漆器,他與那群技藝超絕的宮廷禦用匠人們,締造出了無與倫比的奢華之器。但是這種極端的奢侈與精工,也為漆器藝術帶來了滅頂之災。無數人效仿攀比,更有人不斷摧毀漆器,隻為得到它用金銀製作的胎底。已故的曲老先生是真正的漆器大師,他一生都在追求一件完美無缺的漆器,但他更希望人們能夠著眼於藝術本身,不要被外物迷了心智。所以他情願讓自己一生的心血,永遠不見天日。這一次,征服友光正一的不是器,而是人。我這樣說,你明白了嗎?”
魚在藻重重搖頭,“不明白!我隻知道這樣一來,我的綜藝要開天窗了。”
陶唐揶揄她,“你不是還有曆朝曆代與漆器有關的帝王大亂燉麼?”
魚在藻氣結,“別拍啦!”
謝堯搖頭離開。
陶唐微微一笑,“答應幫助你,我都已經做到了,現在,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魚在藻氣得鼓起腮幫子,“我哪裏得罪你了?今天一整天,你都在各種找我麻煩。”
陶唐挑眉,“明明要挽留我,卻不直接同我說,非要和顧時雍串通一氣,這樣我都沒有生你的氣,又怎麼會故意找你麻煩?”
魚在藻滿腹狐疑,但是她已經沒有時間遲疑,迅速撥通了電話,“飛羽!”
跑去走廊盡頭說了兩句話,然後她跑回來宣布,“我一定會贏的!哼!”
陶唐好笑地看她,“嗯。”
魚在藻帶著陶唐、謝堯一行去到一家專業的錄音棚。
透過透明的巨大玻璃,他們看到一支龐大的樂團,環顧四周,謝堯好奇地問,“我們到底要拍什麼?”
魚在藻示意他安靜。
工作人員做出手勢,樂師們各自拿出了樂器。
陶唐注意到,漆箜篌、漆古琴、漆古瑟、笙、阮、琵琶、三弦、胡琴、腰鼓、笛、盤……全部都是中華民族樂器。
“這些民族樂器都是國家級的非物質文化遺產。”這是魚在藻的後備項目,她得意洋洋,“清一色的,全部都是漆樂器。”
謝堯深吸一口氣,帶著攝像團隊,推門進入錄音棚。
箜篌開場,民族古樂器一個接一個加入進來,最終彙成一首意蘊悠長的中華古樂。
樂師們合奏的畫麵漸漸淡去。
一幅敦煌古卷在漫天花雨裏徐徐展開,十六名飛天手持大小各異、形狀不一的中華古典漆樂器翩翩起舞。
陸飛羽赤著雙腳,懷抱箜篌,在壁畫中縱橫遊弋,肆意飛舞。
伴隨著飛天們絕美的舞姿,樂曲最終變得恢弘壯闊,氣勢磅礴。
當音樂劃下終止符,鏡頭掃過飛天懷中的民族漆樂器,優美的舞姿在古老的壁畫定格。
……
第二天,會議室內。
變幻的光影中,魚在藻的眼睛緊緊地盯著屏幕,麵上綻放出異樣的光彩。
顧時雍看向陶唐,他一直專注地看著魚在藻,眸底漾動著溫柔的笑意,這份毫不掩飾的愛意,令顧時雍的心緒變得沉重。
畫麵播放完了。
顧時雍回過神來,抬起頭,他問一個相對專業的問題,“為什麼選這首曲子?”
沒等魚在藻開口,陶唐娓娓道來,“中國的漆器傳到日本,成為享譽世界的技藝,而日本的藝術家同樣沉迷於故宮的輝煌與壯美,才能創作出如此動聽的樂曲。藝術家是有國籍的,然而藝術沒有國界,我希望如此美麗的中國藝術,可以在世界範圍內流傳得更久、更遠。”
魚在藻沒有想到,陶唐替她說出了心聲,眼眸亮盈盈,她使勁地點頭,“對,就是這個意思。”
顧時雍更心塞了。
袁迦瑩從節目的角度表態,“我喜歡這個舞蹈返場,售後滿分。那個……我會盡量將原本拍攝的內容,壓縮到十五分鍾以內,這是底線了!”
顧時雍點點頭,淡聲道,“就這樣吧。”
眾人紛紛離開會議室。
大辦公室裏,謝堯微擰著眉頭,不知道在想什麼,直到魚在藻大喇喇地敲了他的桌子。
他驚訝地抬起頭。
魚在藻笑靨如花,“一起吃午餐!”
走到門口的陶唐注意到這番互動,他悄然止住步子。
原來是馮彥約了他們。
快餐店內。
馮彥端正地坐在二人對麵,滿臉歉意地說,“對不起,給你們的拍攝帶來了麻煩。當初學做漆器,一坐就是十五個小時!我以為隨便做做,也可以賣得出去,為什麼要這麼辛苦。現在我才知道,一件作品拿出來,就是匠人的尊嚴。我的逃避與懶惰,最後需要老師為我承擔責任。”
停頓半秒,他繼續往下說,“今後,我會跟隨老師重新學習漆藝,做出真正屬於自己的作品。這次,我也要感謝你們,真的,萬分謝謝!”
站起身,又鞠了個躬,馮彥快步地離開。
謝堯微微皺眉,“怎麼你們勸說別人,都愛用同樣的方法呢?”
魚在藻示意他看周圍。
失業的中年男人正在看求職網站,積極做筆記。他的電話響起,來電顯示是全家人的合影。
生了喉病的女孩喝著胖大海,吃著喉糖,還在不停地翻著樂譜。
玻璃窗外,外賣小哥背對著他們,肩膀微微顫抖著,可聽到外賣提示音,還是擦了眼淚,匆匆跨上摩托車離去。
魚在藻的聲音很淡,“對世界失望不是失職的借口,很多人身上都有不幸發生,但他們都沒有放棄,因為他們有深愛的,並且需要為之努力的人。”
謝堯搖頭,“我沒有親人,也沒有愛人。”
魚在藻瞪圓了眼,理所當然地說,“可是你有你自己啊!”
謝堯明顯怔住。
魚在藻攤一攤手,“我答應顧總,給你一周時間調整,行就行,不行離開公司。馮彥這樣的鹹魚都能振作,沒理由你不行呀。”
謝堯深受感動,卻不願意表露出來,最終他瞪了魚在藻一眼,站起身也走了。
魚在藻正要吃三明治,抬眼看到陶唐坐到對麵,她興奮起來,壓低了嗓音,“聽見沒有?怎麼樣?我現在對世界和人類情感的觀察,是不是很有進步?剛才我的雞湯,灌得優不優秀?!”
陶唐忍不住笑,“嗯,你很優秀。”
*
《早安,故宮》的良好口碑不斷發酵,社會影響力與日俱增,很多工藝傳承匠人與節目組聯係,希望得到幫助。
袁迦瑩特意組織了一次類似於麵試的見麵會。
公司會議室內。
她耐心地與一位沙畫師解釋,“沙畫起源於匈牙利,不算中國的傳統非遺工藝。”
沙畫師給他們普及知識,“Ferenc Cako是把沙畫變成了現代沙畫表演藝術,但是傳統的沙畫起源於中國!中國!咱們宋朝時就有“沙書改畫”的典故,你們不知道嗎?”
袁迦瑩和穆宗沄麵麵相覷。
魚在藻一手托腮,兩眼無神地看著對方,早就神遊萬裏了。
之後又進來一位絨花匠人。
他也想參加節目,往桌上放了一匣精致的絨花,滿臉期盼地看向袁迦瑩,“絨花是傳統的非遺工藝。”
穆宗沄卻說,“我有朋友在拍古裝劇,他有可能需要。”
絨花匠人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下去,“用到絨花的古裝劇不多,因為它是手工技藝,耗時久、工費高,劇組偏向於更廉價的珠花。”
穆宗沄攤一攤手,“對不起,我們愛莫能助。”
袁迦瑩忍不住歎氣。
魚在藻已經累到趴在了桌上。
下麵進來的是京繡。
穆宗沄仔細端詳,最終還是將精致的繡品退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