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集(1 / 3)

前引

首集敘滇南普洱府西南之葫蘆野夷界中的苗人互相殘殺事績,這地處在緬甸邊疆,在帝皇封建時代,這苗夷中的民族,還未開化,民性獷悍猛健,愛武善鬥,致造成互相角逐;爭雄殘殺慘事,直至清初時宣撫,才正式入於中國的版圖,那時有一個漢族異士名大覺禪師者,雲遊到苗疆,由此造成出一個武藝絕頂的人物來,由這人來統率群苗,才免去全族相殘,這人便是本書兩集中的主角;滇南三十五猛士司穆索珠郎。首集敘至珠郎寵妾劉嬌鳳落入深不可測的漫路河,在生命危急中,迷惘惘覺出有一人,將自己攔腰抱起,救上岸來,嬌鳳神經清醒後,看出救自己的人來,不由驚疑萬分,立時粉麵通紅,黎渦雙暈,羞得抬不起頭,楞柯柯坐在一旁,說不出話來。

第一章

圖財害命的人獸

原來這人就是嬌鳳心目中最瞧不起的人,乃是珠郎的盟弟,普洱府治遊擊樊宗敏,這時嬌鳳覺得宗敏頗有肝膽勇氣,居然能舍身救人,這倒是出於個人意料之外,不由改去昔日對他的惡感。他們經過這場驚擾,也就無興再遊玩,就返回猛連寨去了。

這一場驚擾的過程,樊宗敏不但增進了與珠郎的交誼,並且改善了嬌鳳對他的印象,此後樊宗敏見了嬌鳳,便也嫂子長、嫂子短的叫得更外親熱,那嬌鳳也就換去了過去敷衍的態度了。

光陰過去甚快,一日,樊宗敏在自己宅中邀請珠郎小飲。樊家距珠郎家甚遠,因為宗敏本是普洱府的遊擊,汎地卻在普洱河西岸的山村中,那地方距離猛往寨與打羅不遠,也算是個崇山峻嶺的地方,好在兩人都是武將,騎了快馬,帶了騎從,往來赴約,都不覺得怎樣不便。

這日珠郎到了樊家,才知道竟是宗敏三十九歲生日,珠郎忙命從人補了一份厚禮,隨了眾人,向宗敏拜起壽來,宗敏再三謙讓,當即將珠郎請到內花廳安坐。珠郎在滇南頗負盛名,在普洱本府治下,更不必說,真是婦孺皆知,人人景仰,此時宗敏一班賀客親友,見了珠郎,人人都要來敷衍幾句,因此不論識與不識,都跑到內花廳來拜訪珠郎。

珠郎這時正覺有些應接不暇,忽聽得外麵廊下直奔進一個人來,隻見他一麵跑,一麵高叫著:“穆索土司。”珠郎抬頭遠看,覺得那個人麵目長得獐頭鼠目,一時倒認不出是誰,等那人一步跨進門來,珠郎才認出誰來,原來正是自己的盟兄弟元江州同知吳禮,當時慌忙迎將出來,向吳禮拱手笑說:“久違!久違!”

吳禮卻一把拉住珠郎的一雙手,緊緊握了幾握,露出十分親切的神態來,口內連說:“今天真是幸會。”說著,又回頭向邊立的幾位朋友說,“我與穆索土司,我們是過命的朋友,我們是盟兄弟,他是老大哥。”他一連向眾人背了一篇履曆,然後又指著珠郎的鼻子,似高興似埋怨地說:“大哥!你這可不對。你既過河來,(按:指過漫路河而言)竟不想到我那個小地方去,真算你不對。”

珠郎究竟實心人,先聽他認乎其實地指了自己說不對,還當自己真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及至聽他說出口來,才知他是一句哈哈,心想你在元江,從普洱城到元江城,少說也有二三百裏地,我才渡過了漫路河,離開普洱還遠得很,怎說我不到你那裏去?但心雖如此想法,口內究不便不敷衍他,忙陪笑說:“這真該罰愚兄了。”

一句話又說得吳禮拍手跳足地說:“好極!好極!回頭我們痛痛快快喝上一百杯。”說完又回頭向大眾說,“我一生就是佩服我這位老大哥,真是文武全才。別的先不提,單說當年平吳三桂的時候,要沒有我這位老大哥,還有京師老皇帝嗎?”

原來苗人稱吏目人役曰官,稱官曰皇帝,稱天子則曰京師老皇帝。吳禮並非苗人,他此時卻對一班眾賓客說,其中十之七八是苗人,所以他也用上苗語了。

珠郎聽他講話過分,便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忙惶恐地說:“不談了,不談了。”

吳禮何等精靈古怪,立即轉過話風說:“好,我們不談這些,我真是昏頭了,也不問問大嫂的好。”說著便向珠郎莊容問起嫂子好、侄兒的好來。這一天,吳禮竟將全付精神都用在了珠郎身上。讀者諸君難道以為吳禮真是珠郎的那樣一個好朋友嗎?要論關係,倒確是聊過譜的盟兄弟,但心裏卻滿不是那件事,如今見了珠郎,如此奉迎親熱,也正有原因在內,不妨乘此說一番。

甘壩自從受了甘氏之托,一心要想條惡計,除去嬌鳳,便日夜思量,可是穆索珠郎不是一個好對付的主兒,又與自己不甚投契,自己斷不可出頭,他想此事必須要找到官兒才能有辦法。甘壩所請官兒,也就是指的是當地的官衙中的吏目。甘壩想到這一層,便連想到元江州衙內一個書吏,名叫張以江的人來。這張以江是貴州人,與甘壩從販私上相識,便結拜了盟兄弟。此人詭計多端,為人極為陰險,甘壩知他專能設法害人,所以便到元江去找他。誰知與張以江一談之後,好多日也不曾給甘壩一個回信,甘氏過了三五天,向甘壩一催問,甘壩沒有辦法,隻得再去找張以江。

張以江一見甘壩,便向他笑說:“你這檔子事兒,我已替你想過辦法,並還求過人,可是人家問我什麼報酬,我卻答不上話來,今天你來得很好,我正想派人去請你,到底事成後用什麼酬謝人?”

甘壩一聞此言,登時鬧了個張口結舌,張以江看了暗暗好笑,便向他說:“人家自己點了菜,隻問你們求人的自己肯不肯?”

甘壩便問:“點了什麼菜?”

張以江說:“人家要他家出名的那頂珠冠,你能辦到嗎?”

甘壩一聽,可就為上難了,便嚅嚅囁囁地說:“這是穆索珠郎的寶貝,如何能要的出來?”

張以江聞言冷笑一聲說:“正因它是穆索珠郎的寶貝,才向他要呢。”

甘壩一時繞不過這彎兒來,瞪著眼說不出話來。

張以江看在眼內,心裏罵了一句“好蠢的苗子”,口內卻叫了聲:“老弟,你怎的想不通?我們要做,單做倒一個臭娘兒們有什麼油水,要做必須要從穆索珠郎本人做起才有勁呢!”

甘壩這才恍然大悟,忙哦了聲說:“原來如此,如果能連這隻大蟲一起做了,還用說什麼珠冠,那不是全是我們的了嗎?”

張以江拍手說:“著呀,老弟這才是聰明人了。”

甘壩便問如何下手,張以江當時不說,隻含笑說:“你不用忙,且在元江住上幾天,夜深人靜,我與老弟一邊喝酒,一邊詳談就是了。”

甘壩心中歡喜,便不再問,張以江自去辦公。到了日落前,張以江回到寓所,命下人宰了一隻雞,烹了一方肉,打了一壺酒,便與甘壩慢慢地飲酒談心。

原來張以江自聞甘壩之言,心中盤算,穆索珠郎是滇南第一等豪富之家,難得他自己家裏大小不合,竟來求教外人,知道此事如辦得好,此身便吃著不盡,但素知珠郎不但武功了得,而且官高名顯,不易做倒,此事要做,必須要向本官吳同知商量。他素知同知與珠郎是盟兄弟,但又知吳同知的為人,見利忘義,隻要有錢,便連親老子也能宰了當豬肉賣,所以心中拿了一個動之以利的主意。

到了次日,進了同知衙門,公事料理完畢,便悄悄地向吳同知的簽押房中探頭一看,見同知吳禮正坐在公事桌邊批閱公事。張以江站定了,輕輕咳了一聲,吳禮緩緩地回過頭來,一看是本班吏目張以江,便將那付玳瑁大墨晶眼鏡向額上一推,打著官腔問了聲:“有事嗎?”

張以江見問,忙佝僂著腰身,應了句“是”。吳禮即又說了句“進來”,張以江便斜著半邊身體,跨進房內,一步搶到吳禮麵前,伸左腿,屈右腿請了一個安,然後直身站在麵前,一聲不哼。

吳禮此時將手中的筆放下,欠了欠身,向著張以江坐著,一隻右腿慢慢地架到左腿上,一邊搖晃,一邊昂頭問了聲:“這樣的賊頭鬼腦,究竟為了什麼事呀?”

張以江嚅囁著說:“有一件事委決不下,特來求大人指示。”

吳禮一聽,就覺得此言有些鶻突,但他們堂屬二人,營私舞弊,謀產害人的事,不止做了一次,所以吳禮一聞此言,便知張以江話裏有話,吳禮本是一等的機靈鬼,立即將臉上顏色放和藹些說:“有什麼事委決不下?是你本身的事嗎?”

張以江躬身進前一步,湊到吳禮麵前,低聲說:“就是為了猛連土司穆索珠郎的事。”

吳禮猛聞事關穆索珠郎,倒是一呆,忙問了句:“穆索土司有什麼不好嗎?”

張以江悄悄說:“據他的妻舅甘壩來說,怕穆索珠郎有點招兵買馬的情形。”

吳禮真不愧為個老奸巨猾,他一聽張以江說穆索招兵買馬四個字,就猜到內中有絕大的文章。因為猛連屬於普洱,與元江毫不相幹,自於張以江更不相幹,他今忽然用這樣大的罪名來加到他的頭上,穆索珠郎又是一等富翁,這裏麵準是想打他的主意,要不然也不會這樣鬼鬼祟祟的說話,當時心中如此想,口內卻不露出來,仍是淡然說:“他妻舅打算怎樣呢?”

這一句話就問到了焦點上,張以江也不外行,知道本官已了解其中的深意,忙又上前一步,湊到吳禮耳邊,一五一十地說了個備細,吳禮這才知道穆索家中妻妾不和,鬧出來的一出好戲,耳內一邊聽,心中一邊想,等張以江說完,便問說:“你向他要珠冠,他姊姊能答應嗎?”

張以江忙道:“這話是還未向他說過,小人看來,那甘氏有名的一個妒婦,隻要能擺布她的情敵,沒有個不答應的,倒是……”說到此處,咽住了似乎不便說下去。吳禮問“倒是什麼”?張以江才吐出專做嬌鳳,反怕做不好,不如一不作二不休,一下就將穆索珠郎毀了,那時別說是珠冠,什麼也不是隨著大人分派嗎?

吳禮聞言,隻是點頭,卻不曾表示。張以江見他不語,知他正在思索,一時不敢再多說,一會兒便見吳禮含笑說:“好吧,你等著信吧!如果那個姓甘的來,你對他說,隻要獻出珠冠,我就有辦法。”

張以江聞言大喜,忙躬身應諾而退。

過了幾天,甘壩特來找張以江,張以江便將吳禮的話對他說了,並叫他回去問過甘氏,如能以珠冠為謝,吳同知自有辦法。甘壩回去向甘氏一說,甘氏誌在除去情敵,竟不顧到利害,立即允許了事成以珠冠為酬的條件,可憐珠郎與嬌鳳卻都還在夢中,哪裏想得到甘氏竟會做出如此傷天害理的事來?

吳禮一麵正在進行他的陰謀,一麵偏偏又在樊宗敏家中遇見珠郎,他為預布網羅起見,並免除珠郎的疑心,所以特與珠郎拉足了交情,一口一個大哥,好叫珠郎沒有防備。珠郎性直,又哪裏識得他的口蜜腹劍呢?

吳禮進行的究竟是什麼陰謀呢?原來吳禮也深知珠郎不是個好招惹的主兒,如果聽了甘氏的話,冒冒失失地去擺布嬌鳳一人,有珠郎在旁,不但都是白費,一個不好被珠郎識破,真個性命難保,所以他認為要就不做,要做就得做得徹底,那便是不是以嬌鳳為目標,而卻以珠郎本身為目標。他又一再的與張以江商量,張以江也認為非拉下珠郎是不會成功的,於是二人就定了一條謊報穆索謀反的計劃,這也就是張以江初次向吳禮進言時,作開場白說詞的辦法,如今竟弄假成真了。其時李國棟已自廣南總兵晉升為張、沅、普、順四鎮的提督,這普洱地方,正屬李軍門管轄,吳禮既與甘氏商定之後,就悄悄的向李軍門軍前報告,說穆索珠郎在猛連宣撫,聯合三十五猛苗蠻,有在滇邊蠢動的消息,要向軍門請兵去擒穆索珠郎。可是李軍門深知珠郎的為人,且當年平定吳三桂時,沒有珠郎定計,渡不了十裏鋪、春岩渡,就奪不來鐵索橋,大功之成,全在此人,如今說他有反意,莫說毫無憑證,縱有了朕兆,自己也都不敢深信,便將此意對吳禮說了,並說:“貴同知想你所得消息不實,據本軍門所知,穆索珠郎絕不是反複小人,也絕不會辜負朝廷之意,去效反叛所為,我看此事還須從緩辦理,好好地打探打探再說吧。”

吳禮萬想不到會碰這樣一個釘子,便不好再說什麼,隻得連連稱是而退,回到自己衙內,張以江迎著探問消息,吳禮便將李軍門不肯相信的話說了一遍,張以江這樣刁鑽的人,到了此時,也就無法可想了。

過了三天,甘壩興興頭頭地來討消息,張以江真覺得無言可對,隻得向他胡扯了一陣,甘壩越發的不得要領而去,回去向他姊姊甘氏一說這情形,甘氏兄妹認為張、吳等索錢未滿所欲的緣故,才有此推諉,二人經商量了一陣,甘壩重又向張以江保證,隻要將珠郎和嬌鳳做倒,如珠冠嫌不足,隻要吳、張開口,決不駁回。張以江一聽,心裏真叫難受,心想如此好的買賣,全讓姓李的給攪散了,要不承當下來,這是多可惜的機會;要是承當下來,又真沒有辦法,隻是默默不語,呆在那裏。

甘壩見他如此,也不明他是何用意,臨走又補了句:“隻要事情成功,我看姊姊的神氣,要什麼都不會不答應他的,老年兄趕快賣些力,把事情辦成了,你我都有好處,別猶豫了,快上緊去辦吧,三天後我再來聽你的好消息。”說完自顧自走去,也不管張以江心中如何難受。

俗語說:“財帛動人心。”張以江被甘壩一陣引誘,重又想將沒辦法的事兒,去找出個辦法來,他一咬牙,便又找到本官吳禮來了。

樊宗敏自從在猛連河中救起珠郎和夫人嬌鳳以後,心中時發癡想,他記得在匆忙與驚慌中,從水中抱住了嬌鳳的身軀,追想織腰一撚,溫玉入懷,在那個性命呼吸之際,誰也顧忌不了什麼,不但親膚相觸,而且濕衣貼肉,織悉皆已觸手,後來將她托出水麵時,自己一麵遊泳,一麵留神她的死生。彼時,二人一在水麵,一浮水中,頭與頭並在一起,也可算得是耳邊廝磨,還仿佛聞到一陣陣的脂粉香,從嬌鳳口鼻中發出,不過那時心在救人,不暇轉入遐想而已,如今事後想來,卻越發令人追思不止。宗敏從此以後,連到珠郎家中去了幾次,覺得嬌鳳對自己的態度,確已不像原來那樣凜然,一樣也有說有笑的十分親熱,知她因自己有救命之恩,所以如此,心中愈加混淘淘的不知如何是好。隻是一來礙著有珠郎在旁,二來素知嬌鳳性情貞靜,不是三瓦兩舍人物,不敢稍露愛戀之意,可是強忍著這一股愛焰,卻見得十分難受。

一日正在家中悶坐,又在追思摹擬在猛連河救嬌鳳的那一刹那風味,三不知有一人直闖進書房裏來,宗敏嚇了一跳,忙定一定神,向來人一看,這才認清楚是元江州同知吳禮,忙立起身來,拱手迎著說:“吳兄何時來的?怎的下人們也不通報一聲,致失迎候,罪甚,罪甚。”

吳禮一進門就見他瞪著大眼望著自己,仿佛不認識似的,好半晌才站起說話,卻又是搖頭擺尾,滿嘴假客氣,一望而知他心中正在有一椿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被我驟然來打斷思潮,一時醒悟過來,才有這一套像唱戲似的說白,心中雖是好笑,卻也有些犯疑,便開門見山地問說:“你在想什麼心事,怎的說話這樣失魂落魄的樣子?”

樊宗敏萬不料被他一語說到心裏,一時麵上通紅,支支吾吾地說道:“哪有什麼心事?請坐,請坐!”一陣敷衍,打算將吳禮的話題轉到別處去。

好一個老奸巨猾的吳禮,他素知宗敏好色,大概此時又遇到什麼女子,才這樣的心不在焉,自己來此,正有事同他商量,不願意叫他心裏不快,便也換了口風,向宗敏說:“老樊,我有一件事和你商量,你替我出個主意如何?”

宗敏見吳禮滿臉惶急,不知他有什麼大事,便說:“你有什麼事?且說給我聽聽。”

吳禮當時沉吟了一會,坐到宗敏身旁,低聲說:“此事也是為了你我的富貴,不得已而為之。”

宗敏聽他沒頭沒腦,不知他說的什麼,但聽他說為了你我富貴這句話,立刻鑽進了耳朵,欣然問說:“什麼事於你我富貴有關呢?”

吳禮咳了兩聲,才一口氣將穆索的家庭情形說了一遍,又將甘氏一再要求自己將珠郎之妾嬌鳳除去,願以珠冠見酬,以及自己覺得除去嬌鳳,有珠郎在,決做不成,不如害了珠郎,說他謀反的話說了一遍。

宗敏一聽事關嬌鳳,不由上了心,便說:“那麼你說他謀反,有什麼憑證呢?”

吳禮歎了一聲說:“正因沒有憑證,李軍門才不信我的話,碰了回來,可是此事如放手不做,一來已許甘氏,那女人日日派她兄弟來催問;二來穆索家財饒富,此事做成,不是白白的落了一筆大財嗎?便是那一頂珠冠,也夠你我吃幾輩子的了。”

宗敏聽著這些話,好像不曾聽進耳朵去,隻是瞪著一雙大眼,呆望著吳禮,一語不發。

樊宗敏這一種表示,卻使吳禮暗暗地吃了一驚,心想:“莫非樊宗敏與那苗子結識出真交情來,聽了我要害他,竟不表同意嗎?這倒怪我失著了。”當時心裏非常不安,便訕訕地立了起來。

宗敏似乎已經看出吳禮的心事,忙將精神一斂,笑臉攔住了吳禮,說道:“你先不要忙,我正在替你考慮這件事呢。”

他此語一出,吳禮才放下一半心,便試探著說:“那麼,你看此事能做不能做?換句話,這筆財,你我能發不能發呢?”

宗敏有些猜到他錯會了意,分明有些懷疑自己,忙安慰他說:“這有什麼不能做?不過我們不能造次就是了。”

吳禮聽他這樣一說,才又放心大膽地問說:“那麼你老弟有何高見?何妨說出來,大家商量商量!”

宗敏一邊點頭,一邊站起來走到書房門口,探頭向外望了一望,然後回身將門掩上,坐到吳禮對麵,正色說道:“吳兄,你是一個最精細的人,怎的不想一想,穆索珠郎是什麼人物?他手下有多少有本領的苗子?本不是容容易易,隨人擺布的人。你前次向李軍門處告密,說他謀反,偏偏軍門不信,這一來不但告不成他,萬一有些風聲吹到他本人耳內,莫說你們把兄弟,被人笑你不仁不義,那珠郎畢竟是苗子,萬一苗性發作,找到你頭上,你自問鬥得過他嗎?”宗敏這幾句話一講,不啻在吳禮頭上倒了一盆涼水,將個吳禮呆在座上,一句話都答不出來,宗敏才又接說,“我看此事,你既已向軍門提過,遲早總有一天會讓穆索珠郎知道的,那時你就危險了,所以我以為此事已經箭在弦上,不能不發,不過得想一個萬全之計,才能下手罷了。”

吳禮此時被宗敏一說,也十分後怕起來,他自然知道珠郎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苗子,自己果是危險萬分,便急得抓耳騷腮的向宗敏問計。

宗敏含笑說:“這麼辦吧,珠郎對你我二人的交情,似乎我比你勝些,此事少不得做我不著,由我出麵來調度,幫你這個大忙,你看如何?”

吳禮聞言,早喻其意,忙應說:“這有什麼說的?你幫我這個忙,等於救了我,我自然感激圖報。至於若能將這珠郎置之死地,所得的財產,我和你還分彼此嗎?老實不客氣,二一添作五,你我一人一半,再公平沒有。”

宗敏微微一笑,搖了搖頭,吳禮當時心內不由一驚,心說:“你和我平分秋色,你還嫌不足嗎?這也未免太狠了些?”

他正心口相商之際,宗敏似已解得吳禮內心的惶惑,忙向他說:“你不要誤會,我不想發財。”

吳禮聞言更覺詫異,不由問了聲:“那麼你想什麼?”

宗敏又是微微一笑,低聲說:“方才你進來之時,不是說我想什麼心事嗎?我老實告訴你吧,那苗子的小老婆嬌鳳與我頗有情義,新近我們還有過一段過命的交情,隻礙著這苗子討厭,雙方都不便怎樣。此事若能邀天之幸,成功以後,你隻顧你拿了那頂珠冠去,我卻隻要帶了這娘們兒走,別的什麼都不在我心上。”說罷竟哈哈大笑起來。好一個喪良心、無廉恥的樊宗敏,他片麵的相思,居然對人大吹大擂的,將劉嬌鳳也拉上了。

吳禮哪知底細,一聽此言,真以為嬌鳳與他有心,隻要宗敏不分自己的財務,他也無暇去管這些閑賬,當時自然一百分滿意地答應下來,但是究用什麼方法去陷害珠郎呢?二人就在書房內密密切切地計議了一番,一時商量妥當,雖是全由樊宗敏出的主意,卻是二人各有應為的任務,那便是所謂分工合作,等到一切俱已齊備,樊宗敏又教了吳禮一個方法,便是上次有李軍門不信穆索珠郎會謀反的一個過程嗎?宗敏就主張由吳禮直接晉省,先向巡撫那裏告一個密,等回頭再到普洱地方動手,為的是動完了手,不反也是反,便不怕李軍門再有什麼主張了。吳禮覺得宗敏的計劃果然周密,便依照他所說的,晉省麵稟巡撫。恰巧遇見一個吳三桂時代,被三桂殺怕了的人物,一聽雲南省內又有謀反的人,也不問問真假,查一查真憑實據,竟是糊裏糊塗地準了吳禮的告密,並且還叫他回州以後,立刻聯絡普洱府,相機進剿。如果穆索珠郎要是違抗,就給他個格殺勿論。吳禮領到這樣一個口諭,立刻膽子壯了起來,回頭到了普洱府,與地方上一聯絡,竟說是奉諭辦理呢。

這果然是吳、樊二人,人麵獸心,一個圖財,一個貪色,便硬將一個清清白白的穆索珠郎,拉下了十八層地獄,鬧得家破人亡,但如不是甘氏一時妒意,自掘墳墓,吳、樊二人,又何能下手?這正是物必自腐,而後蟲生呢。隻可惜穆索珠郎自幼受了大覺禪師的教育,不但武藝精通,便是處世接物,也與一般蠻苗不同,處處顯得彬彬有禮,他的缺點就在成功以後,不思再有作為,一意以聲色自娛,收藏珍寶,更是他的致命傷,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不然,就不致啟小人覬覦之心,致自討殺身之禍哩。

第二章

困死英雄木櫝中

穆索珠郎自從功成名就,雖年事不高,隻五十歲的人,卻已一意退歸林泉,自從得了千嬌百媚的嬌鳳,更覺人生晚年之享受,溫柔一事實是不可或缺的,這倒並非專恃男女愛欲,便是早晚飲食起居,以及一切家庭間的享受,全都靠這一些兒熨貼來安慰自己的餘年,因此他除了和幾個有限的親友,偶做一次敘會以外,總是拿了嬌兒愛妾,揀那山水明秀處徜徉遣興,自覺其樂無窮。

這一天正攜了嬌鳳、玉驄從近處遊玩回來,卻見貼身長隨送過一張請柬來,一看才知是吳禮、樊宗敏二人,在車裏宣慰以西的九龍打羅之間一所祠堂裏的約飲,那地方算是苗地一處名勝,凡一班官僚官紳飲?酬酢,常常借用那地方使用,因此珠郎看了,並不為奇,再一看日期,正是明日,估量從猛連騎著快馬,一大早出發,至遲到日落後,黃昏前也能回家了,當時便吩咐明晨一大早上打羅祠堂,隨帶八名衛士,六名長隨,二名貼身小健,預備妥了。

到了次日,珠郎早起,用罷早膳,那時嬌鳳兀自睡著未起,珠郎走進房中,揭起羅帳,見嬌鳳尚自香夢沉酣,便不想去驚動她,放下羅帳,隻將隨身寶劍掛在腰間,正要一足跨出房門,猛聽嬌鳳自夢中哭喊了幾聲“去不得”,心中陡的一驚,還以為她是在向自己說話,忙又回到床前,揭起羅帳一看,哪知嬌鳳一個欠伸,似乎剛從夢中醒轉,睡眼朦朧,望著珠郎說:“你是不是上打羅赴宴去?”珠郎點頭答應,嬌鳳皺著眉說,“我看今天不去也罷。”珠郎笑問何意?嬌鳳嚅囁著說:“我方才夢中見到你被一夥人捆綁著,關在一間小屋內,好容易我偷偷的等人走後,到小屋將你放了出來,你卻握了一柄刀,重又向那一夥人趕去,我怕他們人多,你去有危險,便攔著不讓你去,你一百個不聽,我就急了,高喊‘去不得’,哪知這一聲才剛喊出口,那夥人立時又回來,到底將你捉了去,我也就在此時嚇醒了,醒後還直是心跳,回憶夢境,如在目前。所以我勸你今天不用大遠的趕去吃這一頓吧。”

珠郎聽她說出夢境,哪裏會放在心上,隻說了句:“這是不相幹的一個夢,況且今天的主人,正是吳、樊二位,那是我磕頭的把兄弟,向來交情最厚,你不是不知道,這又擔什麼心呢?”說著便又放下羅帳,轉身要往外走。

嬌鳳躺在床上,眼看珠郎要走,不知怎的,猛覺心裏一陣惶惑,自己也不明白這是為了什麼,好像立刻與珠郎就要生離死別一般的難受,自己也知道不過是一個毫無意義的荒唐夢境而已,但是不知怎的,竟會發生此種奇異的感想,這是為向來所無的,當時一邊惶惑,一邊自以理智來克製自己的感情,但是不知怎的,眼中竟會流下淚來!

可是她此時內心的苦悶和惶惑,珠郎竟不知道,走到房門口,隻回過頭來向嬌鳳說:“我大約黃昏前可以回到家來,你如疲倦,再多睡一會吧。”說完早已一腳跨出房外。

嬌鳳躺在床上,望著珠郎後影,直到看不見了,才悠然歎了一口氣,翻過身來,不知不覺從目中吊下兩行熱淚來,正在這時,玉驄正咿咿呀呀地拉了保姆一隻手,向嬌鳳床邊走來。嬌鳳一見玉驄,不由一陣連想到珠郎,她立刻自問自的說:“倘若珠郎一去不回,拋下這個小小的可憐兒,又將如何呢?”這想得遠了,又止不住心裏一酸,一伸手將玉驄拉到床邊,摟在懷裏,一語不發,隻是流淚。

珠郎帶了從人衛士,一行共是十七人,十七騎,一路從猛連北走,從丙河沿岸入山,再沿了漫路河,迤邐向打羅山中行來,尚未走到打羅,那裏有一山穀,名喚飛鳥渡,乃是個雙峰夾峙的險要路口,離猛連宣撫已有二十餘裏。

飛鳥渡形勢幽險,左邊是小打羅山峰,右邊是九龍山的尾脈,名曰白打峰,兩峰壁立千仞,下有深穀,一望無底,上麵隻有一條羊場曲徑,走到兩峰相距處,約有五六丈距離,全憑一架石梁通著。石梁左右,古木參天,仰不見日,地形十分幽曠,石梁下泉聲淴淴,可是一些也看不出泉在何處,此處因其山勢狹窄,地形險要,隻有飛鳥才能渡過,故名飛鳥渡。

珠郎等十七騎放開?子,直從羊場曲徑中向那道石梁飛馳過去,珠郎馬居第一。他是有驚人本領的人,又經馳騁疆場多年,哪裏會為區區曲折的山徑所懾,所以雖處如此險地,仍視同平原似的放轡疾馳。這也一半因為這地方向少人跡,偶有幾家山居村民,也都住在梁下山穀山中,這樣高峰上,輕易見不到行人,所以才放膽跑開馬。

萬不料正當放開了跑過去時,忽見數十步外,已到石梁,石梁正中,卻站著一人,眼看轉瞬就上石梁,這人非被自己快馬撞到不可,當就猛喝:“快閃開,馬來!”

可是口內尚未喝完,那匹馬已一時收不住韁,隻向那人立處衝去。

珠郎心中一驚,自己如道這一下非撞死人吃官司不可,正在驚惶無措之時,說時遲,那時快,那人起初聽見喝聲,仿佛不曾聽見,竟充耳不聞,站著一動不動,直到珠郎馬到麵前,珠郎心中以為這一下還有命嗎?哪知馬前倏的起了一陣旋風,連那馬匹跑得好好的,都會陡地起一個胡旋,足下竟緩了下來。珠郎再看那人,卻已形跡不見,正自奇詫,認為眼花,回頭一看,見從騎正紛紛趕到,便在馬上說:“你們方才可曾看見石梁中間站著一人嗎?”

從人中第一匹馬的便答說:“似乎看見有一個人站在,但離得太遠,馬又快,一轉眼就不甚清楚了。”正說著,忽地目視著珠郎的前胸,失驚說,“主人前胸是什麼?哪裏來的字條?”

珠郎被他一問,忙低頭一看,不由大驚,原來自己心口衣襟上,黏著一張三尺來長的字條兒,忙用手一把抓來,就著手中一看,見是“銜命送別”四個大字,心想墨跡未幹,分明不是什麼妖異,那麼方才那個人是特為找我來的,怎說是送別,又說是銜命,送誰呢?又是銜了誰的命呢?珠郎此時,不禁十分疑怪,覺得自己出入戎馬,從未見過如此怪事,再說那人馬前一閃,便已不見,向我胸前黏上這一個字條,我一點都不覺得,這人的身手可就了不得,幸而他不是來刺我的,如要行刺,方才那一手不早就完了嗎?自己覺得半生闖蕩,無論漢苗人物,也見過不少,幾時見過如此的人物,可見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那荒山深穀中,不知隱著多少異人!一時想得出神,呆呆地坐上馬上,拿了那張字條,不知怎麼好。

珠郎忽地想起一個無聊的主意,便命所有從人一齊下馬,分向各山穀深處,去找方才那個人。眾人也不曾看清方才那人是個什麼樣兒,一路亂尋,幾乎連飛鳥渡的樹木都翻了過來,可是哪裏有個人影。珠郎無奈,隻得策馬前行,一路上,他不由想到今天出門時嬌鳳從夢中突醒,攔著自己不讓來,如今石梁上又遇到這麼一件奇事情,莫非我穆索珠郎眼前有什麼禍事嗎?既而一想,自己向來待人和藹,素無仇家,便是當年三十五猛的檀台兄妹和龍金駝等,先前雖有並吞我之意,後來都成為好友,十餘年來,他們對我不但恭敬,而且確是真心相交,已成莫逆,哪裏再會遇到凶險?

畢竟珠郎自恃有萬夫莫敵之勇,不是一般人可以對付得了的,當時雖遇這樣的怪事,依舊丟過一邊,一心去赴吳樊二人之約,便仍催馬前行。一路上什麼凶事也不曾見到,珠郎更不將方才之事放在心上。

到了打羅祠堂,吳、樊二人早就在門口恭候,三人見麵十分親熱,又說又笑地走進了祠堂後麵的一座攬翠樓。那座祠堂本是隨山建築的,這“攬翠樓”就蓋在後山石坡上,利用它地處高勢,自然得以看到普洱府各猛的河流,與普洱的城垣。

珠郎上樓一看,坐中雖有幾位他客,可是一經請教,才知都是吳、樊二人署內僚屬,這一席酒無疑的是專請珠郎。珠郎因與吳、樊二人都是聯譜兄弟,苗人重信義,是以一些也不曾防到二人會有詭謀,一時賓主交歡,直飲到日晡申刻,才興盡而散。珠郎惦記嬌鳳臨別之言,本想即回,怎奈吳、樊二人再三留住,說是要遊覽九龍山的名勝,便拉了珠郎向九龍山裏麵遊賞了好一會,忽然來到一處,乃是一座諸葛武侯祠,建築得相當講究。

三人進入祠內一看,廟貌如生,倒像新近整理過似的,走到前院中,迎出一個老道來,向眾人打個稽首,向客堂裏讓坐。大家正走得有些乏力,便隨著跟進就座,那老道當就捧來香茗,三人用過,便又走向正殿中遊賞了一會。珠郎回身吩咐從人,賞了老道一兩銀子,三個人就走出武侯祠,向西邊山頭一看,早已落日銜山,珠郎便說要早些回去。

宗敏在旁向吳禮偷偷使了個眼色,便說:“我陪了大哥,一同回到猛連,因為今晚我在那邊還要辦些事情呢。”

珠郎聽說宗敏同行,便說:“如此我們熱鬧些,今晚你到了猛連,就歇在我家吧!”

宗敏口內稱謝,腹中暗笑,二人便與吳禮別過。宗敏帶了兩個武弁,與珠郎的人合在一處,整整是二十人,時當上弦,斜月已上,眾騎紛紛向歸路上趕去。約行三十餘裏,人強馬快,並不需要多大的時間,早已將到飛鳥渡的石梁前麵。

珠郎白天在此遇見過一個怪人,此刻馬到此處,不由又想起白天的事,他深怕那人此時再來與自己打照麵,心想我不如加上幾鞭,一馬衝過也就算了,於是他雙腿一使勁,陡地加上兩鞭,那匹白駒馬本是隨從珠郎出征多年,指揮如意,已通靈性,此時驟然吃了兩鞭,知道主人意在速渡此橋,便一灑嚼環,揚鬃翻蹄,啪啦啦一口氣跑了下去。離著石梁也隻剩了二三十步的遠近,快馬馳驟,如此遠近,正是瞬息即到,後麵便是樊宗敏,他畢竟是個武官,騎得一手好馬,隨著珠郎,也正放開腿,任馬跑去。

眼看快到石梁前麵時,忽然珠郎乘的這匹白駒馬,一聲馬嘶,前足正要踏上石梁,它卻後足驟然站住,前足竟掀將起來,馬立而旋。珠郎不曾防它會來這一手,猛的一驚,忙將雙手攏住馬鬣,雙腿緊扣馬鞍,才算不曾跌落,一麵呼叱,一麵加鞭催馬前進。誰知打死它也不肯前進,直在橋邊打轉,打幾個轉,然後仰首長嘶,其聲淒厲,靜夜深山聞之,令人毛發而立。

此時珠郎不由又想到白天那個留字的人,莫非此人作祟,便下馬走到石橋上仔細搜查,竟一無所見。宗敏隨著問他搜查什麼,珠郎便將日間之事說了一遍,宗敏聞言暗驚,隻是臉上絕不露出,等到珠郎回到橋下,重又跨上馬背,加鞭前進,那馬依然在橋邊打轉,死也不肯過去,如此三次,竟將個穆索珠郎鬧得束手無策。

宗敏一看時機到了,便乘機向珠郎叫了聲“大哥”,隨用手將珠郎一把拉到路旁,背了眾人,向珠郎低聲說:“大哥,此事我早已知道,隻因是傳聞,所以總不敢向大哥明說,不料今晚事情在此發作,我倒不得不說了。”

珠郎聞言,不由驚異,忙問:“什麼事?你要對我說?”

宗敏歎了一聲說:“我早聞李軍門帳下某某二將,與兄不睦,屢屢在軍門前進讒,說大哥依仗能為,異常跋扈,早晚必要謀反,求軍門早為防備,多虧吳禮吳同知一力擔保,才算沒事。最近我又聽說二將買囑你猛連的苗人,在軍門前告下大哥,所以這幾日軍門派下健卒多名,正在圖你,今晚看來就是這個兆頭,你要防著。”

珠郎一聽,登時哈哈大笑說:“軍門對我,十分知的清楚,想不致此,也許是二將忌能,有暗害之心,但謀反這事,必須有真憑實據,斷不能憑一句話就能定人以罪。事已至此,我倒要看看什麼人和我過不去!”說著,唰的聲掣出腰間寶劍,月光下寒光閃閃。

宗敏見了渾身一驚,忙止住珠郎說:“大哥不可魯莽,自古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好在今在這荒山中,他們還不知道我們深藏何處,我們暫忍一時,萬不能拿性命和這些不相幹的人去拚,依我說還是計出萬全的好。”

珠郎畢竟粗豪成性,到此還不曾看出宗敏等是何居心,還當他是好朋友,便問:“如何謂之計出萬全呢?”

宗敏便說:“此時對方行跡未露,我們切不可莽撞,我意先命大哥隨從們回府去傳集衛士,另牽好馬兩匹來,我與大哥就在此等候,為的是人少容易隱藏,這匹劣馬不妨命他們牽回去。”珠郎也是命該如此,一時未及思索,皆因總當宗敏是好朋友,絕不防他的詭計,以致至死不悟。

當時珠郎與宗敏找了一個隱僻處,暫時坐下,當命:“從人馳馬回寨,傳集衛兵,預備好馬,來此接我們回去,要速去速來。”

那從人們不知他們葫蘆裏賣的什麼藥,既不敢問,又不會出主意,隻照了主人吩咐的話去做。

那些從人這一走,宗敏可就立刻起了花樣,他忽然問珠郎說:“大哥,你聽聽,這是什麼?”

珠郎一聽,隻覺東北角上,似有無數人聲,正在吆喝,吆喝什麼,可是聽不真,便問宗敏說:“你說這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