惆悵彩雲飛,碧落知何許。
不見合歡花,空倚相思樹。
總是別時情,那待分明語。
判得最長宵,數盡厭厭雨。
我所以最後選注了這首詞,是因為詞裏提到了合歡花。容若和合歡有著不解之緣,前言中提到,他死前的絕筆就是一首《夜合歡》的詩。據傳,容若曾親手在屋前種了兩株夜合歡,這兩株明開夜合,現今在北京的宋慶齡故居,至今已有三百多年的曆史。但一些學者指出,這兩棵明開夜合和容若絕筆中的夜合歡並不是同一種植物。明開夜合,“本名衛矛,初開小白花,晝開夜閉,故名。”明開夜合的正式名為白杜,俗名絲綿木、桃葉衛矛、明開夜合。不過,很顯然,容若所詠的,應該是晝合夜開的合歡花,而不是明開夜合。
相傳,舜死後,娥皇、女英二妃終日慟哭,淚盡滴血,血盡而死。後來,人們發現她們的精靈與虞舜的精靈“合二為一”,變成了合歡樹。當然,既然是傳說,版本自然不能隻有一個。又說,合歡花本為苦情樹,苦情樹本來是不開花的。後來,有個秀才進京趕考,臨行時,妻子粉扇指著窗前的苦情樹說:“我相信以你的才學,這次一定會高中。隻是那京城是溫柔富貴鄉,不要忘了回家的路!”秀才連聲答應後上路了,從此杳如黃鶴。粉扇在家裏等了幾十年,也沒等到丈夫歸來,臨終前,她拖著病體,來到那株山盟海誓的苦情樹前,發下重誓:“如果郎君變心,從今以後,讓這苦情開花,夫為葉,我為花,花不老,葉不落,一生不同心,世世夜歡合!”說罷,她就赴了黃泉。第二年,所有的苦情樹都開了花,像一把把小小的扇子掛滿了枝頭,是為合歡花,那樹也改叫了合歡樹。
“惆悵彩雲飛,碧落知何許?”彩雲飛的典故見《荷葉杯·簾卷落花如雪》。彩雲,指代女子,戀人;飛,則說明戀人已經離開自己了,像彩雲一樣飛走了。茫茫天空,也不知道飛到了哪裏。碧落讓我們想到,這並不是一般的離別,而是死別。彩雲的飛逝是如此的迅速,毫無蹤跡。愛情如此,生命亦如此。令人說不出的惆悵。
“不見合歡花,空倚相思樹”,相思樹,相傳為戰國宋國人韓憑和他的妻子何氏所化生。見《減字木蘭花·花從冷眼》。“合歡花”與“相思樹”作為一組對仗的意象,其組合非常巧妙。合歡是夫妻成雙恩愛的象征,相思樹卻是夫妻死後情愛的見證。同樣是愛情的見證,但結局是大不相同的,給人感觀上的情緒也是不一樣的。合歡是聚,相思是散。不見聚,那麼,隻有分離了。“空倚”二字,如綿長的心痛,隱隱透過文字傳來。
由此句亦可知,戀人確確實實是死了。所以,可以基本判定,此詞是一首悼亡之作。悼念的是妻子盧氏無疑了。
“總是別時情,那待分明語”,妻子走了,留在容若心頭的,永遠是分別那一刻的心痛,妻子臨終別語的痛徹心扉。
“判得最長宵,數盡厭厭雨”這樣的句子。“判”通“拚”。“判得”就是拚得,我為了你,甘願在漫漫長夜裏,一聲聲數著秋雨,直到天明。這樣的人,怕是已經出離了“愁”這個字之外。最後一句算是點睛之筆。從彩雲飛逝而到空倚合歡樹,又寫到了夜闌難眠,獨自聽雨。在結尾的時候納蘭並未用一些淒婉異常的文字來抒寫自己的痛,而是要去“數盡厭厭雨”來消磨這樣的寂寞的夜晚,可他究竟數的是雨,還是要去數那些點點滴滴的往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