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想帶著真真同行,但又覺巴陵無人可托,所以將真真留在巴陵。所經之處都是些小縣小鎮,李三姑心緒不佳,一路又沒什麼可留連的地方,也就走馬看花,匆匆而過。他們從臨湘去羊樓的路上,正趕上大雨傾盆。秋潦時節,在江南原是時晴時雨。李三姑率領二百多名部下,因為不願去驚擾民家,便傳令在路旁一所古廟中暫時歇足。時正午過未初,大家便埋鍋造飯,匆匆吃了一頓。
李三姑一個人悶坐在後麵呂祖閣的北窗邊看雨景。見廟後是一座高山,那廟正蓋在山麓之南。看它山勢崢嶸,延綿甚遠,一眼竟望不盡。時正新秋,山上滿布了一層鬱鬱蔥蔥的杉槐檜柏之屬。雨中遙望,輕煙薄霧籠罩著碧樹青山,仿佛在綠毯上鋪了一層白紗,景象頗是不惡。她一邊看,一邊想,如此好山,雖說不上仙境,也足以心曠神怡,可惜人們沒有如此清福去享受。她越看越覺得悠然神往,老天也仿佛知道她愛欣賞雨景,從巳初下起,一直下到酉盡,整整半日,方才住點。
轉眼間天開一角,在灰白色的雲層中,一瓣瓣的藍蔚青天露了出來。斜陽返照在東邊林木間,顯著分外光亮。滿山濃綠,在夕陽照不到的地方,卻是一片烏油油的,益顯滋潤。抬頭天際,此時一片片白雲飛去,露出了整個青天,和方才雲破天青,正成了個反比。齊樓沿樹梢間的野鳥,向著斜陽吱吱喳喳地噪個不住,它們的生趣,看去比多難的人生要快活得多。回看東麵山脊上,早有一鉤新月,斜掛天空。此際夕陽暗淡,淡薄的瞑煙早從四麵合將攏來,描成一幅秋山新霽的暮景。李三姑癡癡地望著窗外,正不知身在何處。
移時日落黃昏,從人早又升起晚炊來,準備吃夜飯。待到斜月上升,大家飯早用畢,本已打算休息,可是李三姑覺得月色甚明,夜行比白日還要有趣些,便吩咐連夜起程,趕到羊樓再行打尖。一聲令下,二百餘名健兒立即提了行裝,紛紛上路。
這一帶山脈,正是梧桐山與昆山之間,雖非崇山峻嶺,卻也亂山重疊。平時人跡罕到,夜行更是少見。他們仗著人多,一行出了古廟,向東南行去。剛到山口,李三姑在馬上看見,入山口地方有一所頹敗了的破泥房,除了半壁頹垣而外,隻剩了一堆瓦礫。月光下,仿佛看見頹垣上貼著一張縣裏的告示。她無意中驅馬近前,借著月光一看,才辨認出“因為山中近出金錢豹子大小數頭,屢害行旅,除讓當地獵戶捕捉外,切盼行旅萬勿單身過嶺以及黑夜入山”等語。李三姑看完了,又望了望後麵的年月日,已被風雨剝去,也不知是否目前張貼的。她略一沉吟,仗著人多膽壯,並未將它放在心上。
眾人入了山口。初時道路倒還平坦,後來轉過峰去,覺得越走越窄。他們因為人多,來時並未雇有向導。大家一陣瞎走,走到了一個三岔道口。李三姑望了半天,覺得靠左一條,榛莽遍地,簡直望不出道路;靠右一條,雖也狹窄,到底還能辨出路徑,於是命向右行。一幹人奉命匆匆前進,也不知前麵究通何處,好在人多膽壯,談談走走。經過一段路程,初時新月未移,尚能看出來路,走到近子時光,月影早已西斜,新秋夜靜,四山風起,景象越發蕭瑟。大家走得正熱,陣陣涼風,倒也爽快。
走著走著,忽見從麵前陡地立著一片巉岩巨石,靜夜中黑巍巍的,有些怕人。此時,眾部隊早已先行,李三姑帶了四名貼身侍婢和兩個衛士在後壓道,偏偏落後。眾人剛剛轉過岩去,李三姑在馬上偶一回頭,才看見在岩石下有一大洞,洞口雖是榛莽橫披,在叢草當中卻留著一條路徑。最奇是那裏的野草,都向左右兩側倒去,好像中央被什麼東西壓成一條甬道似的,這條甬道卻直通到洞外。李三姑忽然靈機一動,暗叫:不好!正想催馬跑過洞口,趕向前麵眾人裏麵,說時遲,那時快,隻見噓哩哩一陣風起,霎時星月無光,隻聞四山樹木的震撼聲和洞內發出的一種嗚嗚聲,相互應答,令人聽了毛骨悚然。
李三姑畢竟是個久經大敵的人,立即吩咐六個從人四下散開。自己一回手,拔出背插的雙刀,正要一催坐下馬,衝過洞去。誰知已來不及,隻見黑影中,自洞內“呼”的聲躥出一隻碩大無朋的豹子來。李三姑心想:果然那話兒應了!這時,六個從人已經過了洞口,單把個李三姑攔在這一邊。李三姑一想自己還騎著牲口,如何鬥得過豹子?想到這裏,真是心快眼快,手快腳快,早就一聳身,跳下馬背,狠命地在馬屁股上踢了一腳。
那馬驚痛之下,立即想越過洞去,可惜洞口早已守著一隻豹子,那匹馬一見,又想回頭找路,豹子何等凶猛,猛一躥,直向馬頭壓下。可憐那匹馬也嚇暈了,一聲長嘶,還想逃跑。豹子眼看著到口的美食,如何肯輕輕放棄?早就單爪力攫馬項,另一隻爪子也跟著一揮,正搗在馬的眼鼻之間。那馬慘嗥一聲,還想奪命奔逃,豹子如何容得牠掙紮,早就張開大嘴,沒命地向馬脖子上咬去;隻要一被咬住,牠是永遠不肯鬆口的了。
李三姑雖然久經戰鬥,也不知見過多少凶惡之事,可是從未遇到這等景象。說也奇怪,李三姑一身好武功,不知怎的,此刻隻會躲在樹後,連大氣都不敢出,睜著眼,看豹子連吞帶嚼的,將這匹馬啃去了大半隻。
不料,豹子正趴在地上咬著一隻馬腿,吃得津津有味的時候,忽聽嗚嗚兩聲,從洞中又躥出一隻較小的花豹來,一見洞外有此美食,當然不客氣,也要分一杯羹了。第一隻豹子一見同類要來搶牠的獨食,立刻咆哮起來,嘴裏啃著那隻馬腿,“唰”的聲躥到第二隻身後,舉爪便抓。第二隻已是一口咬定馬的後半截身軀,直想拉開去獨享,一見第一隻豹撲到,猛一摔脖子,將嘴裏咬的馬屁股直向那豹摔去,於是二豹反鬥了起來。
李三姑見二豹爭食,認為有機可逃,她便悄悄地溜過洞口,正想飛身越過二豹,早為一豹所見,立刻撒了對方,一回身,直向李三姑身後撲來。此刻,李三姑感到已是生死相搏的當兒,猛把精神一振,一歪身,躲過來勢,猛翻右手,照準豹的脖子,橫劈過來。但豹子與虎不同,牠的身軀靈活,不但能後顧,而且還能側避,李三姑這一刀竟砍了個空。還未容她轉身,豹子早已撲到她的腳邊,直向她腿上咬去。李三姑望上一縱身,足有一丈五六尺高,下麵躲過了豹子的那一口,上麵早就隨手挽住一根樹枝,將身體向空一蕩,借著力,一挺細腰,先翻到杈上,兩足一蜷,又躥到樹幹上,早從百寶囊中取了一支金槊在手。
這金槊是仿了槊形製的一種暗器,它並無銳利的尖端,用時必須照著敵人三十六個穴道去打,隻要打著穴道已足,不必破皮流血,但用的人必須深明內功、善於點穴的主兒,不是人人能用的。李三姑精於此道,是她師父伏虎真人的獨門傳授,所以她的外號人稱神槊女郎。
此時,李三姑蜷在枝上,對準豹頭,一抖手發了出去。這一槊雖是發得準確,剛剛打入了第一隻豹子的左目,無奈那豹子的情性最為猛惡,縱然傷了一目,不足以煞其凶焰,反倒疼極怒極,暴跳如雷,似必欲得仇人而甘心。猛地從平地躥向枝上,一伸前爪,早已搭住了李三姑棲身的旁邊一根樹幹。這小樹幹哪禁得起豹子的大力?隻聽“喀嚓”一聲,那根樹幹早被豹子折斷,倒掛下來。
李三姑一見身旁樹幹被豹子扳斷,轉見就要扳著她棲身的樹幹,叫聲不好,忙一縱身,重又向上麵樹枝上躍去。總算她手足靈便,逃過了這層危險,可是又聽“喀嚓”一響,方才棲身的那一根樹幹,也被豹子折斷了。她覺得躲在樹葉深處,雖可暫避一時,終究危險,而且不能打發豹子上路。前麵還有四名使婢、兩名衛士,雖會武功,可哪裏鬥得過這個東西?不由騎在樹上發起愁來。
她還不曾想到,豹子可不比老虎,牠還能上樹。此時那頭瞎了左眼的豹子,一爪扳下兩根樹幹來,一看人已不見,不由嗚了兩聲,仰首一觀,竟又被牠發現了仇人還在樹上,立即一步躥到大樹根邊,起前爪,蹬後腿,不消幾下,早見樹葉細枝紛紛落下,那隻龐大的身軀早已爬到了大幹伸出的交叉點上。李三姑這才嚇毛了,忙不迭想跳下樹去,見第二隻豹子抱住一塊馬骼骨啃了半天,兀自啃牠不動,一賭氣丟了馬骨,正要回洞,猛抬頭看見自己的同伴踞在樹上,正對著一個人嗥呢。想必看得眼饞,也搖頭擺尾地跑了過來。此刻如果再往下跳,無異是請牠吃點心;不下去吧,那隻瞎豹睜著獨目,掛了滿眼眶的血水,不住嗚嗚低吼,直向近身樹枝上爬過來。所幸豹身過重,細枝、小幹承載不住,所以牠的進攻還不能十分快速。
李三姑正在惶急,隻見樹林後跳出兩個人來,正是衛士周三和趙大福。二人各執一柄腰刀,見豹子瞎了眼,以為容易對付。趙大福一個箭步,跳上一根樹幹,對準豹頭就是一刀。不料那豹正憋了一肚怨氣,沒法發泄,一見大福臨近,立即一扭脖子,避過刀鋒,舉起左爪向大福頭上就是一下。大福頭一歪,正好一爪搭在肩上,豹爪子一緊,大福大叫一聲,早已跌下樹來。周三一見,嚇得忙不迭拉了大福,往樹林內跑去。幸而離那小豹尚遠,瞎豹還在樹上,因枝葉繁密,一時竟跳不下來,大福等才算保了兩條性命。周三自知力弱,自然再不敢去捋虎須了,但是大福左肩不但衣服抓破,肩頭上連皮帶肉,也去了一大塊,兀自血流不止。勉強走出岩後,仍由自己同夥扶著,避到一個山坳內,給他上藥包紮。
原來李三姑雖命六個從人四下散開,他們當然不放心讓李三姑一人殿後,走過那片山岩,回頭不見李三姑。六人心中懷疑,一齊下了馬,拴在樹上,悄悄回到山岩這一邊,想看個究竟。哪知早就聽見豹聲嗚嗚亂吼,從樹林中遠遠望去,果然似有兩豹跳躍,卻看不見李三姑的人和馬。周、趙二人一鼓勇氣,就進了岩前樹林,大福一眼看見一隻豹子爬在樹上,星光下看牠滿臉流血,欺牠受傷,以為可打個落水狗,沒想到隻一下便跌下樹來。
李三姑見大福受傷,幸由周三救了去,還恐他們為救自己,再來送死,隻得高聲向前麵林內喊道:“我自有方法脫身,你們千萬別過來了!”
這句話剛說完,眼看樹上和地上的兩隻豹子,都向自己嗚嗚怒吼,一步步走到臨近。李三姑心想:自己枉在江湖橫行多年,不想今天要死在豹子口中!
正在此生死關頭,忽然從西北方麵送來一陣吆喝聲和獸類奔馳聲。此刻,不但李三姑聞之驚顧,便是兩隻豹子也都側耳靜聽,仿佛正在偵探敵人來蹤去跡。
說時遲,那時快,猛見又有一隻花豹子從林深處躥將出來,渾身黃黑斑紋,金黃的皮上繡著朵朵的烏絨圓花,異常悅目,可是豹腦門上像是帶了傷痕,一條條鮮血直掛到豹頰上。後麵緊跟一人,黑夜裏也看不清麵貌,隻覺縱跳之間,異常矯健。
那人左手握著一柄單刀,右手提了一根棍棒,也不知是木是鐵,看看趕上前豹,舉右手啪的一棍,正打在豹子後胯骨。大約力量太大,那豹子一歪身,像似打傷了一隻腿,奔勢未免更慢。就在這一刹那間,那人一個箭步跨上豹背,撒了手中棍,一把揪住豹項上的皮,用力一按,豹子前身立刻趴下。那人立即跨左右足夾住豹頸,舉手中刀向豹頭上一陣亂劈,那豹子嗚了兩聲,竟已動彈不了。原來豹嘴早已陷入土內,豹頭早已劈開。
那人剛一放手,猛聽背後一陣風聲。其實他早已瞧見還有兩個豹子呢,所以乘勢向側麵一滾,避開了來勢。那隻撲他的豹子,不但撲了個空,反倒落在了那隻死豹的身上,牠也吃了一驚,立又隨著那人落身之處撲到。那人不慌不忙,拾起地上那根棍棒,等到那豹撲到麵前,竟不側避,隻看準了豹子的眉心裏使勁這一棍。隻聽“啪嗒”兩響,他手中那根棍子已剩了半截,豹頭上早著了一下重的,大約腦殼雖未打裂,但也震得悶了過去,“轟”的一聲,偌大一個獸軀竟跌翻在地。那人正想躍上前去,砍牠兩刀,猛聽樹上有人急喊了聲:“小心背後!”這一聲倒是真嚇了他一跳,因為萬想不到,此時此地還會有人藏著呢。
原來,此刻瞎豹子早已躥到那人身後,一隻左爪已經搭到那人肩上。那人知道避已不及,反倒退後一步,向豹腹下猛一縮身。因為豹爪是向裏抓的,如果你向外或向前逃去,牠隻要爪尖一緊,絕難逃脫,唯有向牠的爪心處反迎過去,牠五爪在前,對於在後的,反不易抓住,此時那人反身向豹腹躲去,正為要躲過那萬不及躲的一爪。
李三姑在樹上看得真切,方才情不自禁地喊了句“小心背後”,此刻又幾乎要脫口叫起好來。再看那人躲入豹腹之後,真和閃電那麼快,立即丟下兵器,騰出兩手,一把握住豹子的兩隻前腳,向下一拉,將頭、背向上一拱,就聽“轟”的一聲,塵土飛揚,早將整個豹子從頭頂上半拋半摔地擲出去五六丈遠。還不等那瞎豹翻身,那人一伸手,搶起地上那口刀,一個縱步跳到瞎豹麵前。那瞎豹被摔,乃是出其不意,不免有些頭暈腦暈,行動稍覺遲緩,正腆著個白肚皮,還未翻過身來的時候,那人早已對準了豹肚軟當,橫七豎八地一陣劈砍,砍得瞎豹滿地亂滾,也立刻了賬。
在正當那人手擲瞎豹的當兒,樹上的李三姑也激起勇氣來了。回頭一看,瞎豹雖已被他掮在背上,先前被他一棍打悶的小豹,此時已是醒轉,蜷腿伸頸樣子,正望著那人的後影,似要挺身再起。那人隻顧對付瞎豹,自己此時如不出手,眼看小豹就要去撲那人。她為想救那人,一時勇氣上來,便一個雲裏翻,看準了那小豹所在,翻了下去。足才點地,小豹已經翻身欲起。李三姑深怕豹身上皮糙肉厚,刀砍不進,就手握一對雙刀,猛使了個雙龍取水的招式,一對刀尖直插進小豹的雙目中去。她一時忘情,隻顧戳瞎小豹的眼睛,卻沒想到小豹縱瞎,仍能撲人。
果然小豹覺得雙刀入目,痛徹心肺,大吼一聲,不但不去躲避,反倒迎著李三姑懷中直搗過來。李三姑又是一驚,幸而她畢竟不是庸手,忙就地一滾,從豹足邊直滾出一二丈遠。終究豹子瞎了雙目,隻能亂蹦亂跳,沒法尋人。李三姑亮子打瞎子,看得真切,躍到牠的身後,一翻右手腕子,一柄刀早插入了小豹的肛門。豹力太大,這一扭身,李三姑單刀脫手,隻剩了左手一柄,忙又摸出一隻金槊,運用內功,將氣力全運到右手上,一揚手,向小豹肚腹打去,早已深深沒入腹內。小豹雙目既瞎,屁股上插了一柄刀,腹內又中了金槊,本已難活。無如虎豹之斃,餘威猶在。牠一縱跳咆哮,屁股上的刀越滾越進,流血太多,漸漸地聲嘶力竭,最後龐然倒地,真如玉山頹了一般,立刻倒斃。
那人此刻發見,有個女子也正在跟豹子拚命力鬥呢。他知道豹已受傷,不久就會自死,落得省些氣力,站著旁觀。不一時三豹俱死,李三姑驚魂才定,忙上前謝過那人。那人見她雖是女流,確也身手矯健,力殺一豹,十分佩服。
二人在星光下一會麵,李三姑不由暗暗納罕,原來那人並不是什麼獵戶,也不是個田間粗漢,而竟是一個白皙少年。看他體力雖壯,並不見怎樣魁梧,怎會有此驚人敵獸之力呢?心中想得久了,不由癡癡地望著那少年。
少年倒有些訕訕地,忙打岔道:“您不是還有一柄刀砍入豹子肚內去了嗎?我給您取出來吧。”說完了,跑到死豹身邊,一看刀柄依然拖在尾巴下麵,他便握住刀柄,用力拔出,豹腹內鮮血卻直噴出五六尺遠去。
少年正要遞還那柄刀給李三姑,一眼又見樹根下金光一閃,趨前一看,原來是一支小形槊子,細而且長,式樣甚是精巧別致。他覺得暗器種類雖多,這件東西倒還是初見,看此物長約四寸,六角有棱,隻一端有些尖頭,卻不鋒利。他托在掌中暗想:此物如此鈍法,怎樣傷人呢?一麵想著,就送還李三姑。
李三姑謝了一聲,伸手接過刀、槊二物,向少年笑道:“我還不曾向您謝救命大恩呢。”
少年聞言,“唷”了一聲,忙答道:“您怎說這樣的話,方才您不是也救了我嗎?”
李三姑回眸一笑。
目光接處,少年覺得這位女子的眼神正和春星一般,照得自己眼睛發花,忙即眼觀鼻,鼻觀心,將心神一斂,脫口問道:“請問您貴姓,在何地住家,怎會一個人半夜三更跑到這山裏來的?”
李三姑見問,抿嘴一笑道:“那麼你怎麼也會一個人半夜三更跑到這裏來呢?”
少年見她神情飛越,反倒有些忸怩起來。李三姑似已覺得,忙又把話扯回來道:“別盡在這兒閑聊了,咱們趕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找個所在歇息歇息再說。”說完了,插上雙刀,收起金槊,情不自禁地拉了少年手臂道,“您隨我來。”
此時二人偶一回顧,地上許多榛莽都被踏平,三隻豹子橫七豎八地躺在那裏,夜風起處,吹得四山瑟瑟,十分蕭殺。慢說李三姑,便是那少年回想方才情形,也不禁有些心悸,二人就忙著離開那座高岩。
李三姑偕了少年轉過峰去,向前一望,空蕩蕩不見一個人影,用手掌拍了兩下,才見從山道左右,上上下下一個個鑽了出來。
這時少年不由心中一驚,暗想:此女何人,何以有這許多同伴?
李三姑回頭一看,見少年默然站著,心已明白,當即向他笑嘻嘻低聲說道:“你別胡猜亂想了,別看這麼多人,不會給你吃下肚去。”說罷,目光觸處,媚態橫生。
那少年本不害怕,聞言之後,心想:“我倒要看看你究是個什麼來頭。”見多人俱已從樹林中、岩石下紛紛出現,似乎站齊了靜聽命令。
李三姑問道:“大福怎麼樣?不礙事吧?”
有幾人隻應了聲“還好”,李三姑點點頭,吩咐急速前行,快找一個打尖的所在。眾人哄呐一聲,大隊人馬立即前進。這時,眾人的服裝、兵馬已經躍入少年的眼裏,這是一班什麼人物,他早已恍然大悟,不過自己勢單,不能不暫時同行。
李三姑叫大隊裏讓出兩匹馬來,自己與少年便各騎一匹。四名侍婢的馬緊隨在後。兩個衛士讓出了馬匹,就在李三姑和少年的馬前跟著跑,活像個人馬競賽。不一時,東方已經發白,大家催馬急行。一問路,才知昨夜走差了道,竟從山道中錯過了羊樓地方,已進了天馬、大雲兩山之間,但見萬山重疊,竟無村舍,一直跑到近午,才到楊林邊境。真已人困馬乏,好容易找到一個村莊,前哨上便跑了進去,向人家要吃要喝的。李三姑一來紀律森嚴,二來不願讓少年看了不順眼,忙命兩個使婢傳諭下去:不許妄動民間一物,必須客客氣氣地向他們商借一席之地,讓我們歇歇腿,如敢違令的,立斬不赦。
這一批部隊也有二百來人,村舍人家本就容納不下。老百姓一看又是紅旗隊,更加敢怒不敢言,躲在屋裏不敢出來。可是這一來,李三姑等一幹人便無法打尖了。李三姑想了想,便就馬前叫過一個最伶俐的使婢春蘭,命她向村中暫借幾間屋子歇腿,餘人均在院內休息,不準強占民房,並請他們預備二百人的飯食,先付他們一百兩銀子的酒飯錢。說罷,命另一使婢就馬鞍上打開行囊,取出銀子,交與春蘭而去。天下事錢能通神,村中人幾曾見過這樣好的紅旗隊?立刻湊合了幾家人家,先騰出六間屋子來,請李三姑等入內,又七手八腳地燒水煮飯,忙了個屁滾尿流,這便是一百兩銀子的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