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回 死別生離(1 / 3)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

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

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

——李商隱

她走了幾步,忽地又回過頭來,說道:“有一樣事情,忘記和你說了。”

林無雙一怔道:“什麼事情?”

雲紫蘿道:“孟大哥醒來,你別和他說你已經見著了我,隻當作是你自己發現他的好了。”

林無雙詫道:“為什麼?”

雲紫蘿道:“我想他專心養傷,任何事情都莫牽掛。我這一去,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還會回來。所以他若是問起了我,你就推說什麼都不知道吧。”

即將在東麵戰場展開的將是一場更猛烈的戰鬥,而雲紫蘿到東戰場去找繆長風,勢必也會投入這場戰鬥之中。林無雙隻道雲紫蘿擔憂的是戰場上的凶險,當下柳眉微蹙,連忙說道:“雲姐姐,別說不吉利的話,你會平安回來的。”她怎知道雲紫蘿說的不僅是戰爭的凶險而已,雲紫蘿是早已打定了主意,這一去就不會再回來了。她決不逃避戰爭的凶險,但卻必須避開情海的波瀾。

雲紫蘿苦笑道:“但願如你所言。不過你一定要答應我的要求。”

林無雙雖然覺得她的這個要求有點奇特,但還是答應了。“好的,我依你的說話去做就是。”

雲紫蘿道:“好,那我走啦。孟大哥交給你了。”

林無雙微笑道:“你放心,我會照料他的。”

孟元超還在沉睡之中,臉上的笑容也未消逝。或許他正在做著好夢,陶醉於雲紫蘿對他的夢裏柔情吧,但雲紫蘿已是一步一步的離開他了。

悲莫悲於生別離。雲紫蘿一步一步的離開孟元超,狠下心腸,不敢回頭一望。

山盟海誓,都如水月鏡花;蜜意柔情,盡付荒煙落照。古人雲:“黯然銷魂,唯別而已。”雲紫蘿又一次嚐到了“黯然銷魂”的滋味了。但此際,她心坎裏深藏的悲痛,恐怕還不僅隻是止於黯然銷魂!

雲紫蘿的背影漸去漸遠,終於消失了。林無雙目送她的背影,不覺打了一個寒噤,心頭感到一股涼意,少女的心靈是特別敏感的,雲紫蘿雖然沒有回頭,她也感覺到雲紫蘿在離去之時那份悲痛的心情,好像看見她盈眶的淚水了。

“呀,雲姐姐其實還是在愛著孟大哥的。為什麼她又要和繆長風相好呢?莫非這都是為了我嗎?”

思潮起落,心頭一片茫然。林無雙癡癡的想,不知不覺,東方已是吐出魚肚白了。

晨風吹來,林無雙精神一爽。她彎下腰看看孟元超,見他蒼白的臉上已是有了些微血色,但仍在熟睡之中。

林無雙瞿然一省,想道:“我何必胡猜亂想呢,反正我還會見到雲姐姐的,如今還是照料孟大哥要緊。”她拾了些枯枝敗葉,生起火來。拿了孟元超的軍用水壺,在山溪盛了半壺清水,然後掏出一支老山參,用佩劍切成碎粒,投入水壺之中,她要給孟元超熬一壺參湯。

也不知是在夢中夢見什麼,孟元超臉上的笑容漸漸消逝,忽地張開嘴巴,吐出微弱的聲音。林無雙把耳朵貼近去聽,隻聽得他是在模模糊糊地叫道:“紫蘿,紫蘿,你,你別走啊!”

林無雙吃了一驚:“他怎麼知道雲姐姐已經走了呢?”仔細看時,孟元超的眼睛尚未張開,顯然說的乃是夢話。他是在受著惡夢的折磨!

林無雙一陣心酸,抱著他輕輕叫道:“孟大哥,你醒醒,醒醒!”

林無雙猜得不錯,孟元超是在惡夢中驚醒過來的。不過在惡夢之前,他做的卻是好夢。

夢中回到江南,回到歡樂的往日。他與雲紫蘿蕩舟湖上,聽雲紫蘿柔聲低唱:“群芳過後西湖好,狼藉殘紅,飛絮蒙蒙,垂柳闌幹盡日風……”在夢中他與雲紫蘿步過蘇堤,走到月老祠前,共讀那副名聯:“願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屬;是前生注定事莫錯過姻緣。”讀罷名聯,四目交投,作會心微笑。不料罡風陡起,月老祠突然化為火海,雲紫蘿也突然不見了。她是給火海吞沒了麼?

朦朦朧朧的張開眼睛,心中猶有餘悸,孟元超一抓抓住了林無雙軟綿綿的手掌,一咬舌尖,很痛,孟元超知道不是夢了,滿懷歡喜的就叫出聲來:“紫蘿,原來你還在我的身邊!”

林無雙偷偷抹掉了眼角的淚珠,心裏想道:“原來孟大哥也還是愛著雲姐姐的,我應不應該和他說真話呢?”她咽下眼淚,澀聲說道:“孟大哥,你醒醒,我是無雙!”

雖然並非作夢,卻是認錯了人。孟元超恢複清醒之後,不由得又是慚愧,又是吃驚。連忙說道:“原來是你,雲紫蘿呢?”

林無雙幾乎就要把真話告訴他了,但轉念一想:“他此際尚未脫離危險,要是給他知道雲姐姐是在戰場,而且是到戰場去找繆長風的,他能不失望,能不掛慮麼?唉,還是暫時瞞著他,留待他痊愈之後再說吧。”於是說道:“孟大哥,你醒醒呀!哪裏有什麼雲姐姐呢?”

孟元超道:“奇怪,剛才她分明是在我的身邊唱歌的,怎麼就不見了?那麼,你來的時候……”

林無雙道:“我來的時候,隻見你一個人躺在這兒,可沒有見著雲姐姐。”

陽光耀眼,和昨晚的黃昏景色大不相同。孟元超揉揉眼睛,自己也不覺狐疑了,“難道昨晚那些事情,都是作夢不成?”

林無雙道:“我已經在這裏伴著你整整一個晚上了。或許雲姐姐曾經來過,不過我不知道。現在大家都在打仗,恐怕很難找她。但隻要她是當真來了,我一定會幫忙你找著她的。”

臉上的淚痕雖然抹去,但她心裏的難過在臉上還是可以看得出來。孟元超聽了她這番幽怨的說話,倒是不禁對她感到歉意了。

由於有了這份歉意,他不忍再向林無雙追問下去,當下笑道:“或許真的隻是我在做夢。你說得不錯,大家都在打仗,什麼事情,都該留在戰後再說。對啦,我還沒有問你呢,這場仗現在打得怎麼樣了?我昏昏迷迷的過了也不知幾天幾夜啦。”

林無雙道:“你打的這場伏擊戰打得非常成功,早已大獲全勝了。劉抗那邊還未與敵人接觸,但按照計劃大概也會打起來了。”

孟元超歎了口氣,說道:“可惜我受了傷,不能參加這場最重要的戰役了。”

林無雙道:“孟大哥,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現在對你來說,最緊要的事情就是把傷養好。你喝了這壺參湯吧。”

孟元超詫道:“哪裏來的參湯?”

林無雙道:“冷大哥早已準備你會受傷,我來找你的時候,他給了我一支老山參,我是用你的水壺的水熬成參湯的。”

參湯還是熱的,喝進肚子,渾身都覺暖和,但更溫暖的還是戰友的情誼。一陣心情激動,孟元超不由得又感到了自慚了:“冷大哥在即將出發和敵人決戰的時候還給我設想得這麼周到,我卻老是在想著兒女私情!”

好像受到孟元超的感染,林無雙以她少女的情懷在關心孟元超的變化,見他麵色逐漸紅潤起來,她心頭的雲翳也逐漸消失了。“孟大哥,你好了點麼?”林無雙問道。

“好得多了。”孟元超說道:“你扶我上高處看看。”

目斷遙天。東邊天際好像泛出一絲隱隱的微紅,在雲海中蕩漾,孟元超吃了一驚,說道:“無雙,你看那邊,那好像是火光!”

林無雙定睛看去,看了一會,笑道:“我看不見火光,恐怕是朝霞染紅的雲彩吧?”

孟元超道:“那邊是不是咱們準備殲滅敵人的主戰場?”

林無雙道:“不錯,方向是對的。不過東戰場和咱們這裏的距離少說也有七八十裏呢。”

孟元超若有所思,半晌,歎了口氣說道:“哦,那麼遠!我縱然沒有受傷,今天恐怕也是不能趕到那兒去了。無雙,你再看清楚點,當真不是火光。”

林無雙笑道:“距離這麼遠,就是那邊起了大火,這裏也是看不見的。”

孟元超道:“我好像還聽見了廝殺的聲音。”

林無雙道:“這是風聲,強風刮過叢林,折斷枯林朽枝的聲音。還有就是烏鴉的叫聲了。”

孟元超啞然失笑,說道:“不錯,那邊的火光都看不見,又怎能聽得見廝殺的聲音呢。是我的幻覺了。”

山風吹來,孟元超吸了口氣,忽地又吃一驚,說道:“不對!”

“什麼不對?”

“你聞一聞,風中送來的是不是有一股焦臭的氣味?”

“果然是有一些氣味。”林無雙道。

“那就一定是那邊已經起火了,這恐怕是燒焦了的屍體的氣味。”孟元超道。

這霎那間,孟元超不由得心頭顫栗,想起了剛才的夢境。在那惡夢之中,雲紫蘿是消失在火海中的。

“咦,孟大哥,你怎麼啦?”林無雙注視著他忽地又變得蒼白的臉孔,吃驚問道。

“沒什麼。”孟元超強自抑製自己的憂慮,淡淡說道:“我隻是有點擔心這場大火。”

林無雙深情的注視著他,說道:“孟大哥,你不要擔憂,這場仗咱們一定會打勝的。冷、蕭兩位首領早已有了周詳的計劃,要是那邊起火的話,一定也是咱們火攻敵人。孟大哥,你現在最要緊的是專心養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