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穆索威加三五猛
滇南自古為西南夷,與中原不相統屬,自從幾位好大喜功的野心帝王,欲以邊功為武成,這才漸漸將目光放到西南滇黔這一帶去。我們並非考古,盡可不必研究誰個帝王的勢力擴張到西南的哪一部份去,隻籠統地說一句,自從曆史上所謂“漢習樓船,唐標鐵柱,宋揮玉斧,元跨革囊”,有了這些經過以後,西南滇黔卻已歸入了中國版圖。太遠的且不必提,元末時,那元梁王的封地正在雲南,曾一度與明太祖抗衡,旋被消滅,太祖便命西平侯沐英鎮守滇南。自沐英以次,世代襲封,永鎮斯邦,滿清入主中華,那地方很快的又服從了滿清。直到吳三桂投清反正,自湘入滇,將雲南一度作了他最後的根據地,直到吳三桂敗亡以後,雲南重又歸入了中原版圖。
因為滇中是古時的西南夷,那裏的居民向來是漢苗雜居。在滇邊或深山中的人,便與漢人遷入滇省者不同,那便是所謂苗民。在漢人目光中看去,這些苗民仿佛是落後民族,事實因苗民的文化低落,在智識方麵,的確遠遜於漢人,可是體力方麵,恰恰與此相反,因為他們的腦力發育既不完全,自然易使體力堅強充實起來,所以苗民人人獷悍勇健,無論男女,都愛武善鬥,尤以生苗為最。傳聞尚有食人之苗,猓猓便是一種,但經實地考察,猓猓也自有猓猓的紀律,並不若傳聞之甚,不過大多數習於迷信,擅製毒蠱,這倒並非故作驚人之談呢。
滇黔山水,甲於天下,這句話實嫌誇大,因為即以雲南而論,除了幾處名勝而外,大都是崇山峻嶺,說他險惡則可,說他美秀則未必。本書述的是滇中故事,自然要談一談雲南的地勢,尤其是關於苗民聚集之處。別處不論,單說滇省西南上,鄰近緬甸的一個地方,名曰普洱,這普洱在清初卻是府治,它北倚順寧府,東鄰沅江州,東南卻臨安府接壤,在這一塊地方,苗民最多,因而有一句俗話,謂之“普洱臨寧三五猛”。這是什麼意義?原來在普順臨三府界內,共有三十五個地名,都以猛字當頭,那即猛弄、猛梭、猛勒、猛賴、猛蚌、猛烈、猛岩、猛島、猛臘、猛搻、猛養、猛統、猛迺、猛龜、猛住、猛海、猛混、猛班、猛麻、猛準、猛朗、猛賓、猛啻、猛回、猛勇、猛庫、猛撤、猛滲、猛董、猛波羅、猛連、猛猛司、小猛罕、上猛尹、下猛尹便是。這三十五猛所居,雖不敢說盡是苗民,但在千分之幾內或有幾個漢人點綴其中,這是實在的。
在普洱西南方,緊鄰緬甸的那一道邊疆,正是葫蘆野夷界,在野夷界之南,後來便是所謂猛連宣撫,但在清初時節,那地方似乎尚未經宣撫,一片全是蠻苗交錯,可說一句是化外之地。在猛連與葫蘆野夷界之間,有一帶山脈,那是屬於金沙江以北的雲嶺山脈的一支。此間地廣人稀,盡為葫蘆野的一種苗人所集居,其族世以勇武為榮,若幹年、若幹代下來,相沿成風,因此小孩子秉了祖先強悍的體氣,生下來就與他處的人不同,發育既極堅實,練武尤為他們的天經地義。
這裏有一家姓穆索的苗人,夫婦素以專獵野獸為生,如虎豹獅象之類,他們的勇武當然是不必說起。這男苗名叫穆索金環,在三十歲上生下一子,起名穆索珠郎,自幼勇武有力,善於奔山,行走如飛,這些都是葫蘆野苗人的通常能耐,原不足為奇,奇的是,這穆索珠郎幼年在山中獵捕小獸,忽然遇到一個不知從何而來的采藥僧人,能通苗語,見穆索珠郎天生矯健,迥異常苗,便與他談將起來。也是穆索珠郎福至心靈,知道僧人不是常人,就問他請教武功,僧人偶而試了幾手給他一看,喜得穆索珠郎一味纏著那僧人,必要隨他去學武藝。
那僧人本因他是可造之材,才故意點醒他,此時見他居然已經悟到,益發歡喜,便對珠郎說:“你願隨我去學藝,你的父母意思如何呢?”
珠郎便引了僧人,來見他的父親穆索金環。苗族學武,本視為重要,自無不允之理,便以三年為期,過了三年,無論學成與否,必要回來一次,雙方約定,次日便由僧人挈了珠郎自去。
光陰如箭一般飛快的過去,穆索珠郎不但三年期滿回家來探視過一次父母後,再去又是三年,可說珠郎隨著僧人學藝,每三年回家一次,如此已經到了第三個三年上了,此時金環夫婦,年過四旬以上,轉眼就已五十歲,自然兒女的心情,比壯年更要濃厚,到了第三次珠郎回家探視雙親時,金環夫婦便不願再讓珠郎回到僧人那邊去了。
於是珠郎便向他父親說:“果然我師父大覺禪師在此次臨別之時,曾對我說過一番話。”
金環便問:“說了些什麼話?”
珠郎說:“師傅說‘你此番回去,怕你父母不願再叫你到我這裏來了,到時你也不必再來。萬一你父親尚無此意,那便是你的造化,這是關於你畢生的命運,無可強勉的。’如今爹果然不讓我再去,看來這也是命中注定的吧。”
因為苗人迷信甚深,信命甚堅,知道這是命定,也就無話可說,其實在大覺禪師之意,乃是另有一番用意。他傳授珠郎九年的武功,不論內外功,珠郎均已達於上乘,隻是關於奇門六甲等術,尚未學到。如果此次再回到大覺禪師處,大覺便要傳授他此等術數,結果終於因金環舐犢之愛,而竟犧牲了這一門本領。但是這點終於珠郎的畢生命運有無關係呢?讀者看到珠郎的結果,自然就明白大覺那句話的意義了。
苗族尚武,誰有武藝,誰就有人崇敬,穆索珠郎學成了如此驚人的本領,在苗族中誰不尊崇他?雖然他此時才整整二十歲的一個少年,可是在葫蘆野夷群眾中,他已隱隱然是一個首領人物,曾經有幾次與鄰地苗族發生爭端,珠郎以一人之力,擊退數百蠻苗,由此威名遠鎮,漸漸及於普洱府全境。
上文說過,順寧、臨安、普洱三府群苗,分處在三十五猛地方,每一猛地方,都有一個頭領人物,也都是強武有力,剽悍善鬥的人物。起初也是各人自負各人的武功,互相掠奪,及至珠郎一經出了名,三十五猛的首領,誰也不信他有這大的本領。尤是其中有五猛的首領,都是具有了不得的武功,與本猛特製的武器,和特備的毒蠱,極其厲害,平時三十五猛苗民,都奉這五猛的首領如天之驕子,手下羽黨,尤為眾多,此猛便是臨安府的猛蚌、元江州的猛烈、順寧府的猛麻、普洱府的上下猛尹五處。猛蚌的首領名叫龍金駝,猛烈的首領名叫安目麻,猛麻的首領名叫朋乃,猛尹分上下兩地,上尹的首領名叫檀台羽箭,下尹的首領名叫檀台金籮,二檀台乃親兄妹,金籮還是個女性。此五人聞知猛連宣撫有這樣一個穆索珠郎,都不勝憤憤,屢想和他見過高下,可是珠郎武功雖好,向不出外生事,眾苗一時倒也無可如何。於是五猛各寨首領也隻好逼著一股忿氣,待時而發。
苗族習慣,每年在春風和暢,百獸交尾之時,全寨人眾,必須來一次跳月的大會,此種跳月,正是為未婚的少年男女而設,所以也是少年男女擇配的好機會,男女之間,各憑自願的和相愛者攜手跳躍春宵花月之下,邊跳邊唱,隨著唱與跳,盡可以一對對地避入深山邃穀、密林曠野之間,互訴情愛,去訂終身之約,所以跳月也就是苗人少年男女定情的一個節季。但是有些已婚男女難免也有所偶非人,或是另有情人的,也往往趁這個時期,背了各自配偶,魚目混珠的,也跑去跳月,也居然挽了情人的手臂,悄悄地背了熟識的親朋,到深山裏去幽會,更有那雙方情不能暢,為了阻礙,就在跳月之夜,雙雙自殺在山林之中的,也有乘了跳月之夜,偕了情人遠走高飛,逃到別寨的管界以內,以圖與情人終身偕隱的,形形色色,正是什麼都有。
這一年暮春三月十五之夜,猛連宣撫境內的一個男苗,帶著一個有夫苗婦,乘著跳月之夜,悄悄逃出管界,一直奔到鄰寨猛往界內。要知苗民所居,還是原始生活,他們的人口也決不像如今的大都市一般,動輒以萬計,所以外苗逃人極易發見。按苗族法律說來,私攜有配偶的苗人出境,這是有罪的,如果鄰境發見此種情形,立即送回他的原寨,如隱藏不送,寨與寨間便須發生意見,所以此時猛往寨既知猛連宣撫有違法苗民匿此,自應將其送回,那就任事沒有了。偏偏猛往寨的首領烏托邦裏年歲太輕,因是上猛尹檀台羽箭的妹丈,一半依了檀台之勢,一半心中瞧不起穆索珠郎,他竟不顧苗族向來的律規,未將這對男女送回猛連宣撫。此時孟連寨中人也據了苗婦本夫的報告,知道正在猛往,當即派人向猛往來索取,論理猛往就該將這二人交付猛連來人,更無別話可說,不料烏托邦裏明知故犯,拒而不遣,這一來孟連寨苗民就動了公憤,要求穆索珠郎和烏托邦裏交涉。
珠郎因知此是苗族老例,猛連絕不應如此,自然不能拒絕眾苗的要求,但珠郎向來不肯仗勢欺人,所以特派了一名穆索本族的高職司人,前去猛往,請他念在兩寨的友誼,將二苗送回猛連。哪知此時烏托邦裏早與上尹猛檀合羽箭商量好了,故意的要與珠郎為難,無非想借了這次的事端,好與珠郎翻臉,一麵約齊五猛各寨的有名人物,要一舉將珠郎打倒。這純是一種無意識的義氣仇殺,遂致引出了許多惡鬥的場麵。
穆索珠郎本人既受過大覺禪師的九年熏陶,自然智識方麵,也較一般苗人高明。猛往寨的烏托邦裏不肯將逃去的兩個苗男婦送回,雖覺他們犯了本族的律規,但是他一方麵也深覺此種律規,根本沒有意義,因此他本人對於此事原未十分重視,怎奈一班部下認為這正是烏托邦裏藐視猛連之處,此事如不與他有個解決,越顯得猛連無人,也正是猛連的恥辱,就成天嬲著珠郎,要與烏托邦裏武力解決。珠郎拗不過部屬的要求,與維持苗族一慣的律規起見,這才再派專人去向烏托邦裏嚴重交涉。
誰想烏托邦裏有心挑釁,不但不曾將兩個猛連逃人交出,反倒將差去的人們剁去耳鼻,趕了回來。這一來,不但孟連寨全部苗民愈覺忿慨,就是素主和平的穆索珠郎也不由得大怒起來。他覺得烏托邦裏太也無禮,明知他仗了他妻舅檀台羽箭,才敢如此故捋虎須,覺得此事已不得不與他們動武的趨勢,當時就允許派人去用武力將二逃人捉回。其時珠郎就派了部下,孟連宣撫的一二三三道鎮山口的幄主前去。
原來,葫蘆野夷的編製大概以寨或洞為最高層機構,以下便是“幄”。幄有幄主,手下常有數十至數百苗兵,幄主自有他的居處,係用巨竹支成皮帳,一排連著二三十座,為首的住的稱為幄子,幄以下便稱為蓬子。這猛連宣撫的鎮山口,第一道幄主名宗宗夔甲,第二道幄主名龍血鶴,第三道幄主名張景桓,此人卻是世居苗疆的漢人,可是娶的也是苗女,一切生活習慣早與苗人無別,僅僅姓名未變而已。這三位幄主,在得了珠郎許可之後,各帶了二十名苗卒,直向猛往寨而來,猛往離猛連宣撫最近,半日多的路程,早已到了猛往的入口道上。
烏托邦裏也早已得報,他便約請檀台羽箭,率領百餘名健苗,截住入口,也不容宗宗夔甲等三位幄主開口說話,早已給了他們一個下馬威,一陣惡鬥竟傷了龍、張二人,並活捉了宗宗夔甲而去。龍張二人鬧了個灰頭土臉,回來向珠郎哭訴。珠郎聞言大驚,一問情由,才知道有上猛尹檀台羽箭相助,烏托邦裏才獲此大勝,登時心中也上了真火,心說我無非不願同族相殘,才一再和你們好說,誰知這些人是故意與我為難,才這樣不講情麵,少不得自己也隻好與他們周旋一下,否則在滇南境上也就沒法再混了。
穆索珠郎打定主意,就揮手命龍、張二幄主退去,自己暗暗地盤算如何進兵去征服烏托邦裏,又如何先去截住檀台羽箭。他計劃已定,才傳出令去,除了龍、張二幄主因傷回幄修養,不必隨征,此外點齊了一部騎卒和一部長矛手,共有八十餘名,次日黎明起程。珠郎卻隻帶了猛連宣撫的守衛長和隨身一個武士,押隊向猛往進發。這個隨身武士也是苗人,今年才十四五歲,名喚馨兒,自幼就由珠郎收留部下,愛他聰明勇敢,就由自己授他武藝。馨兒從小沒了父母,終日在深山穹穀找飲食,日與獸群為伍,因此不但天生神力,就是縱跳上下,也真和猿猴一般靈捷,自得珠郎傳授,武功益發大進,別小看他十餘歲的一個小孩子,卻是珠郎的一個唯一好幫手呢。此時他們一行人浩浩蕩蕩的,重又向猛往烏托邦裏的寨中推進。離著烏托邦裏所駐尚有一二裏路,珠郎就命前麵部隊暫時站住,自己在馬上向四麵的山勢察看了一番,然後將馨兒叫到馬前,附耳吩咐了幾句話,馨兒便帶著他手下的二十名健苗,又向來路上走了回去,珠郎見馨兒已去,才又整隊向前直進。
在穆索珠郎意中,以為烏托邦裏與檀台羽箭係屬至親,此次仗了檀台,才敢與自己作對,因此命馨兒悄悄地埋伏在猛往入口的山溝之左,作一支伏兵。哪知烏托邦裏不但約請了檀台一人,原來檀台等早已想壓服穆索這一族,便借了此次事端,又與猛蚌寨的龍金駝,猛烈寨的安目麻,猛麻寨的朋乃等四家,悉力來應付穆索珠郎一人,這又豈是穆索珠郎所能預料的呢?
此時天色早已大明,一輪紅日高照在猛往珠連山山脊上,遠望卻看不見猛往寨有一人一騎。珠郎看了心中懷疑,便不敢深入,隻在寨道口紮住,向隊中喚出一名報事卒,命他且到前麵烏托邦裏寨中請人答話。誰知那報事卒去了好久,依然不見一個人出來,便連那報事卒也一去不返。珠郎知他們必有詭謀,然自恃武藝,一聲令下,帶了八十名勇苗,一齊向珠連山入口上的諸幄衝去。
哪知在穆索珠郎率隊前衝之時,一路進去,絕無一人攔阻,孟連宣撫的苗人一直衝進六七裏路,竟不曾見有一個敵人,兩旁幄子全都空空如也,再一看四山一望無際,全是菁深的綠竹,那條羊腸小道越來越窄,珠郎一看情形不對,深知已中了敵人的圍伏,又知自己帶的人不多,少時必要衝殺不出,忙傳令將後隊改前隊,立刻退出去。哪知還未退得幾步,早聽四野一片喊殺之聲,和銅皮戰鼓咚咚打個不已,立從四麵深林中殺出無數的苗兵來。
珠郎一見不是頭,忙命甘居和莫利鐸兩人各人分帶二十名苗卒,各倚石為戰,弗使腹背受敵,自己帶了二十名健卒前去衝圍,衝開了,令甘、莫二人隨在一處殺出,吩咐已畢,珠郎左手苗刀,右手長矛,催動坐下白駒馬,大喝一聲,向正西上敵苗大喊一聲,驟馬前馳,打算衝開他們重圍的一角。哪知前麵正是猛蚌、猛烈、猛麻三寨合圍,他們用來包圍的陣勢名為荷葉式,乃是兩重疊一重,一重外再疊兩重的重疊包圍,不使稍有空隙,此種陣勢,也可說是連環亞字形的式樣,確為苗人別出心裁的一種包圍網。珠郎自然識得,但他憑了本身武功,竟不將此輩放在眼底,一馬當先,衝將上去。
忽聽對陣中鼓聲響處,驟馬跑出一苗,年紀二十餘歲,生得又肥又笨,正是那奸狡的烏托邦裏,手中托了一支長矛,背弓腰矢,神氣十足。
穆索珠郎喝道:“猛往烏托邦裏寨主,為什麼一再欺我猛連來使?”
烏托邦裏仰天大笑,其聲磔磔如怪鳥,笑了一陣,竟向珠郎說:“你這廝仗會幾手拳腳,到我跟前來充什麼字號,眼看今天就是你轉世投胎的日子了。”一句話說完,一催坐下馬,喇的一聲向珠郎這邊衝來,手中長矛,惡狠狠的向珠郎的前胸直刺過來。
珠郎本已怒他說話無禮,又見他已動手,便也不客氣的一聲叱吒,用左手苗刀在他的矛杆上唰的削去。珠郎這口苗刀乃是三代祖傳,平時用以獵獸,無論多堅韌的野獸皮骨,舉刃之下,沒有不立斷的,此時又是故意要叫烏托邦裏得知利害,一刀削去,自然用足了勁的,但聽“哢嚓”一聲,烏托邦裏手中矛杆,立成兩段。烏托邦裏不由猛的一驚,他知道珠郎的厲害,也不等珠郎再來第二手,早已呼的一下,回轉馬頭,逃回去了。珠郎以為他怯陣,不由暗暗好笑,刀尖向前一揮,領著眾苗,向烏托邦裏逃去的路上直追過去。
哪知剛剛轉過一座山坡,猛聽咚咚幾聲皮鼓響起,馬前早攔住一個高大異常的苗酋,頭發披在兩肩,額上卻箍了一個金圈,上身一絲不掛,一身黑肉,前胸兩臂,全填起了一塊塊的筋骨,顯出異常堅強的軀幹,腰圍獸皮,齊膝而止,兩足卻從小腿上便是一路裹腿,人字紋打了個結實,兩足穿著一雙百結麻繩鞋,騎著一匹赤炭似的大馬,飛一般衝到珠郎馬前。珠郎猛一望他的麵目,覺得尤為凶惡,雙目閃閃如電,扁鼻闊口,兩隻大耳上掛著一連串三四個金環,每一搖頭,便聽叮當亂響。尤其前胸雙乳皮下,也穿著一雙金環,大幾盈尺,身體一動,金環左右亂擺,手中擎著一支五股鋼叉,又長又大,看去好不威猛奇特。
珠郎因不甚和這類威猛的人物往來,竟不認識,便按住刀矛問道:“來人何不通名?”
那凶苗聞言,仰天大笑,笑罷說:“你既不認識你家寨主爺,少不得告訴你,叫你死了也好明白,你寨主爺就是威震滇南順寧地麵的上猛尹檀台羽箭。”
珠郎知道檀台羽箭兄妹二人武功頗好,比不得方才那個烏托邦裏,當即留上了心,接說道:“原來你就是檀台……”
一言未畢,檀台早已唰的一聲,鋼叉早已飛臨珠郎頭上。
珠郎見他來勢凶猛,便不用刀去格,兩腿將馬一夾,倏的閃過那一叉,一回身,扣鐙扭腰,單臂擎矛,唰的一聲向檀台後肋刺去。檀台一擺鋼叉的後把,“咯噔”一聲,將矛格開,撥過馬頭,翻手使了個“畫龍點睛”的招式,向珠郎前胸斜刺過來。珠郎深覺如此久拚下去,真沒有個完了,當時順了他這一刺,身子往旁邊一偏,腳尖點鐙,跳下白駒馬背,躲過了這一叉,一矮身躥向馬腹下,一揮苗刀,照定檀台的右腿砍去。
檀台一見珠郎下馬,尚來不及跳下馬來,珠郎的苗刀已到,慌忙中右腿向上一抽,左足在鐙上一登,唰的也跳下馬背,可是珠郎一刀正砍中了馬腹旁鞍鐙上,隻聽嘣的一聲,半邊鞍鐙齊飛,刀鋒竟劃及馬腹,那馬長嘶一聲,負著痛,跑得不知去向。這裏檀台一看珠郎刀砍馬腹,怒吼一聲,向珠郎麵前直躥過來,起手迎麵一叉,又準又狠,不容珠郎閃避,早又到了他的肚腹。
珠郎見來勢過猛,知難力敵,便一騰身,來了個“旱地拔蔥”,躍起一丈來高,倏的一探身,飛過檀台頭上。檀台一叉用力過猛,不料一下落了空,不由身子向前一衝,一時還未及回身,早被珠郎使用“白鶴展翅”的刀法,左右手斜著向上下這一分,左手苗刀正剁在檀台後胯骨上。檀台不由一個龍鍾,衝出好幾步去,珠郎不等他轉身,接著向左一旋身,右手長矛早已刺到檀台後心上,還算檀台不錯,忙著向地上一滾,就聽“哧”的一聲,檀台左肩上早已中了一矛,任他檀台多麼勇猛,也經不住身受兩傷,自知不是珠郎對手,忙不迭連跳帶縱,逃回本陣。
此時早怒了猛蚌的龍金駝和猛麻的朋乃,一齊怒吼連聲,飛一般的跑到珠郎麵前,也不開口講話,龍金駝一遞手中苗槍,哧的向珠郎迎麵刺到。珠郎倒是認識龍金駝;因為他是一個苗酋中的老輩,此時已有六十餘歲,須發如銀。別看他年老,武功確有獨到,珠郎對這一槍,哪敢怠慢,忙一個錯步,倒縱出七八步去,當即將右手長矛向後隊中一扔,左手苗刀換到右手,一揉身早踹進了龍苗的洪門。
龍苗萬想不到珠郎身手竟如此的快疾,剛一驚顧之際,珠郎的苗刀早已隨身點到,隻聽“噗哧”一聲,正搠在龍苗右肩窩上。龍苗“哎呀”一聲,望後便倒,刀尖起處,鮮血飛濺出來,龍苗雪白的胡須立刻染成了一片大紅。
旁邊朋乃一見龍金駝也受了傷,不由又驚又怒,大吼一聲,從珠郎身後跳過去,一起手中那柄闊背倭刀,唰的就向珠郎背上砍到。
這柄闊背倭刀並非尋常武器,乃是苗洞中的一種特殊品,此刀不但刃厚背闊,而且全身特長,約及四尺以外,使的招數也與單刀苗刀不同,此刀乃雙手並握,倒有幾分與單頭棍相仿,用的好時,卻也十分厲害。
這朋乃原是苗族最凶悍的一種,名叫猓玀,相貌醜怪,力大如牛,尤善跳躍,行動如牛,尤善跳躍,行動如風。珠郎窺他長刀快到背後,倏的一擰身避過刀鋒,跨左足起右足,拍的一聲,正踢在朋乃左腕上,幸而他的闊背倭刀是雙手並握。雖被踢中左手腕,倭刀竟不曾脫手,珠郎見一踢不中,更不怠慢,回手就使了個“鳳凰單展翅”,人向左邊躍出,刀卻向右邊砍去,正好朋乃轉身正要揉身而進,苗刀、倭刀碰得金星直併,珠郎恐傷了苗刀,忙撤身退出一丈來遠,低頭一看苗刀尚無損傷,隻在這一瞬的功夫,朋乃倭刀早又二次向珠郎右肋搠到。
珠郎倏一旋轉,使個“十字擺蓮手”,將苗刀與左掌斜著向兩邊一分,蕩開了朋乃這一刀,一揚左手,發出一件暗器,但見一道黃光,向朋乃麵門直奔而來。朋乃萬不料他能在這一轉身之間,暗器發得那麼輕快,心內猛然一驚,忙側頭避過,可是噗的一下,早已打中肩窩,隻覺右肩頭一陣發麻,便一個龍鍾,倒退出去。
旁邊早怒惱了猛烈寨的安目麻,一聲招呼,將苗刀向前一揮,四寨苗兵轟的一聲,一齊圍將攏來,立刻將珠郎困在垓心。任珠郎驍勇,左衝右突,兀自衝不出去。此時他深悔方才不該跳下馬來,要知馬上對手,果然不甚得力,可是要講到突圍,則又非借馬不可。
珠郎當時心中一急,立時生了一個主意;原來珠郎自幼在深山隨許多走獸縱跳奔躍,本與猿猱足以並駕齊驅,及至從大覺禪師學技之後,又加上人力的功候,自然更進一層,大覺對於輕功,除了禦劍淩風又當別論外,他自身卻發明了一種盤坨功。這種功夫乃從縱跳輕功中,加入一種一邊疾走,一邊搏鬥的功夫,另有一路招數。珠郎一看當時形勢,非用盤坨功不能逃出圈外,當即向上舉目四矚,看清了當前的地勢,立刻將身向下一挫腰,從下部卷進一隻角去。當著的那角上的幾人,自然紛紛後倒,珠郎乘此向近邊一座二丈來高的岩石上,蹭的一下,飛縱上去,順了那方岩石,一路盤旋。
在下麵追趕的人,隻見他如飛鳥般直縱上去以後,便在岩石左右,一路做回轉之勢,仿佛轉磨似的連躍帶飛,連人帶刀,隻見一團刀光人影,和圓球似的,漸漸向山高處滾了上去,眾人縱想放暗器、發袖箭,但因他並非直上,而是一路盤旋,片刻不曾停留,竟沒法對他瞄準,縱有暗器、弓弩也發不出去,隻眨眨眼的工夫,珠郎早已從岩頂上翻到隔山,那些苗人雖也縱跳如飛,可是等他們一陣飛躍,趕到岩頂,哪裏還有珠郎的影子,於是檀台等苗才知珠郎的厲害,果是名不虛傳。但是珠郎本人是逃出了重圍,可是他的部下左右兩守衛長,以及五六十名苗卒卻無法再逃,盡被四寨擄去,守衛長甘居還帶著傷痕。
第二章
埋陷阱活擒珠郎
珠郎從苗圍中用盤坨功向岩頂上逃出之後,第一步便要尋找馨兒,因為珠郎在入山時節,唯恐中伏,曾命馨兒自帶幾十名苗卒預伏在離入口三裏外的一道山溝內,那地方名叫百葉溝,是一個出入要口。哪知檀台羽箭十分精細,早在百葉溝左邊林內伏了一支苗兵,馨兒到了百葉溝,不多時遙聞山中喊殺連天,知道已是時候,正想從百葉溝沿了後山翻到前山去接應珠郎,以做成南北夾攻之勢,忽然左邊林內一聲鼓起,早殺出百數十名苗兵,將馨兒等人俱困在溝邊。
馨兒正自左右衝突不出,忽見敵人身後發喊,紛紛倒退下來,原來正有人從敵人身後殺出,雖隻一人一刀,但那百餘名苗兵竟已被衝殺了一半,馨兒忙一細看,正是主人珠郎,心中大喜,立即高喊一聲,領了殘餘的眾苗卒,夾攻起來,主仆二人一陣砍瓜切菜一般,伏敵大半被殺,小半也都四竄逃命去了。
其時天色已暮,萬山之中暝煙四合,珠郎帶了馨兒,步步為營地退到一座岩石下,點了點馨兒所率的苗族,隻剩下五六人。珠郎與馨兒商量了一下,便索性命這六個苗卒,偷偷地越過山嶺,逃出猛往境界,回去搬取救兵,這裏主仆二人,也好騰出身子,想法營救被擄之人。
計議定了,不言六個苗族如何逃回本山,單表珠郎、馨兒,藏在岩石下隱蔽處,從身邊取些幹糧,吃飽了肚子,二人一先一後,越過山頭,重又進入烏托邦裏的防線以內,躲在綠草中側耳細聽,覺得靜夜中除了步哨的足聲而外,一些動靜也沒有,珠郎便偕了馨兒,一步步繞過步哨前麵,一共越過了三重步哨,才看見黑影中一幢幢的幄子,正高高矮矮的依了山勢築在那裏,珠郎一望,不由心中駭然,原來照敵人現有的幄子算來,至少也有五六百人在此地,可笑自己將事看易了,隻帶了八十餘名苗卒,自然的要被包圍了。
穆索珠郎一路遮蔽在林間石陰中,一路遮遮掩掩,好容易摸到一座最高大的幄後,知道此幄必是為首苗人所住,此時珠郎距離那座幄子,還有兩三箭路的遠近,留神向那高幄的四周一看,見幄旁邊有兩座較小的幄子,知是次於首領的人物所居,略一沉思,便悄悄的向馨兒附耳說:“我到居中的幄內探看一下,可有甘、莫兩位的蹤跡。你可到左邊那一座幄內去探一下,如果甘、莫不在幄內,不妨探聽他們說些什麼!”
馨兒低聲答應,二人便從此分路,慢慢的一步步向幄後爬去。
珠郎身法巧妙,先到了幄後,見幄外隻有一個巡邏的苗兵,掌著長矛,來回的在幄前走,幄後竟無一人,珠郎藝高人膽大,並不曾將烏托邦裏等人放在心上,看看快帶幄邊時,他一則恐怕行動遲緩了被巡邏人看見,二則因幄後無人,自然大意,便離著幄身還有二十步遠的光景,他倏的一長身形,一個箭步,便向幄後躥去,算準了這一躥過去,落腳之處,準在幄後五步的地方,哪知一步躥去,等到腳落實地之際,陡覺腳下一軟,知道上當,剛自喊得一聲不好,雙足早已陷落在離幄五六步的陷阱中。
陷下之後,本不難縱身躍出,偏偏此阱特別深陷,這一下去,不但早已沒過頭頂,而且立時耳內聽得一陣強烈的鈴聲大震起來,珠郎知道阱內埋有鈴索,所以發聲,忙雙足一點,使個“旱地拔蔥”,打算從下麵直躥上來,若依珠郎武功,此舉本不困難,可是此阱非同尋常,在珠郎剛剛向上直躥時,立見上麵一陣黑暗,等到向上躥去時,隻聽轟的一聲,頭正頂在上麵的木板上,竟將整個身體反震落下來,撞得頭頂上生疼,原來上麵還有木蓋,人一下阱,上麵木蓋也就壓上。任你天大本領,也逃不出這口阱底。更有一件厲害的設備,便是當上麵木板蓋下,同時震動阱內機簧,立刻從阱的四麵放出鉤索,將珠郎渾身上下綁了個結實,雖然在平時不值一掙,即可應聲蹦斷,但此時鉤繞得十分嚴密,這一下便將個不可力敵的穆索珠郎擺布得伏伏貼貼,任憑檀台等人牽出來。
哪知珠郎等他們將自己牽出阱時,猛地運用氣功,全身一抖,手腳同時向外一蹦,隻聽簌落落幾聲響過,腳下竟蹦斷了一大堆繩索,珠郎心中一喜,以為捆身之物盡被蹦折,當即就想舉步逃走,萬沒料到手足依然是綁得分毫不能轉動,不由大驚,低頭一看,原來身上所綁的,除了繩索已被蹦斷外,其餘竟是一條條的牛皮筋,任你如何的功夫,也休想動得分毫,這一來隻氣得珠郎垂頭喪氣,一行人從訕笑聲中,竟也將他送到俘虜營中去了。
當珠郎被逮之時,馨兒卻因足下稍慢,還未到達幄後,正走間,忽聽一聲震天價的鈴聲響起,接著便聽到四麵一聲吆喝,他雖不曾親眼看到珠郎被逮,但他卻已猜到必是主人珠郎出了岔兒。馨兒性情最為機警,一聞此聲,便料事情要壞,自己與珠郎被陷之處,相距甚近,忙向叢草中一躲,伏著不動,果然在頃刻間,便見前後左右,敵人俱已持著兵器趕出,齊向居中高幄的後麵跑去,聽他們邊跑邊喊:“別放走了穆索奸賊!”一連串的呼聲,馨兒更伏著不敢動彈,一會子便聽見主人珠郎的喝罵聲,與眾苗的吆喝聲。
馨兒心中十分驚憂,可是別看他年紀雖小,卻是智計百出,當時穩住身形,不使敵人再發見自己的藏處,也不再向那幄中去探看甘、莫等人,隻遠遠地注意這些苗兵將主人珠郎送往何處。雖在黑夜中看不清楚,似乎並不遠去,隻向正中那座幄內而去。馨兒伏身草間,將頭貼在地下,向外張望,覺得自己左右,並無什人影,慢慢的又聽了個真切,覺得許多聲音,也似都集中在居中幄內,他就伏在地上,向外一步步地爬出草外,自然行動極慢,他這裏還未離去那堆叢草,早又聽得幄內人聲、足聲又一齊向前麵走出。馨兒始終在諸幄之後,幄前形狀當然不易看到,他卻不肯放棄,小心翼翼的耳目並用,追蹤著幄前那人聲、足聲,暗暗追躡上去,果見有二十餘人押著珠郎,從幄中走出,將珠郎反縛著串在一根粗竹棍上,兩個人抬著向東麵走去。馨兒也就伏在地麵上慢慢地跟著他們,一直走有兩三百步的光景,便將珠郎抬進一所草房中去,那草房蓋在山坡轉角,前麵臨著山道,後麵卻是沿著一條山溝,望去又小又矮,不像住人的屋子,知道這是猛往苗子養豬的豬圈,忙離著遠遠的伏在草中,不再上前。
不一會,那些苗兵全走了出來,方才抬的兩人,手中掮著那根空竹棍,領了眾人,說說笑笑的,大家仍向那幄子方麵走了回去,隻留下兩個持矛的苗兵,守在豬圈門口。馨兒心細,暗中將這些人數點了一點,除了留守者以外,回去的正是二十一人,方才來時雖不及細數人數,可是仿佛屋內並未留下,似乎全部回去複命去了。馨兒等這一夥人去遠,仍伏在草中,仔細考慮搭救主人珠郎的方法,覺得自己勢孤力薄,不能力敵,隻能智取,當時就靜伏原處,一動不動,盡等夜深人靜,再去下手。
此時本已二更多天,上弦時節,月色早已西移,滿山黑暗得令人發怵,遠遠聽到猛往各寨中的號角,彼此嗚嗚相應,馨兒深覺自己主人太把事情看容易了,他們此次大舉邀襲,顯然是約齊各猛,並力來欺我孟連,怎的主人隻帶了八九十名衛士,就深入重地,這就無怪要被他們所困。馨兒一麵思忖,一麵留心當前的情勢,覺得自己藏在草中,露濕沾衣,已經過好大一會時間,正自心焦,忽聽豬圈門口的兩個苗兵正在說話,仔細一聽,原來其中一人要去出恭,將長矛插在地上,向同夥說了句我去去就來,便自顧自向林中走去,這裏剩下一個苗兵,自言自語說起話來。
他說:“這樣說熱不熱、說冷不冷的天氣,偏偏派了我們這一對倒黴鬼來當這份好差事,真算我祖上有德。”說完嚓的一聲,他也將手內長矛猛的向地上一插,找了塊石頭,坐將上去,口內仍是罵罵咧咧的在說,“好家夥,這小子我在白天就見過他的手段了,一柄苗刀使急了,水都潑不進,這會子幸而有牛皮筋給捆住了,要不然,別說我們哥兒倆看不住他,再加上十個八個,也是白饒,還不是白……”此人一個白字未曾脫出口,隻覺眼前一黑,口鼻間一陣氣窒,要想喊出口來,卻已翻身栽倒地上。
原來馨兒隨身帶有一種麻藥,此藥乃是苗疆的特產,性情非常猛烈,隻須觸上一點到口鼻邊,立即不省人事,馨兒正因他們有二人輪流看守,不便下手,誰知那一人忽然離去,便急急取出麻藥,倒在自己汗巾上,悄悄地蛇行到那人身後,猛的一伸左臂,將那人雙目一按,同時使用右手的汗巾在那人口鼻上一壓,不容那人掙紮,早已倒身地上。馨兒深怕先前離去那一人回來,便不好辦,當即將躺下的苗兵拉入林內,然後走向茅屋門口,向裏一望,見屋內又窄又汙,確是豬圈,地上卻有一點火光,似是放著一盞燈,便一手握了刀,悄悄地跨進去一看,在昏暗的燈光下,果見珠郎反剪著兩手躺在牆角地上。
馨兒一步上前,叫了聲:“主人!”
珠郎正自閉目沉思,考慮如何折斷這些捆在身上的牛皮筋,猛聞馨兒叫聲,喜的睜眼一看,果然馨兒已站在麵前,忙問道:“你怎麼來的?”
馨兒不暇答理,忙著用刀尖將珠郎臂腕間的牛皮筋割斷,然後再割兩腿與兩踝間的牛筋。這種牛筋繩乃苗疆特產,異常堅韌,馨兒自然識貨,所以他用的是一柄特別鋒利的匕首,一陣挑割,牛筋雖已盡皆紛紛斷落,可是忽聞外麵有足步聲,知是苗兵已回,忙與珠郎將屋內燈光吹熄,外麵星光中便望見那苗兵正自嘀咕著,大概是回來不見了同伴,正自埋怨他大意。
珠郎此時早已立身起來,舒動了一下手腳,便對馨兒說:“他們五猛各寨,原來都在這裏,我們人少,不能與他們對敵,必須逃回家裏再說。”說罷又聞得外麵苗兵已向四麵尋找那一同伴,邊尋邊叫,剛剛走過茅屋門口,珠郎早已一個“惡虎撲食”,向那苗兵後影撲去,苗兵雖覺背後風到,還來不及回身,早被珠郎用啞穴手將他點倒,也用不著捆綁,立從他手中搶過一支長矛,又在他腰間摘下一柄苗刀,掖在自己腰間,向馨兒一點手,主仆二人立刻向出口上逃去。
可是凡是正式出口,都有哨兵把手守,幸而馨兒路熟,便一前一後,向西北上深山中爬翻過去,還未走出百餘步,珠郎倏的站住,向馨兒說:“且慢,我們回去固好,但甘莫二守衛長尚陷賊中,萬一賊人見我逃走,拿它們出氣,如何是好,看來我們舍命也得將甘莫救出,一同回去。”說完,便拉了馨兒,轉身又走回那些幄子近處來。
因為方才珠郎被擒,一班苗兵將他解到檀台幄內時,曾經看見甘、莫二人所囚的地方,二人也不是囚在幄內,乃在離中幄二百五十步遠近地方的一所武侯祠內。
原來苗族懾於諸葛亮南征的威德,不論城寨山村,隨處都建立武侯祠,以資敬仰。所謂武侯祠,並非真正一座廟宇,在深山穹穀,往往築成一所半間瓦屋的平房,屋簷上釘上一方橫匾,寫上“武侯祠”三個字,屋子內除了靠壁塑一尊武侯神像以外,像前砌上一隻磚台,台上供些香爐蠟台,磚台也就頂到了祠的大門了。此類供祀之所,頗與江南鄉村中的所謂靈官殿大小相仿,甘、莫二人被拘在彼,珠郎經過門口,彼此都能一目了然。
此時珠郎仗著藝高膽大,挈了馨兒,悄悄的向那座武侯祠迤邐行去,此時已近四更多天,敵幄中多半已睡,二人又多是好輕功,一路竟未被發覺,將到武侯祠的時候,正遇著一排查夜的苗人,二人忙向道旁叢草中鑽了進去。珠郎身法快疾,又在前麵,聞聲立向草中一藏,自無問題,馨兒隨在珠郎後麵,行動又不如珠郎快疾,一見查夜人到,未免有些驚慌,等到鑽入叢草,難免露了些痕蹤,查夜的頭領,立即站在叢草外麵,先不聲張,隻暗暗的與手下人招呼好了,十餘人將叢草團團圍住,然後一聲令下,四麵用長矛向草中亂刺,這是一種不能確定草中是否果藏有人的辦法,刺了一會,如不見有人逃出,也就完了,但是如果草中藏著人,被這一刺,就準得出現,否則非被紮上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