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在人多的時候,突然間發出尖叫,然後邊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邊得意享受所有人都回頭看我的視線,並自私地想,那個依然認真做事的男人或者女人,是不是耳聾,這樣高的分貝,為何都不能引起他(她)的關注?
這是18歲以前的我。那時我在人群裏,猶如一株長在庭院裏的玉米,或者棉花,因為不合時宜,而基本不會被人注意。大人們忙,丟給我鑰匙與零錢,便為所謂的輝煌前程,而奮力奔走。我在他們屁股後麵,看著那些淩亂不堪的腳印,知道不管自己如何地用力,都不會將它們掩蓋,或者擦掉。我想要和鄰家的孩子一樣去遊樂場,於是小聲地向媽媽請求,又討好似的幫她洗碗,她卻瞪我一眼,抱怨我的插手,給她帶來了更多的麻煩,並對我的請求,用不置可否的沉默與冷淡,代替了我想要的答案。我還想知道為何夜晚的螢火蟲會提了燈籠不倦地飛行,是要尋找朋友,還是為其他的昆蟲照亮路途,或者故意搗亂,將寧靜草地上的許多小夢吵醒,就像我常在父母午休時做的那樣?
可是父母們根本不屑回答我的問題,他們將我這個小小的人兒,當成毫無思想的小狗小貓,隻要吃飽喝足,便自動跑到陽光裏眯眼小睡,或者等著主人閑極無聊,給予慵懶的愛撫。他們常說,大人的事小孩子別管,或者說,等你長大了就懂了。我以為隻要聽話了,就能趕走心內的孤單,或者換來與大人們平等的交流,可是我發現一切都是徒勞,當我成為父母的好孩子,或者老師們眼裏的三好生,我依然有無法排解的孤單。就像,那把始終掛在脖子裏的鑰匙。
我就是在這時,學會了尖叫,並努力地掙脫掉那頂被大人們扣上的好孩子的帽子。我在想要達到某個目的的時候,故意不好好吃飯,一隻眼盯著碗裏流光溢彩的雞腿,一隻眼看著大人陰晴不定的臉色。我等待著他們抄起笤帚,將我追趕得雞飛狗跳,可是什麼都沒有,他們並沒有真正地動怒,甚至當我尖叫之後,媽媽還跑過來,關愛地撫摸一下我的額頭,看是否生病燒出了脾氣。而我向來聽話懂事的姐姐,則因為吃紅燒肉時沒有出息地吧唧了一下嘴巴,而被哄勸我吃完飯便去電影院的媽媽扭頭訓斥了一句。
我發現這一招真是有用,當我想要新衣服的時候我尖叫,媽媽會忙不迭地放下手中的活計,安慰我說等忙完這陣便帶我去城裏選購。當我生病的時候我哭鬧不止,媽媽便會焦急地邊催促爸爸去找醫生,邊將家裏藏著的招待尊貴客人的點心拿出來給我;而姐姐,則隻能躲在門口,偷偷流著口水看我大嚼大咽,又將點心碎屑弄得滿枕頭都是。當我知道考試不會有好成績,我便故意離家出走,將父母老師嚇得心驚肉跳,等看我完好無損地出現在他們麵前,才長籲一口氣,並如願以償地給我一句,考試結果無所謂,隻要人安全回來就好。而當我為這樣的計謀得逞而竊喜的時候,我那可憐的三好生姐姐,則因為考試倒退了一個名次,被爸爸懲罰,不能看最新播出的動畫片。
當我有一天,終於被父母定義為壞孩子,我發現我不僅沒有失去我想要的糖果、玩具和華衣彩服,而且比聽話的姐姐,得到的更多。我可以肆無忌憚地給父母們提各式的要求,而不會被認為過分,因為,隻要我能夠做到優秀姐姐的一半,他們就已心滿意足。
一路走來,我總是比姐姐得到更多的關愛與照顧,姐姐成績優異,無需人的督促便可以完成所有父母想要的心願。她可以成功拿到最高的獎學金,可以在不該早戀的時候自動杜絕一切男生的示好,可以體諒父母的辛苦而天天穿著讓青春黯淡無光的校服,可以順利考入名牌的大學,並勤工儉學自己掙取學費,可以在激烈的競爭中為自己謀得一份高薪的職業。而我,卻是被父母賦予最低的期望,隻要健康安穩地成長,大學與工作,皆可以放低一個檔次。
後來有一天,我和姐姐一起回家,我們將給親朋好友買的禮物,一一分發下去。每發一份,便會換來一聲尖叫,大人們紛紛說,瞧,那個總是給人帶來麻煩的小孩,竟然有這樣繁花簇錦的今天!所有的人,都將誇讚與擁抱,熱情洋溢地給了我,而那個從小便沒有讓人失望過的姐姐,則再一次,被忽略掉,成為我尖叫人生裏的一抹安靜的陪襯。
姐姐說,一直以來都有高處不勝寒的孤單,我以為隻有飛得更高,才會被人關注,是到今天,才明白,聽話的孩子沒糖吃,一路走來,恰恰是那些如你一樣,在塵世裏被貼上壞孩子標簽的落伍者,因為引人矚目的尖叫,招來外人的關愛,並分到了旅途中,最閃亮的那塊糖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