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集(3 / 3)

正自猜疑,忽然帳下連珠價報到,說:“南自羊岐山,北自光照河,殺到數千苗兵,不知從哪裏過江來的,來將好像也是苗人,異常勇猛,沿江一路卡上哨兵,俱被殺得精光,眼看就要搶到橋邊了。”

巴養元一聽,立時嚇得直跳起來,忙著一麵上馬迎敵,一麵通知橋東的線緎,叫他快作撤退的準備,因為鐵索一經被占,線緎與李本深等都無法回到江西來了。

豈知說時遲,那時快,巴養元剛剛上馬,隻聽南麵沿江一帶,如風卷殘雲似的殺下一夥苗兵,為首一將,生得虎頭燕頜,十分英武,手提一柄寶劍,騎著一匹赤炭般的棗騮馬,如閃電似的早飛到巴養元麵前,巴養元正要廷槍躍馬而出,來人已是一路馳驟,劍光到處,一片哭聲,人頭滾滾落地。巴養元大驚,燈火光下細看來人,卻不像李國梁部下的戰將,心中懷疑,正自猶移,猛見來將長嘯一聲,揮劍直取自己,巴養元見來勢凶猛,不敢用槍去格,隻將跨下一夾一提,那匹馬倏的躍到來將左邊,巴養元擰身向左,回馬向來將便一槍刺去。

原來來將正是威鎮滇南三十五猛的穆索珠郎,這時見巴養元槍到,怒吼一聲,聲如雷霆,接著猛揮右手寶劍,隻聽噔的一聲,正砍在巴養元槍柄上,早已截成兩節,巴養元“哎呀”一聲,撥轉馬頭便向西麵飛逃。巴養元這一逃,守橋的眾卒誰還肯咬著牙,耗在這兒等死?立即發一聲喊,大家四散逃命,也有向橋西跑的,也有向橋東跑的,還有沿了盤江下遊逃去的。珠郎知道巴養元一路已不足慮,便命部下紮駐橋西,不許放橋東一人過橋,自己單騎直奔橋東。

橋東吳將線緎聞警,深怕自己歸路截斷,忙也想匹馬衝過橋來,與珠郎遇個正著。線緎使的一柄金背大砍刀,論此人武藝,馬上功夫極好,昔年久隨吳三桂征討苗疆,削平桂王由榔,他頗有功勳,此時見迎麵一員苗將,手執寶劍,匹馬如飛而至,便想出其不意,給他當胸一刀。珠郎正是向前跑勢,他這一刀,簡直來不及去躲閃。

好個珠郎,見刀臨切近,猛的向後一翻,立從馬背上一個“雲裏翻倒”,翻出去兩丈多遠,雙足剛一點地,馬已向前,他人也緊跟著馬後,一個箭步,窺定了線緎坐下馬的前胸,平劍刺去,去勢甚急,又輕又快,一下就到了線緎馬前。線緎縱想趨避,哪來得及,隻聽哧的一聲,珠郎寶劍下半身,早已刺入馬腹。那馬受了劇痛,悲嘶一聲,前蹄一搗,立即人立而起,線緎不曾防備,竟被掀下馬來,珠郎正待舉劍向他剁去,但是線緎也非弱者,就從地上一個“黃龍擺尾”,一長身,抬手一橫大砍刀,擋住珠郎的寶劍。

二人一往一來,在橋前殺了七八個回合,這一交手,彼此乘虛蹈隙,險惡萬分,但是線緎究竟不是珠郎的對手,珠郎展開師傳絕技,左手捏訣,右手運劍,一劍比一劍緊,線緎提著大砍刀,多半憑著蠻力,運展多時,本已有些不濟,恰好珠郎故賣破綻,一劍擊空,上身向前一探,線緎認為有機可乘,立即一翻手腕,大砍刀齊著珠郎肩背砍到,珠郎左手訣領著右手劍,倏的一個大旋身,眼看大砍刀已到肩上,珠郎猛一挫腰,大砍刀正從他頭上過去時,珠郎又一擰腰,一探步,騰身踏進敵人洪門,口內喝聲:“著!”寶劍盤頭蓋頂,起了個大圓花,哧的一聲,正削在大砍刀上,刀柄雖因粗笨,未曾折斷,可是線緎哎呀一聲,左手五指齊落,大砍刀已握不住,鐺啷一聲響,丟了大砍刀,回頭就向橋西跑去,珠郎焉容他逃去,一步躥過橋去,打算生擒線緎,卻已被部下救去,正在此時,眼望西北上喊聲震地,知道馨兒殺到,便命部下將橋頭嚴守,不許李本深等一人過橋,自己卻徒步向光照河方麵追了下去。

哪知珠郎剛剛走得一步,橋西巴養元與線緎重又聚集一起,橋東高起隆、夏國相又逃過橋來,眾苗兵禁不住四將的一陣猛衝,竟被殺散,四將知此地大勢已去,無險可守,夏國相主張不如燒去鐵索橋,到底清軍一時不能追趕,便是橋西得手的部隊,究是少數,於是當即傳令各兵士,放火焚橋,哪消片刻功夫,一座溝通盤江東西兩岸的鐵索橋,早已燒了個幹淨,等到珠郎知道,惶忙趕回,已經撲救不及,以至後麵李國梁穆占等大軍到此,竟已無法過橋。

線緎、巴養元、夏國相、高起隆四將,原分駐盤江東西兩岸,以公雞背與鐵索橋造成犄角之勢,嗣因敵人偷渡盤江,深入鐵索橋後,南路被珠郎截斷,北路又為馨兒從光照河趕來襲殺一陣,線、巴二將所部竟被珠郎主仆殺了個片甲無存,鐵索橋便再守不住,同時高、夏二將本是守著公雞背的,但早被清軍南右一路的副將王天培,及參將饒國棟兩路兵殺敗,隻得棄了公雞背,原打算退守鐵索橋,哪知到了橋頭,才知後路已被清軍殺入,鐵索橋已不能再守,四將就向了一條僻徑山路敗逃去了。

幸而夏國相臨走,將鐵索橋焚毀,清大軍不能全部過橋追擊,隻有珠郎、馨兒兩路四千人沿江截殺,遂被四將逃脫,可是駐守公雞背的主帥李本深,卻因橋斷,無處可奔,不得已自投清軍請降。穆征南不能作主,一麵暫將李本深寄押營中,一麵申報安親王嶽樂,請示辦法。於是公雞背戰役,總算告一段落。

公雞背一役,論功行賞,當然以穆索珠郎與安馨二將為首功,但是珠郎一經回營交令,不料竟向李總兵自請處分。

李總兵詫異不解,笑說道:“穆索土司此番功在不朽,何言處分呢?”

珠郎正色回說:“我自得了鐵索橋,因見北麵沿江喊殺連天,深恐安馨力弱僨事,不該未守橋門,輕離而去,致被賊兵將大橋焚毀,大軍到得江邊,竟不能渡橋追擊,致被賊人走脫,故此前來領罪。”

李總兵聞言又說:“雖說你未守橋門,致被焚毀,不能說沒有過失,究竟功大過小,提不到什麼處分,不必太自謙抑,請回營歇息歇息去吧!”說罷,親自將珠郎送到大營外邊。

珠郎覺得李總兵如此優待,實在令人感愧,尤其他有功則賞,有過則免,更令人不安,不由一時動了知己之感,便當夜召集全部苗兵。原來這一部人乃是請準了穆征南和李總兵,由猛連家鄉調來的,也可說是珠郎的八千子弟兵呢。當時眾苗兵齊集以後,珠郎便將自己一時疏忽,攻占了鐵索橋,不曾好好防守,至被賊兵用火燒毀,上麵總鎮雖不肯加罪我們,我們畢竟是有罪的,所以如今我召集你們,將這情形對你們說明,我們從立時起,必須趕到盤江,在鐵索橋原址上,先架上浮橋,以便大軍可以進行追擊,不至誤了軍機,如果一夜之間,能將浮橋築成,不但我們算是將功折罪,究竟也保全了我們猛連人的名譽。

眾苗一聽,隻哄應了一聲,大家便一夜隨了珠郎主仆,同到盤江沿岸,連夜用巨竹架起浮橋,等到天明,這一座大橋的工程,已由這四千苗兵全部建起。

次日黎明,馨兒首先向珠郎報告築橋經過,並賀一夜成橋之喜。珠郎聞訊,高興異常,忙單騎趕到轅門,請見李總兵。

李總兵接見讓座畢,便開言道:“穆索土司怎這早起,可有何要公麼?”

珠郎躬身笑答說:“因前晚鐵索橋被賊焚毀,大軍不能追擊,職司深覺貽誤戎機,萬分惶恐。昨日回營,便傳令各軍士全體出動,搭建浮橋一座,以利軍行,幸喜仰托將軍福庇,此浮橋一夕竟成,如今已可通行,特來稟知將軍知道。”

李將軍一聞此言,不由連連誇獎,並說:“貴土司如能這樣勤奮,為國家建立奇功,真不枉負此一身好本領了。”

當時李總兵也覺有了麵子,一麵留下珠郎,以備晚間在軍中設筵,賀他的成功,就請龍天裕、沙起以及帳下漢滿將弁作陪,一麵自己去到征南行轅,麵稟穆都統,並懇請穆都統專擢為穆索珠郎請功受賞,因此後來穆索珠郎居然得到一個世襲雲騎尉的職俸,此是後話,暫且不提,可是穆索珠郎得了李將軍這樣一位好長官,自然就對他生了知己之感了。

第五章

豔妾珠冠成禍胎

昔時吳三桂的起事,在滇、黔一帶的帶兵武將,幾乎全部向了吳三桂,這裏麵有很多的原因:第一點,那些武將大半還都是前明的舊臣,在清初迫於情勢,投降了清廷,可是降將軍的味兒,自古就是不會好的。這些人當初為了保全一己的功名富貴,到了現在,覺得滋味不妙,何嚐不悔。那時吳三桂初起,便以複明為號召,這些人自然想以今日的忠義,去補救昔日的恥辱,所以紛紛高舉義旗,都以複明抗清口號;第二點,那些武將中,大半是吳三桂的舊部,向惟三桂馬首是瞻的,自然也是跟了三桂跑;第三點,更有一種人,過去曾向清廷推崇過吳三桂,請求清廷命三桂永鎮滇邊,恢複總管之任等的表示,一旦三桂起事,他們即便不從三桂,清廷也會懷疑他們與吳三桂通聲氣,於是就不得不從之而反。這樣一來,便是吳三桂已死,吳孫世璠雖幼弱,眼看大勢已無甚指望,可是這些人仍是在作孤注一擲,因此非到萬不得已,他們竟不敢再降清廷,於是清廷也隻得以武力周旋到底。

自從高起隆、夏國相棄守盤江,李本深無奈投清以後,高、夏、線、巴諸人仍自各向滇黔邊遠處負隅頑抗,不肯屈服,輾轉年餘,吳孫世璠仍在雲南稱帝。

清廷方麵的定遠平寇大將軍貝子彰泰、綏遠將軍蔡毓榮、征南將軍穆占等仍在黔西督征,此時清廷最得力的一支軍隊,就要屬李將軍國梁,李將軍所最依畀的人材,又隻有穆索珠郎,珠郎那時已實授李鎮標下副將之職,已由客苗軍隊,一躍而為正式的國軍,就連安馨也都實授了平遠州的都司了。

到了康熙二十年,高起隆、夏國相、王會、王永法等擁眾兩萬餘人,屯兵平遠的西南,即巴河沿岸的鳳凰山場、涼水井、普哄塘等處深山窮穀間,同時線緎、巴養元合了世璠的舊部鄭旺、李繼業等,擁眾兩萬餘人據住盤江的西坡,因為盤江甚長,有大盤江、九盤江之別,雖然鐵索橋一路已被清兵占領,兩邊上下遊仍未能肅清,為此李國棟又與穆索珠郎、龍天裕等共議進剿之策,珠郎又推薦雲南廣南州者玉山土司儂朋,從廣南向東合圍,攻打盤江之賊,才將線緎、巴養元等趕出盤江,線、巴二人就逃往滇中世璠左右去了。

盤江肅清,珠郎又與馨兒、儂朋等單騎直搗平遠鳳凰山場,李國棟大軍同時從外合圍,才又攻破了平遠賊巢,夏國相便到李國梁營門投降,到此這兩路才算肅清,然後大兵入滇,專一對付世璠。

其時世璠已經勢孤,線緎等屢被珠郎殺得無路可走,才與世璠左右何進忠、黃明等合謀擒住世璠,投降清廷,以求贖罪,暗與珠郎通氣,珠郎許之。約日集事,為世璠所悉,世璠知大事已去,便行自殺,線緎等割了世璠首級,投到珠郎營門投降,珠郎便將線緎等引見李國棟,仍將一幹降犯解京發落,吳三桂的一段反史,到此才算真正結束。穆索珠郎以平寇有功,實授永寧參將,記名總兵,仍兼雲南三十五猛土司,安馨也升到遊擊將軍。

穆索珠郎自從經過這一次戰爭,建立了如許的功勞,在滇、黔兩省真是婦孺皆知,人人崇敬。珠郎性本和易,惟苗人自幼即未受任何教育,修養方麵,自然談不到,珠郎雖秉性純良,素無倚勢淩人,欺虐鄉裏等事,但自以為身立奇功,功名甚顯,如今年已將近五旬,便一心要想享福,於是辭了官職,家居納福,一意廣征聲色,極自奉養,好在他這些年的土司,又帶兵這久,家資饒富,不計銀錢。因此雖小小一個苗族土司,享用埒於王侯。

早年結發吳氏,下世十年,並無生育,繼娶甘姓,亦係苗族,伉儷間雖尚不惡,但自珠郎致意聲色,姬妾不免多了,夫人甘氏,性本奇姤,對於珠郎的廣置姬妾,本就不甚心願,偏偏諸妾中有一劉姬,名嬌鳳者,不但姿色絕倫,且會武藝,可說色藝雙絕。

這劉嬌鳳乃是個漢人,原是跟著父親在雲貴一帶賣藝為生,清兵人滇時,不幸父女二人失散,她為尋找父親,誤入苗疆,後來幸喜遇著一個老苗婦收留家中,她本聰慧異常,不到一年已學會了苗語。

一日那苗婦得知穆索土司,出重資廣羅美妾,這老苗婦貪度錢銀,便把這千嬌百媚的劉嬌鳳送入土司府。珠郎哪裏見過這樣絕色的佳人,當然奉若天仙,寵愛非常,這劉嬌鳳也就是擅寵專房,不到一年,就生下一子,此時珠郎年正五旬,試想以五旬之翁,愛妾得子,那一種溺愛的份兒,還用說嗎?此時別人自然是事不關心,都無所謂,唯有這位甘氏夫人,卻是因愛成姤,因姤成仇,日夜想法子要擺布這個嬌鳳。因她這一念之差,好端端一個家庭,竟至造成千古慘劇。

原來珠郎家資富饒,不但廣有田產、房屋、牛羊、奴仆,且一意喜愛收藏珍寶,因此珠郎家中,奇珍異寶不計其數。別看蠻荒之區,南通緬甸,西接印藏,那些近東地方,都係數千年古帝王之國,因此在那些廢宮殘址中,不知因曆代的戰禍兵災,毀壞了多少奇珍異寶,同時也就埋藏了多少奇珍異寶。滇邊臨近那些地方,自然有一班專自搜覓古寶的商賈,不遠千裏去采辦。珠郎有的是錢,走西南一帶的胡賈,便無人不認為一位大好的主顧,因此珠郎曆年來所覓集的珠寶,真不知收藏了多少,當然其中也有贗鼎,但大都是極珍貴的物品。

珠郎最最心愛的寶物,家中現存著三種,那時猛連地方有幾句流行的諺語,是“天下寶,不如穆索一株草;天下珍,不若珠郎一隻瓶;長瓶、短草縱奇觀,何似葫蘆一頂冠”。這幾句話是什麼意思呢?便是說穆索珠郎家有三宗寶物。

第一宗是一種翡翠的靈芝草。雲貴一帶向來是出好翠的,可是這一株靈芝草,不但僅有翠綠,當中且有天然色彩,非紫非紅,正與芝草的色澤,一般無二,因此便為稀世之珍。

第二宗是一隻玉瓶,其式甚古,確是三代的產物,它不但形狀美觀,色澤至潤,且能有氣候變動的應驗,可以望瓶而知月份季節,絲毫不爽,原來瓶高二尺,上有雕成的花形一朵,平時望之,非梅非菊,可是到了每月中旬,便變了形式,譬如正月望去是一朵梅花,二月望去是朵杏花,三月望去是朵桃花,如此一直變到十二個月,每月不同。其實並非此瓶有何妖異,全是瓶身玉質上光線的變化。因為玉質太好,自是空靈,又經過數千年的氣候風雨的薰灼,至能玉質上泛出一種色彩來,炫耀人的目光,好像它能變幻,說破了果是常理,但一宗玉器能到如今年久,又有如能變化,也真可稱得是絕無僅有的了。

第三宗乃是一頂真珠結成的寶冠,高可尺五,外圍周圓約比直徑一尺,龐然大物,自然沒法去戴它,可是上麵的真珠,可就說不盡它的價值。全冠共有如龍眼大的明珠二十五粒,如蓮子大的明珠七十五粒,如芡實大的明珠百另八粒,如黃豆大的明珠三百粒。其次如龍眼大的真珠百二十粒,如蓮子大的真珠三百五十粒,如芡實大的真珠七百五十粒,如黃豆大的明珠三百粒。其次如龍眼大的真珠百二十粒,如芡實大的真珠七百五十粒,如黃豆大的真珠千五百五十粒,共計為明珠五百另八粒,真珠二千七百七十粒,真珠就是平常一般常見的精圓真珠,固是值價,卻並不稀罕,明珠卻是不同,它是一種常透明體的真珠,白日望之,果然精光四射,尤奇者在夜間置諸暗室,每一明珠,視其體積的大小,而分發光的遠近,便是最小的明珠,它都有距離一尺內,可以看書、看字的發光力,所以說與真珠不同。但這還不足為奇,冠的正中有五粒鎮冠寶珠,曰明月胎,每粒周圓如鴿蛋大小,重量為五兩八錢九分,五珠中心,又圍住了如鵝卵大的滾盤寶珠一顆,此珠重量為十二兩七錢三分三。此處所謂寶珠,又與明珠不同,不但體積重大,尤其發光強烈,一顆寶珠置諸暗室,其光尋丈,便可無燈而室自明,更可貴者,正中這一顆鵝卵大的珠寶,能占陰晴風雲,絲毫不差,其名曰玉蚌元精,與周圍五粒明月胎,皆為曠世奇珍。除此珠外,冠上還有五色珍寶,祖母綠、貓兒眼、砒霞精、玳瑁珠、春華彩玉、琦珀精、瑪瑙精以及八角晶球(按:即近時金剛鑽石)等等奇異珍貴之物,五色繽紛,綴成此冠。

珠郎平時對於此冠十分珍視,非至好親友,不肯見示,為了此冠,特建一座藏珍閣,將平常實物珍品,羅列閣下,唯獨此冠,高高的供在閣上層,四周窗欞,俱用鐵製,藏冠之匣,更有機簧啟閉,其匣與閣頂相連,如不解機簧,雖拆毀閣頂,亦不能單獨取去冠匣。珠郎對此冠可謂珍視已極。依著苗族向例,凡有奇珍異寶,將來傳人,除了子息外,便應歸於謫婦,無謫則歸繼妻,所以此冠如論名份,將來自然應歸甘氏夫人。但珠郎轉愛劉姬,嬌鳳又生了一子,而甘氏卻無生育,因此珠郎便有將此珠冠歸於劉姬嬌鳳之意,又因本族向例難違,尚是隱忍未發。偏偏甘氏夫人,性妒而貪,早年為了垂涎此冠,才一意嫁與珠郎為繼,不然二人年齡相差,竟有二十歲之遠,甘氏也決不甘以少妻來伴老夫,似此蓄心已久之事,如果一旦竟不能如願以償,那等怨毒,實也有令人難測之處,所以竟造成了穆索全家滅門之禍,這都是起於甘氏一念之貪。

且說穆索珠郎自從平了三桂之亂,做了幾年副將,以他的才能,提鎮本在意中,隻是他雖係苗族,性情卻頗正直,雖然享用豪華,性情卻不貪汙,因此眼看武營中主將紛紛冒領軍餉,克扣糧秣,他認為鄙不可與同群,便向李國棟辭去副將,仍回到猛連來做他的土司,一恍眼又已多年,自己久處富貴之境,未免有些暮氣,不似當年的英勇,尤其寵愛劉姬嬌鳳,雖他姬妾眾多,但專房之寵,卻屬嬌鳳,甘氏夫人,積不能平。

有一年正是珠郎五旬大壽,苗、漢兩方好友都來祝壽,一連熱鬧了幾天,到了正日那一天,珠郎一時高興,便當了眾賓客談到自己所收藏的珍寶,又提到珠冠,許多親友隻是聞名,而未曾看見過此冠,便紛紛求趁此吉日良辰,將珠冠給大家開一開眼界。珠郎卻不過眾人情麵,答應下來,便帶了眾親友,大家同到藏珍閣下,開了閣門,眾賓客依次列觀,見一宗宗的奇珍異玩,何止千百。大家已是紛紛讚羨不絕,一時又登樓到了閣上,上麵珍寶,自然更為名貴,一一看過了,珠郎便親手開動正中冠匣的機簧。

眾賓客見如佛龕大小的一座亭子,四麵俱有雕嵌極精的長窗,高約五尺,機簧動處,長窗漸漸開啟,就見亭中有一尺來高的木台,用紫檀雕成龍鳳形,台上放著一具黃金燦爛的方匣子,高約三尺,寬約二尺,琢成極細的花紋,上嵌五色寶石。眾人見了這大的金匣,已經歎為觀止,卻見珠郎用手向亭左長窗後輕輕一按,立時匣中發出一陣朗朗的鈴聲,聲聞數百步以外,這是為了防盜起見,所以在開啟金匣時,必使它發聲,以便警覺。鈴聲過去,金匣已開,那匣蓋卻高懸空中,立時露出光彩奪目的一頂珠冠。時在白日,陽光下珠光自然不能發揮它的本能,但已經耀眼欲花,眾賓客紛紛向前觀看,一時也看不清這頂冠是怎樣結成的,珠郎一說,才知是用繩金絲織成軟胎,外串明珠珍寶,不但美觀,竟也可戴,不過分量太重而已。此時但覺五光十色,奇彩繽紛,美不勝收。

珠郎正在指點眾人看冠上正中的那一顆玉蚌元精,和那五粒明月胎,如何的名貴稀奇,隻聽樓梯上一聲細碎的足聲,拾級而上。珠郎聞聲看去,原來正是自己的愛妾嬌鳳,一手攜了那個未滿三歲的兒子玉驄,便向她們笑說:“你娘兒們從來隻聞珠冠之名,也不曾見識過冠子是怎樣的一個好法,此時靠了眾親友的眼福,也來開開眼界吧。”

嬌鳳聞言,微笑點頭說:“我們也正為此來,平時是不容見到的,今天托了眾親友的福,當然不能錯過了。”

眾親友聞言皆笑說:“如夫人不可不來看看,我們看來,便是北京老皇帝那裏,也不見得有這樣的寶貝。”

嬌鳳此時已走到珠郎肩下,正向珠冠望著,猛不防兒子玉驄一步搶到金匣前,舉起一雙玉琢般小手,直向冠上抓去,一把抓住了冠子下麵一排的珠子,一隻小手緊緊握住了三、四粒明珠,向下一捋,哧的一聲,串珠銀線早已折斷了一節,下麵一排的真珠明珠,便散下一節,的溜溜滾了滿地,嬌鳳不禁一嚇,忙喝道:“阿玉使不得”,立刻將孩子向懷中一把拉過,忙著分開一隻小手掌一看,手心裏正捏著三五粒小珠,嘻開了一張小嘴,向著嬌鳳憨笑。

這時莫說眾親友,便是珠郎也自心驚,一麵口內喝著玉驄,一麵忙佝僂著身體去察看抓壞了多少珠子,一麵又從地上撿起了所墜的,和從玉驄手中奪下的,數了一數,共是十一粒,大量並未遺失,忙命嬌鳳將玉驄抱下樓去,自己藏好了散珠,蓋上了金匣,關閉了長窗,鎖了機簧,就帶了眾親友下樓。這一來雖說是小孩一時做了無知識的舉動,珠冠折毀,雖也能請得高手匠人將它重新穿好,但畢竟是件煞風景的事,珠郎心中不由有些不樂,可是出於自己愛子的破壞,真叫無話可說。

兩天過後,祝壽已畢,眾賓客都已散去,珠郎一心惦記著珠冠,便從四川請來一位穿珠名手,花了大價,請他到府穿修了三日,才算完事。隻是美中不足的便是到底短少一粒明珠,找遍了一座藏珍閣也找不出來,雖說此物並未損壞,但照原來珠數,卻已殘了一粒,對於此層缺憾,真使珠郎十分不快,一連悶悶的竟未出門。

偏偏此事傳到甘氏夫人耳內,聽得珠冠被嬌鳳之子玉驄所毀,結果還是短少了數目,便借此為由,來問珠郎,她一開口,珠郎已知她的來意,將麵色一沉說:“一粒珠子,算得什麼?這又不是外人偷去的,你提它作什?”

甘氏見他麵色不善,心中早也發怒,便冷笑說:“你倒說得輕鬆,此冠乃我穆索之寶,日後應由我來寶藏,怎說提它作什?”

珠郎聽甘氏語風不對,便寒著臉問道:“誰說由你去寶藏?”

甘氏又冷笑一聲說:“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此項傳家之寶,向例應由謫配寶藏,這還用我來說嗎?”

珠郎聽了也冷笑一聲說:“可惜由不得你,我還沒有死呢?便死了也由不得你。”

甘氏登時厲聲問道:“你死了怎會由不得我,不由我又由何人?”

珠郎見狀大怒,立刻叱道:“好不知羞的賤人,竟敢明目張膽的與我爭奪寶冠,須知我穆索門中,不容你這樣的無恥婦人,還不與我出去。”說罷立起身來,怒目而視。甘氏也立起來冷笑一聲,掉頭不顧而去。

珠郎等甘氏去後,心中越想越氣,暗想自己有意將來把珠冠給予嬌鳳,也是為了玉驄是她所生,並非寵妾滅妻之意,誰知這賤人如此刁惡,竟想借了小小的題目,向我索取珠冠!一時心中明白過來,想到甘氏平日雖然性妒,尚還不致如此奸狡妄為,她那兄弟甘壩平素行為不端,珠郎想到這,已知準是她的兄弟甘壩的主張,他想利用他姐姐,索到珠冠,他便可以從甘氏手中攫去,珠郎想到此處,不由大怒起來,恨不得立刻將甘壩找來問個究竟,繼而一想,究竟是猜想,無憑無據,如何便能武斷是他的主動,氣了一陣,也就漸漸丟開,而且從此以後,一連數月,甘氏也竟絕口不提珠冠之事,穆索以為她已悔過,不敢再向自己糾纏,再差些究竟夫婦,自然也就不再放在心上。

甘氏有一異母胞弟,便是甘壩,乃是順寧府治猛司人,家世是業船,在南猛河一帶有許多船舶,慣走瀾滄江上下遊,北通川中金沙江,南由怒江入緬甸國境,往來貿易,專恃販私運禁,一味圖利,不知別事。自從聽她姐姐甘氏提起穆索家藏珍寶,時時垂涎,卻恨染指不著,又聞珠冠之名,知道苗族向例,夫死各物歸屬於妻,就時時在甘氏耳邊絮聒,教甘氏注意珠冠,後來又聽穆索族中人傳出嬌鳳生子之事,珠冠將有歸屬嬌鳳的消息,甘壩便暗暗告訴了甘氏。

甘氏聞言奇怪,怎的自己絲毫不知?就買通嬌鳳近身的婢仆,才知珠郎有時提起珠冠,有須俟玉驄成人以後,將珠冠傳與玉驄之言,心中不免驚憂,便與兄弟甘壩商議,甘壩就勸甘氏趁著珠郎健在,將珠冠先要了過來,甘氏屢想開口,隻是沒有機會,好容易出了玉驄手毀珠冠的事兒,這才借了此題,來向珠郎探訊,誰知被珠郎搶白了一頓,甘氏回到自己屋中,一再考慮此事,覺得一點主意也想不出來,便又與甘壩商議,甘壩更沒上策,不是勸甘氏向珠郎硬取,便是勸甘氏去偷,這兩件事,甘氏知道都不是辦法,便隻好暫時收起了這條心。

偏偏事有湊巧,一日與甘壩閑談中,知甘壩近來川緬貿易蝕了本,正想向甘氏借錢,甘氏無錢可借,便將自己首飾箱中一對珠鳳借與了甘壩,此事除了甘氏本無人知道,偏又被甘氏貼身侍婢梅子看見,她無意中說與嬌鳳的貼身侍婢薑環,自然大家庭的丫鬟,便是是非之口,閑談中又說與主人嬌鳳知道。嬌鳳倒並無向珠郎前進讒言之意,隻是一日夫婦間話中提到甘壩的不成才,嬌鳳竟又將甘氏借與珠鳳之事說了出來。珠郎家資饒富,一對珠鳳本未在意,況且已屬甘氏之物,自己本也無心去過問,偏偏有一日與甘氏提到她娘家諸弟,如何不成材,不爭氣,就隨便問起甘氏借珠鳳這一節,珠郎當時,也是瞧不起甘壩的行為,就狠狠地說了甘氏幾句,甘氏猜到丈夫得知此事,必是聽了嬌鳳的背話,從此更將嬌鳳恨入骨髓。

那年正是珠郎愛子玉驄三周歲,滇南風氣講究到那一天約請親友家筵,賽如湯餅之會,諸親友自也都來紛紛道賀,珠郎在當地,聲勢煊赫,多少親友都是依靠他的,玉驄又是珠郎獨子,如何不熱鬧一下?到了那天,眾親友紛至遝來,非常熱鬧,到了玉驄穿戴好了,由褓姆攜著手到父母麵前叩頭的時節,依照平常禮節,自應由珠郎夫婦坐著受頭,過後才輪到玉驄生母嬌鳳坐著受禮,但珠郎一因玉驄係嬌鳳親生,母以子貴,二因愛寵嬌鳳,不願叫她個人單獨受禮,便命人在禮堂上麵安排下三張座椅,正中一張,自己坐了,甘氏坐了左邊的一位,一回手竟拉了嬌鳳說:“來!來!你也不用另外站著,我們一起坐下吧。”說罷將嬌鳳向右首椅子上一按,嬌鳳也就無可不可地坐了下去。

此時旁坐的甘氏早已氣得麵色鐵青,心中要想站起,又恐珠郎發話,如坐著與嬌鳳一同受禮,不但這賤人不配與我並坐,也叫眾親友看了笑話,隻氣得呆在椅上,做聲不得,便是小孩子玉驄向甘氏叩頭時,竟連一句話都不哼。諸親友在旁觀禮的,都覺得今天這一事有些兒不妙。幸而玉驄年幼,雖說叩頭,有褓姆攙著,含含糊糊的向上麵拜了兩拜,珠郎等哈哈一笑,俱皆站起,已算是應了拜壽的景兒,甘氏也就無從發怒,但是越這樣壓在心上的事,越忘不了,從此她的內心,竟沒法再容留這個情敵嬌鳳了。

中國有兩句社會上的老話:是“家和萬事興,家不和,家中黃金化為塵”,這雖是俚俗之言,卻也含有正理,如今珠郎家中,因為妻不容妾,從此便深深伏下了禍根,以後穆索家庭的禍事,便接踵而來。

原來為惡的人,也必是有激而然,自己本身受了許多主觀認為不可容忍之事,於是戾氣所主,便一發不可遏止。獨怪有一種人,別人的利害,本與自己不甚相幹,卻偏偏要替人出壞主意,使甲害乙,再使乙害甲,他卻躲在旁邊看熱鬧,這是一種全無心肝的舉動;更有一種人,因為害了某一個人,或是幫了某一個人,自己便可得到利益,他便不問是非曲直,要害的便害了,要幫的便幫了,結果別人雖家破人亡,自己卻得了便宜,這是一種所為的舉動,二者相較,不論是哪一種,究竟都是不應該做的。本書此刻要說的,便是那甘氏之弟,惡苗甘壩和另外兩位雲南地方的貪官汙吏,這些可說都是損人利己的人物。

惡苗甘壩因為近來江上買賣不佳,連著來找他姐姐甘氏,打算想點辦法,哪知甘氏一肚心事,哪裏有心情來替甘壩打算,甘壩惡念起處,便向甘氏說:“姐姐,你不過為了那個小老婆,何妨想法子把她害了,不但這口怨氣可消,便是那頂珠冠,也歸了你,不提珠冠吧,姐夫這麼些珍寶,還不夠你受用的嗎?你僅自犯愁,氣死也是活該,應當想出辦法來才對。”

甘氏婦人,怎知他的深意,便答應說:“我哪裏想得出好辦法,你如果替我幫了這個忙,將來你短什麼,隻向我說一句話,什麼都能答應。”

甘壩一聽,這是生意經來了,當即笑著向甘氏湊了湊,悄聲說:“可是咱們親姐兒倆,說了可不許算。”

甘氏正色說:“誰跟你玩笑?”

甘壩眉頭一皺,便問:“今先說好了,如事情辦妥,拿什麼東西謝我?”

甘氏說:“隻要你真有辦法,要什麼都行。”

甘壩說:“要珠冠行嗎?”

甘氏略一沉吟,居然一咬牙說:“也行。”

甘壩當即站了起來,說聲:“好!”便告辭回去,這裏甘氏便日夜專候甘壩的辦法到來,好出這口怨氣。

珠郎雖是辭了副將,在家鄉納福,因他過去既有這番事業,如今又仍當著猛連土司,自然地麵上的官府都有個往來,這些地方官中與珠郎最稱莫逆的,要屬元江州同知吳禮,與普洱府治遊擊樊宗敏。這兩人都是漢人,那遊擊樊宗敏與珠郎昔曾同營擊平吳三桂之亂,所以格外知己,樊宗敏三五天總要上珠郎家來,飲酒談心,二人因有聯譜之誼,樊尊珠郎為兄,所以珠郎對樊,竟自出妻見子,同自己手足一般看待,每逢年節,珠郎知道樊宗敏甚窮,便時常的周濟他,因而二人的交誼,真可說是不殊刎頸。

樊宗敏知道珠郎伉儷之間,不過如此,最愛的就是那位如夫人劉嬌鳳,因此對於嬌鳳,他是十二分的恭順,見了嬌鳳,沒話也要想出幾句話來,誰知嬌鳳雖是小家碧玉出身,可是秉性貞靜聰明,深沉有智,見了樊宗敏那種脅肩諂笑的神態,心中便不甚看得起他,見了他時,隻愛理不愛理的,有時背後與珠郎偶爾提起宗敏,嬌鳳頗不以他為然,總勸珠郎少與他們周旋,但珠郎自以為建了多少功勞,一般漢官見了自己,誰不那樣恭維,也不獨宗敏一人,聽了嬌鳳所言,並未注意,也就付之一笑而已。

一日,穆索珠郎覺得悶坐無聊,便打算帶了嬌鳳、玉驄到那滇南哀牢山之左的群峰去遊玩,那群峰形勢險峻,在那猛連河與漫路河之間,兩河上下支流,中間卻有一條峰嶺,名叫長蛇嶺,這長蛇嶺形如帶似的夾在這群峰之中,登了這長蛇嶺頂,可以左顧右盼,賞玩兩河帆影波光,卻是一個別有風味的所在。

這天珠郎挽著嬌鳳母子二人,正要出門時,恰巧樊宗敏也來了,這樊宗敏一問,知道二人要去遊山,便也跟了就走。嬌鳳雖然心中不願,但麵子上不便說什麼,於是夫婦二人攜了小孩,帶了兩名長隨,與樊宗敏一行便向群峰而來。那地方在蠻荒遍地的普洱府,也算一個名勝之區,遊人常是不少,珠郎等各騎駿馬,嬌鳳雖非苗女,因武功稍具根基,便也騎馬相從。

這老小四人,到了群山,漫步登峰遠眺,隻看兩河帆影波光,如接衣袖,暖風吹來,胸襟頗爽,這樣暢賞有半日,棄馬拴在山麓古樹中,見日已停午,便在峰腰中一所武侯祠午膳,飯後宗敏主張改山遊為水遊,珠郎遊興正濃,當然讚成,便相偕走下峰來。

到得河畔,珠郎雇一小艇,便向漫路河搖去。漫路河雖不及猛連河長大,可是河水極清,而且深不可測,三人一路乘興容興於中流之上,正在興致勃勃之時,忽然西北天空,烏雲陣陣翻滾而來,河麵上立即刮起一陣接一陣的狂風,眼看暴雨就要到來,別的都不妨事,惟有小孩子經受不起,正想攏岸之際,哪知霹靂一聲,立時黃豆大的雨點,向船頭直打過來,河上小艇,原無頂篷,隻有遮陽布篷一片,怎禁得如此巨風暴雨,不但雨點一路向各人滿臉打將下來,就是小艇也吃不住這大的風浪,立刻隨風顛簸起來。

此時嚇得玉驄哇哇地大哭起來,珠郎忙將他抱到自己懷中,一麵連催船夫快快攏岸,不料好容易將到岸邊,還離著二三丈遠近時,倏的一陣風過,浪隨風起,雖是小小的河道,立時波駭浪驚,小艇中的人未免驚慌,隻向旁一側,隻聽“呼嚕”一聲,小艇中已進來大半船的水,眾人更驚,在一聲怪叫當中,船夫益發掌它不住,隻見接著第二個浪到時,小艇早已半入水中。

那嬌鳳雖學過武技,但不諳水性,芳心一驚,哎呀一聲,本想去扶住船沿,哪知身子向船沿一側,雖有武功也無法強持身軀,船身自然更歪了下去,隻聽“撲通”一聲,嬌鳳已然落水。

珠郎一見嬌鳳落水,心內一驚,就想去拉她,卻忘了自己去拉,重量更不平均,船身自然更歪,懷中又抱了個玉驄,唯恐小孩落水,更覺手足無措,珠郎武功雖已絕頂,經這一驚,氣功已散,禁不住船身一側,立刻也立腳不住,頭重腳輕,從船邊上側翻入水,懷中卻依然緊抱了玉驄不放。

這一群人中,隻有樊宗敏略識水性,所以自始他不曾驚慌,此時一見他夫妻小孩,全都落水,後邊長隨,隻瞪著眼,幹自叫喚,沒有辦法,樊宗敏覺得此時也不得不賣些力氣了,便喊說:“我來!”早已一個紮猛,從船邊上向水中直鑽下去。

珠郎畢竟武功精純,雖不識水性,到了水中,心神仍不亂,一隻手抱緊了玉驄,自己卻下死勁,向岸邊衝去,他雖不會泅水,可是一經運用內功,身輕如葉,便不易下沉,又借勢一衝一激,早已浮到岸邊,一眼望到岸邊有一株倒垂樹枝的古樹,半探在水麵上,離水約有五六尺,盡力一提氣,雙臂微一使勁,向上猛這一冒,右腳一墊左腳背,飛身躍出水麵,一隻手便向那株樹抓去,拍的一下,竟被他抓住,他單臂用力一提,整個身體,就掛在樹幹上,此時手中如無玉驄,他早可一翻身便上了樹,怎奈一隻手已被玉驄占去,隻剩了獨臂,自然覺得費勁,但終究是功夫好,隻要被他握住一點能落著力的地方,便可施展功夫,他終究脫出險境。這時珠郎腳尖稍點樹幹,一個“猿猴摘果”式的輕功絕技,如飛鳥騰空,左手提著玉驄,右臂一展,湧身一縱,身已落在二丈五尺高的古樹上,他落到古樹上先吐了兩口水,這才騰身一湧,飄身落到岸上平原,那小孩玉驄經這一折騰,早已嚇得麵色雪白,哭也哭不出了。

那已落水中的嬌鳳,已吃過了不少水,自以為必死,哪知在昏迷中忽覺有人將自己攔腰抱住,又將自己托手舉出水麵,這才清醒了些,覺得救自己的人,正托著自己身體,向岸邊一路踏水泅將過去,隻不知救者是誰!

(第一集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