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珠郎、馨兒一見四圍長矛亂刺,心說若被刺中,不死定傷,不如出來拚了痛快,主仆二人在萬不得已的情形下,唰的一聲,自草中躥出,兩人如瘋狂了一般,見人就砍,一上手就砍倒了八九個。查夜之人本不能斷定草中有人,二人這一跳將出來,查夜苗人也自嚇了一跳,一時倒不知如何是好,及見查夜領頭人已被殺死,同夥中又砍倒了八九個,才發一聲喊,各自四散逃命,珠郎主仆見查夜人雖已逃散,但這一聲喊,卻已驚動幄子內的人們,甘、莫二人已沒法再救,珠郎忙喝了聲:“快走!”二人一先一後,仍向西北山中,放開足步,一陣奔躥,直奔到五更向盡,才算脫離了虎口。
第三章
夜襲盤江鐵索橋
烏托邦裏等人因查夜人被殺,立即查看擒來的俘虜,除了甘居、莫利鐸依然被關在武侯祠內外,珠郎卻已蹤跡杳然,而且發現兩個監守的苗兵,一人身中啞穴,一人身中麻藥,到了天明,二人還是不能言動。烏托邦裏見跑了珠郎,是個大患,便來與檀台等商量,如何進擊孟連。檀台便與朋乃、安目麻、龍金駝三苗商議之下,你一句,我一句,主意太多了,結果終是不曾決定了辦法。次日大家再議,有人主張先將俘虜甘、莫二人斬首示眾,以示威嚴,有的就不主張先殺俘虜,應該先議如何對付珠郎。畢竟苗人智識淺陋,多疑少決,一直商議了三天,竟不曾商量出一個具體辦法來。哪知烏托邦裏這邊不曾有辦法,穆索珠郎那邊倒已準備了個事事齊全,此次他鑒於前失,竟率領了猛連宣撫的大部分人馬,來包圍猛往的珠連山。
珠連山在猛往之西,它的東南,便是九龍山,二山綿亙相通。九龍山原有十八岸洞之稱,此時五猛人馬,除了下猛尹檀台金蘿本人未到以外,其餘四猛人馬,都深藏在十八岸洞中的四個大洞中,那便是奇連洞、野人洞、刀茆洞、珠光洞四處。穆索珠郎此次深鑒於前日的大意,以致敗衄失將,所以那晚一經逃回猛連,立即派出幾道的諜騎,命他們切實偵知敵人的情形,和駐紮的所在,同時次日立時命猛連總寨的五洞苗酋,點齊能經戰鬥的苗卒,每洞立出四百人,五洞成為二千勁旅,隨了自己手下的壯士五百人,一齊候命待發。珠郎素以兵法部勒群苗,因此令出如山,在次日停午,各洞健苗俱已齊集,隻候開拔了,但因偵騎未返,不願輕動,便都秣馬厲兵的聽候偵騎的消息。到了日落以後,所差四路偵騎陸續回報,這才知道五猛全在珠連山紮了連環竹幄,正待大舉與自己為難。
珠郎眉頭一皺,便與五位苗酋商議進取與固守之策。五洞苗酋便是白鹿洞安平土、車裏洞祝樂、葫蘆野洞吐其木、石仙人洞龍金、玀狻洞穆索唐官五人,其中惟穆索唐官係珠郎族人。大家都誌在先去救回甘居、莫利鐸二人,當時就決定穆索珠郎主持全軍,穆索唐官佐著珠郎以為接應,白樂洞安平土專救被俘的人,車裏洞祝樂打頭陣,吐其木、龍金二人分左右翼包圍珠連山,馨兒率領珠郎的部屬二百人,預先埋伏九龍山口,此係珠連山包圍網的後路,也可為吐、龍二路的接應。他們分配既定,便在次日日晡時,從猛連動身,算定到起更後便可到達珠連山下。
不言穆索等布置妥貼,浩浩蕩蕩的向著珠連山街枚疾走,再說烏托邦裏此次居然一度擒住穆索珠郎,雖則仍被逃走,但已自覺建了一件奇功,不免驕妄起來,偏偏監守珠郎的兩個苗兵乃龍金駝的部下,烏托邦裏自負才能,少不更事,當了龍金駝,不知說了幾句類似訕笑的話,龍金駝便多了心,十分不快,隻礙著檀台,不好意思與烏托邦裏認真,偏偏烏托邦裏又自誇計劃周密,又激怒了朋乃的部下一員猛將,名叫竹骨牙郎的生苗,生苗究與熟苗不同,差一點要與烏托邦裏動起手來。因此珠連山方麵就顯著鬆懈不和。他們原為穆索珠郎已逃去兩三天,不見什麼動靜,原定明天向猛連進攻,又因猛連宣撫,既已受了朝廷的宣撫,那地方便歸一位朝廷派來的同知管著,如果五猛竟自攻殺宣撫之區,未免有些投鼠忌器,所以像檀台和安目麻等幾個穩健份子,正以為不妥,遂致大家一發沒有好的辦法。那天大家因見珠郎一去三日,毫無舉動,以為他畏懼五猛人多勢眾,認頭吃虧,不想報複,故此隻防著俘虜甘、居等人,也並未做任何準備,竟各自回轉行幄安歇。
誰知還不到三更天,四山一聲炮響,就像漫山遍野而來,檀台等人從夢中驚醒,急急忙忙地找到自己的兵器、馬匹時,四麵的猛連苗卒早已殺進了珠連山的哨地。俗語說兵敗如山倒,尤其是在黑夜間,既看不出從哪幾路殺進來的,更不知殺來有多少敵人,真是一片慌亂,猛連苗卒卻是探得非常清楚,哪條路上有多少埋伏,哪條路上沒有人,真如亮子看瞎子一般,隻看見五猛的人們到處亂竄亂奔。
此時車裏洞的祝樂一馬當先,帶了二百名長矛手,二百名短刀手和藤牌手,一路衝殺,先擋住了珠連山口兩邊要隘上埋伏的弓弩手,後麵便是珠郎自己帶著三百壯士,除了刀矛而外,內有五十名專使吹筒火箭,見了人馬便使吹筒吹出藥箭,見了幄子帳篷,便放火箭,不一會功夫,珠連山中的行幄十九都被火箭射中,立時烈焰騰空的燒將起來。這一來,五猛苗酋也立刻亂了,又要顧抵擋敵人,又要顧救火,正在走投無路之時,珠郎一馬趕到,又正遇上龍金駝。
珠郎馬上怒喝一聲:“老狗還不跪下受死!”立揮手中長劍,向龍金駝肩背削來。
龍金駝猛見一道銀光起處,劍風早到了頭上,隻嚇得他魂不附體,勉強一抖苗槍,打算撥開來劍,哪知珠郎此劍乃大覺禪師臨別送贈,名為寒潭秋影劍,說明目前賜他建功立業,日後到了時候,還要收回的,也可說是一口寶劍,此時苗槍向上一碰,隻聽咯噔一聲,槍杆早變了兩截,龍苗大驚,哎呀一聲,抹頭就跑。
穆索珠郎雖如此大動幹戈,卻不肯輕易在自己劍下殺傷人命,一見龍苗逃去,並不追趕,隻一味向珠連山中幄衝去,哪知剛一轉過山口,迎麵飛來一條黑影,十分靈快,真如鳥雀一般,已到了自己麵前,亮錚錚一對雙刀,正使了個“雙龍取水”的招式,直刺自己前胸乳、肋之間,自己騎著快馬,乃是去勢,這一去一來,何等快疾!一時哪能留得住,眼看這一下要糟,好個珠郎,果然身手矯捷,立刻猛的全身向後一翻,腳下一使勁,雙足離鐙,早從馬背上翻下地來,那匹馬果然飛一般向前去了,珠郎卻已站在當地,對麵那一對雙刀總算落了個空,珠郎不等對麵人換手式,立刻一翻手腕,左手捏劍訣,右手持寶劍,早又揉身而進。
原來對麵來者,乃是個女人,那便是下猛尹的檀台金蘿,正是檀台羽箭的胞妹。此婦年約三十,生得妖冶非常,原是個寡婦,烏托邦裏之妻又正是她的胞妹,今天這一局,她是剛剛趕到,就遇上了珠郎,金蘿雖係女流,卻比乃兄羽箭還要勇猛,一對雙刀真個神出鬼沒,可惜到了珠郎手中,畢竟見出高下。
此時金蘿見雙刀落空,正要換式,珠郎劍已探進,忙一個倒縱步,退出五六尺,讓過劍鋒,倏的從斜剌裏橫擺雙刀,使了個“葉底偷桃”的招式,左手刀上削肩背,右手刀進逼肋下,來得非常快疾。
珠郎見了,喝聲:“來得好。”一長身形,平垂寶劍,使了個“斜掛單鞭”,鐺的一聲,迎著雙刀一磕,火星亂迸,震得金蘿兩臂都麻,雙刀幾乎脫手,金蘿大驚,忙一抽腕子,雙刀剛掣回懷中,珠郎的寶劍早使上一個“白鶴展翅”的招式,斜跨左步,雙手一分,右手劍正好削到金蘿右肩背。
金蘿暗叫聲:“不好。”忙向後斜剌裏一翻,倒縱出來,偏偏她一步踹在一塊泥土鬆動的尖石上麵,腳下一歪,哪裏還站得住?珠郎看得清切,說時遲那時快,絕不等她站穩,早就如影隨形的跟著金蘿一步趕到,進左足,跨右足,早已踹入金蘿的洪門。金蘿正自顧不暇,自然沒法閃避,珠郎右手握劍,左手劈空而出,向金蘿當胸一揮,喝聲:“去!”隻見金蘿真如蝴蝶兒似的一路歪斜,擲出老遠,兀自向後便倒,珠郎一步踹在她的胸口,回頭左右喝聲:“綁了”,早有四個高大苗人搶過來,將金蘿一路捆綁,押到後隊去了。
就在此時,檀台羽箭和烏托邦裏雙馬趕到,一見金蘿被擒,羽箭大喝一聲,舉叉向當頭就壓,珠郎見二馬前後齊到,自己夾在中間,不易施展,忙一個“旱地拔蔥”,斜剌裏飛出圈外,正落在烏托邦裏馬後,珠郎見身臨切近,知道烏托邦裏極易對付,竟不慌不忙的一長身形,輕舒左臂,從馬背上一把扣定烏托邦裏的後腰腰帶,喝了聲“下來”,左手向懷中一帶,右手劍在他的矛子上一擊,烏托邦裏雙手一麻,持矛不住,早已撒手扔矛,翻身被拖下馬來。珠郎將他和拋球似的向後隊擲去,口內叫得一聲“綁了”,隻聽“訇”的一聲,烏托邦裏早已頭朝下,腳朝上,摔暈在地上。
羽箭一見自己的舅子、妹子全被珠郎所擒,那股怒火可就大了,猛吼一聲,從馬上飛躍下來,連人帶叉,猛的齊向珠郎頭上砸下。珠郎知此人不可力敵,見他發怒,便故意引逗他氣得發昏,才好擺布他,於是立將身體向左一側,輕輕避過了來勢,倏的一個大回旋,真如蝴蝶一般輕捷,早轉到羽箭身後,飛起左腿,向他後胯上踢去,卻並不用足氣力,隻聽拍的一聲,羽箭屁股上早中了一腿,蹬蹬蹬一連衝出五六步遠,尚未回身,珠郎早又跟著他過去,起左掌在他背上猛擊一拳。羽箭剛剛站住,正要回身,不防又被擊一拳,一個龍鍾,幾乎栽倒,這一腳一拳,不由引逗得他火往上冒,口內哇呀呀亂叫,也顧不得什麼叫招數,什麼叫進退,雙手舞開了那股鋼叉,上三下四,橫七豎八,來了個全不問信,隻是一味蠻使。
珠郎知他中計,便一路趨避躲閃,準備蹈瑕乘隙,果然時間一久,不但一記也不曾打著珠郎,眼看氣喘籲籲,汗出如沈,可是愈乏愈怒。珠郎看他步伐已亂,舉動有些過緩,先前的銳氣已減,陡的一緊手中寶劍,使開了大覺禪師親授的昆侖七煞拳法,以一化七,以七化成七七四十九手,每手三式,共為四百十七式,循環起伏。
羽箭當時真覺得是光怪陸離,目不暇接,不由心中驚歎,原來苗人性直服善,此時羽箭對於珠郎的武功,已覺自愧不如,十分佩服,苦於無法還招,一味地架格遮攔,形勢已竭,正自心中焦急。忽見珠郎一劍當胸刺來,自己舉叉格去,隨這一格,竟將寶劍直蕩開去,珠郎前胸門戶大開,心中大喜,以為珠郎這好劍法,也有這下漏洞,忙不迭一翻手腕,平遞鋼叉,仍向他前胸猛刺過來。
豈知珠郎還不等他叉端刺到,早向左一個縱步,已斜躥到羽箭右肩側,將寶劍交到左手,立舉右掌,四指緊並,拇指曲貼掌邊,鉤四指如鷹爪,運用內功,將力量運至掌緣,猛向羽箭右肋下,倏的一下擊去。
羽箭見珠郎貼近身側,心中本已驚愕,正想躲閃,已是不及,正中了珠郎的柳葉掌,立時右半邊身體麻木,不能轉動,唔了一聲,雙手扔叉,佝僂著蹲了下去。珠郎深怕他體格強壯,一掌打他不倒,接著右腿在他下盤一掃,嘭的一聲,羽箭便覺腳踝上如中了鐵器一般,一陣劇痛,早站不住,珠郎回顧苗卒,吩咐綁了,於是眾苗又將羽箭也捆綁了去。
在珠連山五猛眾苗睡夢中聽到猛連的角鼓聲,除了檀台與烏托邦裏和龍金駝四人,先後均被珠郎活捉而去,此外安目麻與朋乃二人,正迎著車裏洞的祝樂。祝樂武藝雖也不弱,但經不住安、朋二苗十分猛惡,朋乃係猓玀種,縱跳如飛,兀不畏死,一柄厚背長刀十分厲害,祝樂被二人圍住了脫不得身,眼看就要危急,猛聽左邊山道上一陣咚咚鼓響,驟馬跑到一人。
祝樂一看,來者正是龍金,當就大聲叫道:“龍洞主快來共擒此賊!”一語未畢,龍金早已接住了朋乃。
龍金使的一柄爛銀槍,此人係苗父漢母,生得白皙,不類苗種,人在背後都叫他龍漢郎,他深得中原梅花槍法之妙,又從珠郎習過些時日,所以武功勝過祝樂,一見朋乃凶惡,立意便想除他,恰好朋乃在步下一個縱步,向自己馬前躍來,手中厚背長刀,呼的帶著風聲,就向馬頭上劈來。龍金一見馬上占不得便宜,便從馬背嗖的一聲躍將下來,那匹馬從斜剌裏跑回陣去,總算未被砍上。且說龍金一經下地,一抖手中銀槍,麵前登時耍開鬥大的銀花,一連唰唰唰的三槍,向朋乃上中下三路搠去。
朋乃見他來勢甚猛,反倒引起了他的蠻性,狂吼一聲,長刀便如雨點般向龍金砍去。
龍金知他刀沉力猛,難以取勝,便打了主意,一麵與他敷衍,一麵向空曠地方避去,將朋乃引到五丈開外,忽地虛刺一槍,口中喝道:“戰你不過,不必趕來了。”說完掉頭逃去。
朋乃哪裏肯舍,一邊哇呀呀喊著,一邊追著。龍金逃到差不多的地方,回頭見朋乃身臨切近,倏的回手發出一柄柳葉飛刀,直奔朋乃心口。朋乃也早防到他這一手,一見他前麵一揚手,便見寒光一線,直奔自己迎麵打來,便一側身避過飛刀,哪知龍金發的乃是連環刀,名為“春風飛柳葉”,他一手能連發五柄之多,此時發出三柄,第一柄不過做個幌子,本不會打中,這二、三兩刀卻來得厲害,正在朋乃避過這第一刀時,陡的兩道寒光,一齊奔了咽喉,一先一後,相接而來。
朋乃避過這一刀,剛一長身形,向前邁步,不料眼前一亮,第二刀又到,忙著一低頭,那刀從頭頂削過,他心內剛說得一聲好險,同時向上一長身形,哪知第三柄刀又飛來,剛剛正好紮在他的咽喉上,隻聽“哧”的一聲,飛刀深入喉管,立時斷氣,翻身倒在路邊,可惜朋乃這樣一個勇猛的人,竟喪於暗器之下。
那邊安目麻與吐其木二人,正鬥在一處,馨兒已從後麵殺入,幫著安平土將甘居、莫利鐸二人救了出來,四個人一路殺到前邊,五個人圍住了安目麻。任你安目麻再英勇些,也不能逃出這個網羅,此時四山被捕與被繳了兵器的五猛苗兵足有三四千人。
珠郎令眾苗一路高喝:“投降者不殺!”於是四山響應,紛紛棄甲拋戈,都束手就縛。安目麻愈加心慌,知道大事已去,便想拚死衝出圍去,逃回本猛。馨兒等人如何容得,發一聲喊,愈將他圍得緊緊的。安目麻已是力盡,仰天大叫一聲,手中苗刀就要向自己脖子上橫去,身後莫利鐸忙趕上去,雙臂向他身後一抱,馨兒早將他手中苗刀拿去。
安目麻無奈,眼睜向眾人說:“你們想把我怎麼樣?”
其時珠郎恰好趕到,一見安目麻意氣剛強,便知此人不受屈辱,便向前和顏向他說道:“我們並無傷害之意,隻請你到我們猛連去,大家評一評此次的是非曲直,你何必如此?”
安目麻聞言便長歎了一聲,說:“好!我隨你們去,絕不逃走,你們可是休想用繩索捆我。”
珠郎笑著點頭答應,便命馨兒、龍金二人押了安目麻,自己帶了二十餘名苗卒和擒來的五猛寨主,浩浩蕩蕩地回到猛連宣撫。
苗人性情,除了另有一種奸狡出奇,不通人性,專以殺人為快的幾個部落外,別看他們好勇善鬥,卻有一宗好處,便是爽直服善,一經立誓,至死不變。此次五猛與穆索族的這場戰鬥,本係起於五猛,現在眼看到穆索珠郎一人力擒檀台兄妹、龍金駝和事主烏托邦裏四人,早已佩服得五體投地,自認不如,願將五猛群蠻,同歸穆索指揮管理。穆索珠郎見是出於自動,知道言出自誠,不過不得不要他們分別在神前盟誓。他們自然答應,於是擇了一個吉日,設壇供神,五猛首酋除了朋乃已死不計外,其餘自檀台羽箭起,一個個向前歃血起誓,與猛連穆索氏從此和好,並歸穆索管理指揮,從此穆索珠郎便為滇南三十五猛的土司,他在三十五猛的威望可就大非昔比。穆索珠郎不但武藝超群,便是治理之才,在苗族中也屬數一數二,因此凡他所屬各猛,都能相安無事。他又善於理財,因各猛和好,械鬥之風既戢,關邑互市之利自然倍增,穆索家自然成了巨富。
這時正當清康熙初年。那時滿清以異族入主中原,事實上果然有不少誌士,一心以恢複明宗為職誌的,但滿清對於他們這些人,也正在千方百計地策劃撲滅之道,有的是施以爵祿,以為羈縻;有的是施以武力,用以消滅禍源,這便是所謂恩威並用的方法。
明季末年,雖則屢為邊患,但終不能斬關破入中原,自從清廷康熙這年吳三桂稱命滇南,湘鄂川滇人民即遭兵災之禍,饑荒遍地,餓殍載道,後以清將貝勒察尼等征討吳三桂,一路勢如破竹,十個月中克複了貴州全省,清軍乘勝渡過獨木河,越過小平山,直取雲南。大兵沿了青平、普定一路西進,不想到了永寧州,吳三桂部下沅州總兵李本深守住永寧,十分厲害,十餘萬大兵竟沒法過去。
原來李部大半都是苗兵,其中尤以猓玀和葫蘆野夷為最獷悍,中原兵士遇上,竟沒一個找到便宜的。其時雲南廣南總兵李國梁奉調自滇入黔,協助策應攻取永寧州,誰知幾次與李本深等爭奪永寧州迆西的公雞背地方,均未得手,李國梁部下有土司龍天裕、沙起、龍禮廷等人助戰,但仍過不去永寧州寸土。
李國梁十分憂急,土司龍天裕乃龍金駝之子,便向李國梁獻計說:“我軍屢次不能得守的原故,一來賊兵多半為猓玀,異常驍悍;二則戰將中人才尚缺,職司敢向總鎮保薦一個奇人,如此人肯來相助,何愁公雞背不得,又何愁吳軍不滅!”
李國梁總兵忙問:“何人?”
龍天裕便舉出雲南猛連宣撫的土司穆索珠郎,並且講到昔年穆索珠郎掃平三十五猛的那節事實,描摹得有聲有色。李總兵聽得呆了,忙問此人如今才多大年紀,龍天裕算了算說:“穆索珠郎那年蕩平三十五猛那個時候,職司還在懷抱中,到如今已有了二十年光景,此人大概還不滿五旬。”
李總兵便問龍天裕與穆索珠郎可有交誼,天裕便說:“家父與他因打成了相好,隻要家父肯去,想必穆索珠郎不會不允。”
李總兵便命龍天裕專程回滇去辦此事,並另外派遣差官兩名,錦緞百端,白銀五千兩,名馬八匹,寶劍一口,命龍天裕父子用了李國梁的名義,去聘請穆索珠郎來黔,共滅叛賊。
穆索珠郎自從威服南滇以來,年華易逝,忽忽過了十餘年,久任三十五猛土司,別的無什成績,自己的家業卻積成巨富,在猛連地方,蓋下幾處比皇宮富麗的府第,府內一切陳設,就別提多麼貴重考究。珠郎性好收集奇珍異寶,西南邊陲,別以為是窮荒僻壤,因它地接緬、藏,寶藏甚富,中原所不經見的珍寶,這地方倒有的是,因而珠郎府中,像這類的珍玩瓖寶,可說觸目皆是,珠郎終日無事,便與幾個知交,以品題此類稀世珍玩為消遣。
這一日忽從門首傳事的稟報進來,才知猛蚌寨的龍金駝父子前來拜訪,並說有要事商談,便說快請。一會龍氏父子便走入客廳,珠郎忙含笑前迎,一手握住金駝說:“老前輩難得賞光,今日惠臨,又與賢郎同蒞,我們正可作上十日平原之遊,一傾久別的積愫。”
龍金駝忙笑謝了珠郎,回頭指道:“這是拙男天裕。”說著,又命天裕重新參拜。
珠郎再三攔住,才行了半禮,原來珠郎與天裕,尚是初會,落坐後寒暄既罷,金駝父子才將李國梁總兵千裏借重之意,重申一遍,並命人獻上所饋的四色厚禮。珠郎一聞此言,不由默想了一回,當即向龍氏父子謝了推薦之意,然後又說出自己近年來技藝荒疏,深恐有負重任,不但貽羞了二位介紹的人,自己也無顏去對李將軍的栽植,所以不如向龍氏父子當麵辭了。
龍金駝聞言,哈哈大笑說:“若說你老的武功會荒疏,天下人就不用練了。我父子本也不來勸駕,隻因吳三桂起義之時,以複明為號召,倒有不少忠義之士,聞風響應,豈知臨了他還是自己想作皇帝,大家也就看透了他的伎倆,紛紛棄了而去。如今吳三桂一死,他孫世璠繼位,不但毫無作為,而且縱兵殃民,湘黔之間,口碑極惡,眼看就要搞到我們雲南,我想穆索兄縱不為清室效命,也當為雲南的父老子弟出些力,同將此等禍患除去,免得生靈塗炭,穆索兄以為我這幾句話,還不止於陳腐吧?”
穆索珠郎本是懶與官中人往來,既而一想,自己身為土司,怎能不與官吏往來,且金駝所言,倒是實情,自己既學了一身本領,縱不思為國建功,也應該為民驅虐,當時便笑答道:“承老前輩高論,令人茅塞頓開,我珠郎不才,敢不為桑梓盡力。”
龍金駝一聞他已允了,心中大喜,忙起身重又謝過,又命家下從人將禮物留下,父子們又談了些別事,約定了起程的日期,便再三珍重,致謝而別。
過了兩天,龍金駝父子又來敦促珠郎上道。珠郎因尚未見過李國梁總兵,故而暫不率領部屬,隻帶馨兒一人,輕車簡從,與龍天裕一同上路,投奔貴州永寧而來。
一路上看到吳世璠部下兵將,全都暮氣沉沉,隻知道在關隘鬧市中搜刮財物,並不講求什麼防禦,真所謂將驕卒惰,珠郎便向龍天裕問道:“看吳逆部下,並不像個有能為的樣子,何以朝廷派出這許多兵力,尚不能破一公雞背?”
龍天裕聞言,搖頭歎息說:“土司不曾到軍中,故而不知,其實朝廷的兵將也正與叛逆的兵將一樣,反倒多了幾件致命的毛病,那便是冒功冒祿,虛奏捷報,小勝誇大,大敗諱言,而且總鎮以上,既互相傾軋,妒功嫉賢,令人氣短,倒不如賊人利害相關,成敗與共。所以這些年來,從都統尼雅翰赫業珠滿、順承郡王勒爾錦、貝勒尚善,一直到安親王嶽樂為止,全是因循遝泄,以致師老無功。還有一層,過去這兩位領兵統帥,都以為吳三桂前明宿將,韜略既廣,部眾又多,威鎮天南三十年,正不知有多大能為,所以誰見了吳三桂部署都害怕。
“自從安親王統兵以來,不久吳三桂便亦死去,這一死他們膽子可就大多了,又兼吳世璠幼弱,駕馭不了,將士各自為政,已見四分五裂之勢,這才使安親王有機可乘,總算在柳林嘴、楓木嶺等處得了幾次大勝仗,克複了貴州許多府治。同時,李總兵上麵那一位征南將軍席布根特穆占穆副都統,倒是一位胸有韜略的名將。”
珠郎當就問道:“你我此去,是否屬於穆都統麾下?”
龍天裕點頭稱是。
二人一路上談談說說,因是急走,故而不上十天,早已到了永寧州,見過李總兵。那總兵李國梁見穆索珠郎身高八尺餘,背闊肩平,猿臂蜂腰,虎頭豹眼,年紀四十以外,卻是滿麵生光,既紅且潤,頜下稀疏的留著三綹胡須,飄飄然從英勇中流露出些瀟灑之慨,一望便知是個精於技擊的,因此番為破公雞背,特為聘來幫忙的,禮貌上十分優渥,並不以部屬待之,一麵申報到穆將軍營裏去,一麵私下特備了一席盛筵,晚間請了穆索珠郎來,替他接風。除了自己主席作陪,又約請龍天裕、沙起、龍禮廷等幾位土司和部下參、副各將。賓主交歡,十分情暢。珠郎見李將軍如此優待重視,自然格外感激,到了次日,李將軍特請穆索珠郎、龍天裕二人到營中密商攻取公雞背、鐵索橋之策。珠郎雖係雲南苗人,他對臨省貴州山路也頗為熟悉,當時三個人依了地圖,商議進取攻守之策。
穆索珠郎默視半晌,抬頭指著地圖,向李將軍開言道:“鐵索橋據盤江渡口,賊人據此,已有一夫當關之勢,何況前麵又有公雞背為之屏蔽,我想過去屢攻不下,隻是犯了攻堅的毛病,如果能找出一條別法,踏其虛弱,自然公雞背也要動搖。請看永寧之南乃冬瓜嶺,永寧之北乃沙營司,如今沙營司沙土司起已在本鎮,自然沙營司是我們的勢力所在。
“素聞冬瓜嶺到大盤江下遊有一條捷徑,地名十裏鋪,是在萬樹林中,裏麵又隨處都是沼澤,行旅一不留神,便陷在沼澤中,非常危險,而且林深瘴重,又屬沿江,每當瘴氣、毒霧彌漫,人畜觸到便死,隻有巳末午初與正午時,這兩個足時可走,如從十裏鋪渡過大盤江,那便是羊岐山。到了羊岐山,已在鐵索橋之西,賊人自不能再守了,這是說的南路;
“如走北路,便是由沙營司西行,經過春岩渡,渡過光照河,便可南指鐵索橋。不過春岩渡聽說也是一條向無人煙的僻徑,因那地方出一種毒蛇,名曰“春妍幡子”,色澤異常美麗,每當春季便繁殖起來,如今是冬月,想必還不致十分為害,我們何不從北路春岩渡,南從十裏鋪這兩路進兵,包抄賊人的路呢?”
李將軍聞言,再三點頭稱是。
穆索珠郎又說:“春岩渡我從不曾走過,那裏的實情,何不問明沙土司?”
李國梁聞言,沉吟一回,不由大喜,立命人將沙起喚來,向他一提取道春岩渡的事。
沙起似乎吃驚說:“春岩渡怕過不去吧?”
珠郎就問他過不去的理由,沙起猶移說:“冬季中雖然毒蛇蟄伏,但是那地方一草一木,都有蛇的口涎、精液留存著,一經陽光蒸發,毒氣便自上升,除非夜間露重霜濃時,毒氣為寒氣所壓,不致傷人,但春岩渡那一截,倒有二十餘裏路程,一夜間雖不至於走了完,但也得趕緊,我想那總是一條危險的道兒呢。”
珠郎聞言點頭,向李將軍說:“既是如此,尚有可為。依我愚見,要過春岩渡,須要注意二事,第一件,在戌、亥、子三個時辰中過去;第二件,每人須製備一套避毒的衣履,過了春岩渡,便脫下不要了,這樣比較安全些。”
李將軍深以為然,便決定南北兩路進兵的辦法,南路從冬瓜嶺穿十裏鋪,偷渡大盤江下遊,再入羊岐山抄賊人的後路。北路從沙營司經春岩渡,由光照河奔鐵索橋後身。商定了後,李將軍便向征南將軍穆副都統,密陳穆索珠郎的策略,穆征南也非常稱善,從此穆索珠郎在穆征南麾下,便大紅大紫起來。
盤江鐵索橋,地處永寧、安南兩州之間,為自黔如滇的唯一孔道。吳世璠這一麵守盤江鐵索橋的,正是從前貴州提督李本深。此人駐貴多年,黔西地理非常熟悉,因此他悉力扼守公雞背,以保鐵索橋,使清廷數十萬大軍,無法進入雲南,誰知偏又遇上了穆索珠郎,定下南北兩路包抄鐵索橋的計劃。可是這兩路包抄一著,李本深不是不知道,就因為地勢關係,南路雖有十裏鋪這條捷徑,但那裏毒瘴迷漫,正是一條死路,料定清兵不能走,也不敢走。北路則更為惡毒,在春夏二季中,便連春岩渡五裏以外的邊界上,都無人敢進,如今雖是冬月,一則料清兵也無人知此秘徑,當地土司決不肯說出,怕是叫他開路,那就等於自尋死路了;二則即使清兵得知此路,土司不肯引領,也真找不到路徑。因此李本深放心大膽地駐紮在公雞背、鐵索橋兩地,以為犄角,至於後路上的羊岐山、普安所地,以及光照河等地,竟大膽地毫不設備,因他知道他所恃的,正是所謂天險。
征南將軍穆占與廣南總兵李國梁多日來依照穆索珠郎的建議,派兵遣將,分別支配已定,共分為五路進攻,便是正中一路,從永寧直攻公雞背,由李總兵督飭中翼參將饒國棟率領騎兵五千,直搗中路。南右一路,從永寧到新鎮向公雞背進擊,由左翼副將王天培率領步兵三千擊其偏鋒。南左二路,從永寧出冬瓜嶺,經十裏鋪,渡盤江下遊,繞羊岐山,由雲南猛連土司穆索珠郎帶領苗兵兩千五百人,包抄鐵索橋後路。北左一路,從沙營司經春岩渡,渡光照河,由穆索土司部下幄主紀名都司實缺千總安馨(注:即馨兒)帶領苗兵一千五百人,包抄鐵索橋後路。北右二路,從永寧至沙營司、春岩渡一帶往來巡弋,由土司沙起、龍禮廷帶領黔兵二千人,接應渡河諸軍。此五路一經派遣完畢,穆征南與李總兵二人督同大軍三萬人,緊隨五路之後,隻要前邊一得手,後麵大隊立即奪橋渡江,以便長驅入滇。這裏五路軍隊,一切俱已整頓齊集,專一候命前進。
李本深聞得清軍分五路進兵,卻隻探出他們三路,一是從正中直攻公雞背,二是左路從新鋪攻取公雞背,三是右路從沙營司攻取公雞背,其餘兩路,無論如何竟探聽不出是從哪路來攻,也不知由何人率領。李本深對此三路攻勢,早有準備,毫無在意,至於其餘兩路,他既認為十裏鋪與春岩渡兩路萬不能行軍,也就不怕清軍如何攻法。
到了十一月二十一的那一天夜晚,李本深守住公雞背,刁鬥森嚴,十分戒備,其時正當下弦之始,黃昏後,殘月未上,星光暗淡,滿天漆黑。李本深獨立營中,仰視天上,正覺月黑無光,今夜正應小心,忽聽正東上一片喊殺之聲,忙要派出哨探,前去察探,哪知報事官早已一迭連聲報到,正東、東南、東北三路清兵殺到的報告。李本深微微一笑,命鎮守鐵索橋的賊將線緎、巴養元嚴加防守,自己率領本鎮一部鐵騎兵,向正東迎去,東南路上由賊將高起隆迎去,東北路上由賊將夏國相迎去。
這一接觸,雙方就掀開了惡戰,但是打來打去,賊兵依然嚴守公雞背,屹然不動,清兵竟一部也沒法推進,從黃昏時起,直拚到三更多天,雙方互有傷亡,但賊兵陣地,仍是絲毫未動。於是清兵死也不退,一連幾次衝突,雖均被李本深率部殺退,但仍是源源前進,李本深覺得與以前的戰法,大是不同,心中不由懷疑起來,心想他們莫非換了主帥了嗎?
如此又拚了一個更次,直到四更向盡,忽聽後麵鐵索橋邊人聲鼎沸,喊殺連天,一回頭望到橋西天空中,陸續放出五色信炮,便聽前麵正東上清軍發狂似的喊著,就又衝了過來。李本深知道天空所見,必是清軍放的信號,好使正東清兵,可以望著信號進攻,但橋後的清軍,又從什麼地方過來的呢?可笑李本深到此成敗一瞬之際,居然還不曾明白。鐵索橋邊這一陣喊殺喧騰,不但李本深本人有些驚慌,便是扼守江橋的線緎、巴養元二人,以及李氏全軍部屬,都覺得今晚清軍來得特殊,人人心中發怵,都覺得惶惶無主。
鐵索橋後的喊殺是從何而起的呢?這是很容易猜想到的,正是由清軍南左二路,與北左一路兩線殺到的包抄部隊。北左一路是馨兒帶的隊伍,南左二路正是穆索珠郎帶的隊伍。原來珠郎自從定計之後,便將如何進攻之法,教與馨兒,並為此路隊中的士兵,製成了避毒的衣履,發下去每人包衣一件,短靴一雙,麵罩一枚,在將進春岩渡之前穿著整齊,渡過春岩渡,將衣履麵罩全部丟棄,便可穩渡光照河了。春岩渡白日有陽光蒸發,不能進入,必須在夜間子、醜兩個時辰走盡,萬不可延到日出,而自己走的十裏鋪,卻是恰恰相反,必須在白天巳末、未初之間,瘴氣消散之時經過,過時便有危險,所以自己帶了二千五百人,悄悄的在前一天午前巳初,到達十裏鋪大林外麵。珠郎雖是久聞其名,但也不曾親曆其境,坐在馬上向前望去,隻見三裏路外,有一座猛惡的森林。在黔、滇一帶,雖說山深林邃,但像這樣大的森林,卻是初見,隻覺那座林子靜蕩蕩的如一座大城池一般,此時已是巳初,林中瘴氣已將散盡,但遠望林表天空,似還有一般五色霞彩,橫貫空間,似正蓬蓬勃勃的向上空升去。
珠郎認識那便是毒瘴,便傳令眾兵士暫且駐足,各人取出幹糧,乘此飽餐一頓,等到眾兵吃飽,再看前麵林表霞彩,早已不見影蹤,又稍息了一會,才傳令向十裏鋪進發,三裏來路,片刻即到,走進林內一看,更覺得它的可怕。
原來黑巍巍的一大片,彌望皆是千年老樹,非樟非柏,非楠非檜,真不知其名。那些樹木因久受瘴氣的熏灼,從茂盛中生出一種黑綠的色澤來,從外邊看去,雖不覺如何大異,可是沉靜得死氣森然,既不見一個生人在那裏經過,更沒有一隻野獸,或是一隻鳥兒在那裏麵停留,因而滿林寂靜,除了風吹木葉而外,什麼聲息、什麼現象都沒有。
珠郎進林時,吩咐眾兵必須加緊步伐,越快越好,一路切忌談笑、便溺與無故逗留,免遭不測,吩咐已畢,便命兩名向導居前,自己一馬當先,馳驟而進。正因這一座惡林毒瘴太深,以至百獸絕跡,所以珠郎等大隊人馬直馳過去,竟連什麼也不曾遇上。在林中足足走了個半時辰,從巳末走起,走到未初,剛出得林口,然而珠郎走到未初之末,抬頭向天空中望去,已經隱隱似有些兒霞彩,正從四山浮起,似乎正向林中慢慢延展出來。珠郎一見,隻嚇得冷汗直流,忙不迭連催快走,眾人一陣狂奔,幸喜已到了林邊,這才鬆出一口氣來,正想命眾兵士稍息再走,哪知兩個向導臉上現著驚慌之色,大聲說道:“現在已快到未末,毒瘴已起,我們雖已出林,但距林二三裏地方,仍是不能駐足,還得快快的再走出去才好!”這一喊提醒了珠郎,忙又繼續前奔,從馬上回望後邊林深處,五色霞彩,早又騰架天空,大家緘口閉氣的一陣狂奔,才算脫離了險地。
第四章
鐵索橋邊的惡戰
穆索珠郎率領二千五百苗兵,內有四分之一的猓玀種,這些猓玀,都是冥不畏死,性極殘忍的一個種類,戰爭本是殘忍的事,自然越是殘忍的人,越占便宜。他們一行人偷渡了十裏鋪的瘴林,黑夜裏到達盤江,早已工程兵沿江砍下巨竹,連成竹筏,一到黑夜,便偷偷渡過盤江下遊,這也因為李本深等依仗了十裏鋪的瘴林無人能過,才致在下遊上毫不設備,如果李本深在這裏駐一支人馬,穆索珠郎縱有天大本領,也難飛渡到江西呢。等到珠郎人馬一經西渡,十停中已成功了八停,便安安穩穩地傳令,在羊岐山深山中休息一天,專等夜間取破鐵索橋。
這座鐵索橋究是一乘什麼樣的橋梁?要知並非真是一根鐵索造成的。
相傳古時通西南蠻夷之時,有人從江麵上架上粗如人臂的鐵索兩根,分列江麵,以為上下渡江之用,上首的可以由東往西,下首的可以自西至東,往來之人,各走一索,不至對麵相值,因為鐵索雖粗,寬不能由兩人交錯並行的。後來年深月久,這裏已成了黔、滇往來孔道,自然不能再用鐵索作交通器具,便又築成一道大木橋,可是名義上還是以鐵索二字相沿。
今日吳軍守將線緎與巴養元二人,一守橋東,一守橋西,他們因有公雞背在前麵擋著,鐵索橋也可算是後方了。萬不料那天夜晚黃昏時,永寧州大路上清兵忽開始攻勢,開而複合者數次,直到三更多天,忽然從羊岐山至光照河兩麵,傳來一陣喊殺之聲,線緎守住橋東,還不覺得怎樣,唯有巴養元駐守橋西,聞聲詫異,心想橋西一帶,俱是我軍自己防地,何來喊殺之聲?這又是從哪路殺來的敵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