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上河圖》reference_book_ids\":[7248938999589374991]}]},\"author_speak\":\"code\":0,\"compress_status\":1,\"content\":\" 與龍同穴
1
世界上最倒黴的事情是什麼?
想象一下,你孤身一個人,遠離所有的親人、朋友、鄰居、路人,事實上是遠離全人類,困在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洞穴裏,洞口已被崩塌的石塊堵死,憑你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挪動。你又冷,又餓,又累,身上還有幾道傷口在流血。
在外麵,同樣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整個世界都變成了一個不見天日的洞穴,地球被數公裏厚的塵埃雲包裹住,摧毀一切的狂風吹過死寂的大地,巨大的雷霆聲透過厚厚的岩石傳進你耳中,也許幾百公裏內沒有任何活物。
這是核大戰之後的世界嗎?即便在那樣的世界上,還有一些人躲在地下堡壘、深海潛艇或者太空站裏。但你很清楚,在這個世界上隻有你一個人在呼吸和思考,除了你之外,一個人也沒有,也許一隻靈長目動物也沒有。
當然,人類還有希望,遙遠但是一定會出現的希望。六千多萬年後,會有一些猿猴從樹上下來,學會直立行走和打磨石斧,脫掉一身長毛,再過上一兩百萬年,占領整個星球,創造出文明、科學和該死的時間機器。總有那麼一天,你知道的。
而現在,你單獨一個人,又冷,又餓,又累,還帶著傷,被困在白堊紀最後一天(或者新生代第一天?)一個被掩埋的洞穴裏,懷念著六千五百萬年後的太空咖啡、分子甜點和無上裝機器女招待。
還有比這更倒黴的事情嗎?
有。
想象一下,這時候,你聽到了背後傳來了讓你毛骨悚然的——鼻息聲。
2
當然,當然,不管怎麼說,對你來說,這肯定不會是世界上最糟糕的事情。因為真正被困在那個洞穴裏的人,不是舒舒服服坐在椅子上看書的你,而是——我。
我純屬腦子被一萬道宇宙射線穿過,才想到回白堊紀看什麼恐龍。在這個時代要欣賞恐龍,有二十種以上可以亂真的VR電影和遊戲可以選擇。宏偉壯麗的《中生代漂流》,血腥刺激的《屠龍英雄傳》,科學嚴謹的《巨龍家族》,應有盡有。完全沒有必要花百倍以上的數字幣,親自回到六千五百萬年前去聞那些大爬蟲的臭屁。
但怎麼說呢?那個新出來的“白堊紀文藝之旅”的廣告真的很吸引人,那是在白堊紀的三維立體實拍,內容也不是身子笨重的蜥腳巨龍、張牙舞爪的霸王龍之類的俗套,而是在翠綠的山穀間,一個靜謐的小湖邊,周圍開滿了形態奇特的遠古花卉,一群頂著漂亮頭冠的禽龍在姿態嫻雅地飲水;不遠處,兩頭憨態可掬的小甲龍在打著滾嬉戲,幾隻宛如仙鶴的小翼龍拖著長尾,鳴叫著掠過湖麵;兩個身段窈窕、麵容姣好的姑娘——人類姑娘哦——穿著輕柔的紗衣,騎著溫順的三角龍在湖邊留下倩影……當然,姑娘不是重點,重點是在時光深處漫步的意境!如果能在這湖邊拍張帥帥的三維立體照,發在“生活場”裏,注明來自白堊紀,那多有範兒!至少比爛大街的土星環觀光遊之類酷多了。
所以,在“生活場”裏看到前女友和她的新男友在土星環下擁吻的立體照之後,我第一時間就預訂了這個超文藝的白堊紀時間旅行團。並在2116年8月20日早上10點,從河南南陽的恐龍遺址公園準時被傳到了時間的彼岸。
但穿過時空門之後,我的下巴掉了,半天沒找到。
冷風刺骨,似乎正當冬日。那個風光絕美的小湖早就幹了,隻剩下一堆發臭的爛泥巴,周圍也隻有一些稀稀拉拉、半死不活的蕨類植物,絢麗的花卉無影無蹤。暫時沒有看到一頭恐龍,當然也沒什麼身穿紗衣的姑娘。要是在這裏自拍,你不說是白堊紀,別人還以為是荒廢百年的日本福島。
遊客們不滿地抱怨起來,導遊忙解釋說,由於傳送的時間久遠,時空傳送又具有“量子不確定性”,上下誤差能有幾萬年,未必能碰上最好的時節,當初的廣告視頻不是承諾,隻供參考,這些合同上可都是寫明的……
許多遊客大怒,當場和她吵起來,要旅行社退錢。不過想想也知道,退錢肯定是沒戲的,既來之,則安之吧。我不管他們,自顧自在附近逛了起來,不定還能找到點有趣的東西。誰知剛走到小湖對岸,就聽到導遊的聲音通過在頭頂巡邏的蜂機遠遠傳來:“各位遊客,請立刻返回時空門,請立刻返回時空門!”驚惶高亢的聲波在山穀間反複回蕩。
“出什麼事了?”別的遊客問。
“控製中心剛剛發現,我們登陸的時間坐標出現嚴重偏差,比原設定時間晚了135493年231天3小時25分鍾17秒,正好遇到了K-T事件的發生!目前的情況極度危險!請大家立刻返回時空門,有序撤離!”
遊客們都驚呼起來,紛紛往時空門的方向跑去,隻有我莫名其妙,拉住一個往回飛奔的中年人問:“她說什麼?‘凱替事件’?”
“你沒看旅行手冊嗎?導致恐龍滅絕的事件!”那中年人說,見我還不明白,往天上比畫了一下,“就是小行星撞地球!”說完甩開我跑了。
我看著一望無際的藍天,心中納悶,但還是跟著人群一起往時空門的方向跑去。一邊跑一邊問:“那顆小行星會撞到這裏?”
“不是,”中年人回頭說,“應該是墨西哥那塊。”
“那不是在地球另一邊嗎?”
“你以為恐龍是怎麼滅絕的?”中年人像看白癡一樣瞪了我一眼,“很快整個地球都完蛋了!”
仿佛為了給他的話作證明似的,恰在這時,大地像蹺蹺板一樣猛然抬起又落下,地震了!
我正在邁腿快跑,腳下不穩,一個狗啃屎摔倒在地,沿著斜坡滾下了幹涸的湖底,沾了一身爛泥,等我忍痛爬起來,大部分人已經逃進了幾百米外的時空門,平平安安回到了二十二世紀。導遊守在門口衝著我和幾個剩下的遊客在叫著什麼,在她身後,可以看到一道妖氣騰騰的黑色雲團從天邊湧來,夾雜著恐怖的電光雷霆。
我使盡吃奶力氣向她跑去,該死的地震還沒有結束,大地像暴風雨中的甲板似的不住擺動,兩邊的山體紛紛崩落,發出轟雷般的巨響。我隻能像醉漢一樣七扭八歪地艱難前進,心裏許願隻要能活著回去,這輩子再不進行時空旅遊,再給太陽係紅十字會捐一萬塊數字幣。
離時空門越來越近了,二百米,一百米,五十米……但此時,黑雲已經籠罩了天地,像是宣告恐龍時代結束的大幕落下。清場的狂風已經吹來,帶著呼嘯的沙塵,簡直要把大地刮掉一層皮,導遊見我還差幾步,高喊了一聲:“快來!我在時空門那邊等你!”便轉身進去了。
這算什麼等我?!我肚裏暗暗發誓,等回去一定好好投訴這個狗屎一樣的“文藝之旅”,又決定給紅十字會增加一萬塊捐款。我竭力加快了腳步,但離門邊還有幾米遠,黑色的雲團已經鋪天蓋地地襲來,將我吞沒。
我本以為還能堅持走幾步到門邊,但隻覺眼前一黑,就像狂風中的紙片,不由自主地飛起,不知飛得多高。眼前一片昏暗,身邊是熾熱的粉塵,那是半個地球之外高能撞擊的產物,燒灼我的皮膚,湧進我的口鼻,再過幾秒鍾我就要被烤得外焦內嫩了……
被烤熟之前,死神終於改變了主意,把我隨手拋在了什麼地方,我不知滾了多少圈,但居然還沒摔死。風稍微弱了一點,但空氣仍然炎熱得如要燃燒。我抬頭張望,但此刻周圍的能見度已經低得像深夜,什麼也看不清。隱約看到前麵似乎有一個山洞,我便連滾帶爬地向山洞跑去。此時又是一陣地動山搖,身後石塊墜落如雨,我隻有拚命往裏鑽,不管這裏是什麼地方,哪怕多活一秒鍾也好。
好不容易,地麵停止了震動,上麵也沒有石頭落下,我靠在洞壁邊上,隻覺渾身像被火燒,肺裏痛癢難當,撫著胸口拚命咳了半天,把剛才吸進去的粉塵咳出來,又打開衣服的降溫功能,驅散周圍的炎熱,過了幾分鍾才好受了一些。伸手去摸剛才進來的地方,貌似已經被一塊天降巨石給堵死了。
“真他媽的!”我在黑暗中連聲咒罵,“好端端出來旅遊,竟然碰到小行星撞地球!世界上還有比這更倒黴的事嗎?!”
這並不是一個真正的問題,但卻被一個聲音回答了。
“呼哧……呼哧……”
那是某種呼吸聲,不算響,但絕不是幻聽。同時,我才注意到周圍有一股難以形容的腥膻氣息,背後的聯想讓我頓時毛發直豎。
那是什麼?到底是什麼?
“嘎!”一聲又像蛙叫、又像鳥叫的怪聲在黑暗中響起,隨即耳畔風生,某種東西在黑暗中撲了過來!
3
“媽呀!”我嚇得魂飛魄散,大叫一聲,轉身就跑,卻忘記了根本無路可逃,“砰”地正麵撞上了岩石,頓時頭破血流,傷上加傷。
我沒工夫叫疼,背後好像已經被什麼鋒利的東西夠到,我一低頭,又向另一個方向逃去,身後的黑暗中,某種看不見的怪物緊追不舍,聽得到沉重的腳步聲。沒幾步又到了一個死角,我絕望地緊緊貼著石壁,感到腥臭的熱風伴著濕氣從黑暗中吹來,某種似乎是從喉嚨深處發出的咆哮在洞中來回震蕩,可以肯定,這聲音的主人近在咫尺。
某種軟趴趴、濕答答的東西已經碰到了我的後頸,我本能地閉上了眼睛,等著被不知什麼樣的怪獸吃掉,這時候,我的心跳肯定已經超過了兩百下。短短二十多年的人生在眼前放起了電影:工作被炒,惟一一次戀愛被女朋友甩了,買智能玩偶買到假貨,大學作弊被抓,中學被同學校園暴力,小學被逼著上各種苦不堪言的補習班……悲慘的一生啊,這麼說來,死了也不算太可惜……
等到這幕電影放到我人生最早的一個記憶——四歲跟爸媽去太空城被失重嚇哭——之後,我才發覺了蹊蹺,為什麼我還能活著回憶完這一切?也許我已經在它的肚子裏了?但是……至少我還能感到自己瘋狂的心跳。
難道剛才的一切是幻覺?但並不是,咆哮和腥風仍然就在身後,那濕乎乎的東西還是不時碰到我,那究竟是什麼鬼東西?為什麼它不幹脆吃了我?
這時我才想起來,手上的智能表就有手電功能。我猶豫了一下:也許看得到那東西比看不到更可怕……
最後,我還是以最小幅度轉過身,戰戰兢兢地打開了手電。一束光從我的手腕射向對麵,山洞裏亮堂起來。
我看到了一幅噩夢般的畫麵:距離我的臉隻有零點幾米的地方,是一張恐怖的血盆大口,上齶與下齶之間張開幾乎有一百二十度,上上下下都長滿了小刀般的獠牙,猩紅的長舌頭在牙齒間翻動著,向外伸出——這也是它剛才一直碰到我的部位。在巨吻的下方,兩隻鐮刀般的巨爪也在瘋狂地揮舞著,堪堪從我身外幾厘米處掠過,隻要被碰到一下,就是被開膛破肚。
突如其來的光線讓那怪物吃了一驚,它發出憤怒的叫聲,向後退了幾步。這一下我能看清它的全貌了,那是一隻四分像鱷魚,三分像鴕鳥,三分像袋鼠的動物,用粗大的後腿站立,渾身長滿了難看的紅黑色條紋,身上都是疙疙瘩瘩的皮膚。它的爪子很長,但脖頸更長,所以夠不到嘴的前麵。它的頭骨高高隆起,頭頂長著一排威風的藍色羽毛,羽毛下方是一對很小的、鱷魚般的眼睛,正放出狡詐的目光。
毫無疑問,這位黑暗殺手是一頭恐龍。
我也看清了周圍的環境。這不是什麼深不可測的神秘溶洞,隻是一個普通岩洞,長大概有七八米,寬大約三米,高也是三四米左右。山洞中有不少動物的骨骼和石塊,還有一些樹葉,但除了進來的入口,沒有任何其他出路。
這是這頭恐龍的巢穴嗎?它在這裏吃掉了多少動物?我恐懼地想,為什麼它還不吃我?
但這頭恐龍的確是不知怎麼沒法再接近我一步,隻能在離我幾厘米的地方進行徒勞的嚐試。我小心翼翼地抬起手電,照向它身後,才發現答案,它身上和我一樣,有好幾處傷口,正在往下淌血,左腿上的傷口尤其觸目驚心,一大片血肉都翻在外麵,這家夥大概是剛才在周圍覓食,在逃進山洞之前,也被末日的死亡風暴整得很慘。
但主要阻礙它行動的,是洞壁上出現的一道橫向裂縫,大概也是地震造成的,天知道怎麼搞的,它的尾巴末端正好被夾在裂縫中,被半座大山的重量壓著,無法擺脫,這家夥的尾巴已經繃得筆直,卻還是差個零點零幾米,無法夠到我。
我的心髒仍然在胸膛裏打鼓,喘息不已,但大腦恢複了一點思考能力。不管怎麼說,看來我暫時不會死。我端詳著山洞的大小和角度,靠在石壁上挪動著,盡量找了一個離它最遠的位置,但頂多也就能拉開一兩米。恐龍見我越移越遠,最後做了一次攻擊的嚐試,但尾巴上的疼痛讓它鬼叫了一聲,不得不縮了回去。它的眼珠轉了轉,大概也知道無望再碰到我,又退了一步,慢慢臥倒在地上,粗重地喘息著。
我端詳著眼前的恐龍,估算著它的實力。它的身高和我幾乎一樣,也就是一米八左右,整個身體大概有三四米長,看起來體型很是壯碩,體重應當有三百到五百公斤,當然不可能和霸王龍、棘龍之類的大家夥比,在恐龍電影和遊戲裏,這種小恐龍就和侏儒差不多,最小功率的激光槍都可以輕鬆幹掉一群。但當它真正站在你麵前一兩米外,中間沒有任何阻擋的時候,就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了。
我又打手電確認了一下,入口的確已經被一塊哪怕霸王龍也挪不動的巨石堵死了,暫時無法脫身,我隻有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打開背包,摸索著可能用來對付這頭惡龍的家夥。
每個參加史前旅行的遊客都會擔心碰到凶猛的食肉動物。但時間旅行管理法規不允許我們攜帶任何武器,擔心如果隨意殺死一頭史前巨龍也許會改變曆史。再說,動物保護組織也會提出抗議,造成很多麻煩。當然,對這種事不會毫無防備。為了保護我們,時間旅行社也派遣了若幹帶有麻醉槍和其他武器的智能蜂機在我們頭頂巡航。當遇到有危險的猛獸時,可以將它們麻醉和趕走。可現在,那些蜂機不是墜毀,就是被超級風暴吹到地球另一邊去了,隻剩下手無寸鐵的我。
我在背包裏摸了半天,東西很多:自動牙簽、折疊激光筆、音樂光屏T恤、眼鏡式VR遊戲機、變形交感體驗內褲——換句話說,什麼有用家夥也沒有。
那恐龍還在盯著我,和它對視讓我越發毛骨悚然。我想了想,把手電的亮度調低了,智能表依賴太陽能,平時雖不用充電,現在可未必能用多久。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先清楚這究竟是頭什麼龍?我搜索著自己那點不多的恐龍知識,很多還是旅遊前惡補的。它的身形有點像伶盜龍,看爪子像恐爪龍,頭顱很大,又像是厚頭龍……先別管它是什麼龍吧,重點是植食性的還是肉食性的?看這滿口的獠牙,答案應該很明顯……
我想到一個辦法,讓智能表的鏡頭對準了恐龍,放出一道綠光,在恐龍身上進行掃描,恐龍一驚,向後縮去。但瞬息間,通過幾道射線,我已經獲得了它從皮膚到骨頭的整個模型和海量數據,通過內置的數據庫進行匹配,很容易判明到底是什麼物種。過了片刻,智能表盤就在我眼前投射出了一排排的文字資料:
物種分析結果:
真核生物域
動物界
脊索動物門
脊椎動物亞門
四足形類
蜥形綱
雙孔亞綱
主龍次亞綱
鳥臀目
獸腳亞目
傷齒龍科
蜥鳥龍屬
很抱歉,無法確定具體物種。
看到最後一行,我氣得咯血三升:說了半天全是廢話,連什麼物種都搞不清楚,有什麼用?
不過,隨後浮現的一行字又讓我轉憂為喜:
掃描發現,該生物受到嚴重創傷,背部大麵積燒傷,左腿正在失血,第六尾椎骨斷裂,健康水平C-,需立即救治。如有需要請聯係動物福利中心,聯係方式……
救個頭啊,死得越快越好!
4
就這樣,我坐在山洞角落裏的一塊平整石頭上,盯著那頭什麼蜥鳥龍,等著它一命嗚呼。這當口地球上的恐龍九成九都轉世投胎去了,你還賴在這世界上幹什麼呢,早死早超生嘛!應和著我的祝福,它躺倒在地上,身上的傷口汩汩流血,不時動一下爪子,發出咕咕的呻吟聲,看上去每一秒鍾都比之前更加衰弱。
我又瞄了一眼表上的時間顯示,上午10:47。當然是2116年的時間。我們在10點整穿過時空門,從我到達白堊紀到現在,發生了那麼多事,居然隻過了四十七分鍾。
而我清楚,時空門還在外麵開啟著,將持續整整十二個小時,也即是我們此次白堊紀之旅的時長,這是事先設置好的。縱然是毀天滅地的災難也不可能摧毀時空門,因為它並非由實體物質構成,隻是時空扭曲造成的一個孔洞,看上去就是一個直徑兩米的光環,裏麵看起來是一個光的漩渦,幻化出繽紛的顏色。
我回憶著時間旅行的基本知識:從2116年那邊來說,時空門隻會出現幾秒鍾,不論你在白堊紀待多久,都是瞬間返回,返回後,時空門也就關閉了。這也就意味著,未來沒有可能派人來救我。就算再派人來,因為時間旅行本身的“量子不確定性”,不可能同時準確定位時間和空間。如果要精確回到這個時間點,也許你會出現在地心或者外太空,如果要精確回到這個位置,往往不是跳到幾千年前就是幾萬年後(這次事故也是因此而發生),找到我的機會微乎其微。我知道的幾次時間旅行失聯事件,都是給家屬一筆撫恤金了事,沒人會去找那些倒黴蛋。
所以,惟一的生機是我能在十二小時,不,十一小時又十三分鍾裏,爬進那道迷人的光門。但現在的問題是,我怎麼能離開這鬼地方?
管不了那麼多了,先等眼前的恐龍死了再說,我想。
煎熬中,又是半個小時過去了,蜥鳥龍漸漸停止了身體動作,眼睛也逐漸閉上了。死了?我側耳聆聽,但仍然聽到細微的呼吸聲。它的肚皮也在微微起伏中,看來隻是昏過去了。我微感失望,但告訴自己,耐心,再耐心等一會兒。
我又等了大半個小時,已經過了十二點,恐龍的呼吸仍然存在,而且漸漸趨向平穩勻長。我又打量了一下它腿上的傷口,發現居然已經凝固了,沒再流血。它死不了,至少一時半會兒死不了。
現在該怎麼辦?
親自搞死它!我一咬牙,決定動手,但身上沒有任何武器,隻有一個背包,總不能拿它去砸吧?
等等,砸?我的視線落在身邊,心中一亮,暗罵自己不開竅,怎麼沒有武器,這地上可有的是!
我撿了一塊拳頭大的石頭,又放下了,這玩意還不夠給恐龍撓癢的。又抬起一塊足球大小的,足有十來公斤,但還是覺得不夠分量。左顧右盼,再沒有合適的石塊,找了半天,焦急中摸到屁股下的石板,心下一動:這塊石頭差不多有兩個枕頭那麼大,可以把整個恐龍腦袋都壓在底下,這回不信你不死?
我彎下腰,吃力地將這塊大石頭抬了起來,感覺它至少有四五十公斤重,絕對沒有遠程拋過去的可能,隻有自己走過去砸。我雙手抱著石頭,吃力地挪動腳步,雖然隻有不到兩米遠,但每步都步履艱難,身上的傷口仿佛又都裂開了……再堅持一下!我隻有想象著自己在抱前女友……隻是重了一點……馬上就到床上了,一步,又一步……
終於到了恐龍麵前,它仍然緊閉著雙眼,對自己即將麵臨的死刑渾然不覺。去死吧!我用力想將大石塊舉起來——怎麼舉不起來——再用點力——用力——
“砰”的一聲巨響,石頭落在了地上。
“啊!”
“嘎!”
發出“啊!”的是我,那塊大石沒拿住掉了下來,悲慘地砸中我的右腳尖……也不知骨頭斷了沒有。
發出“嘎!”的是那頭蜥鳥龍,它被我驚醒了,看到敵人在眼前鬼鬼祟祟的,發出一聲怒鳴,猛然跳了起來,衝著我就咬!
我把傷腳從石頭下掙出來,連滾帶爬地鼠竄到剛才的安全角落裏。驚魂初定,回頭一看,卻發現蜥鳥龍一個猛躍,竟生龍活虎地跳到了我的麵前。這不可能!它的尾巴明明——
我的目光掃過它身後,那半根尾巴的確還壓在裂縫裏。
但是已經……脫離了身體。
5
失去尾巴,但獲得自由的恐龍兄不顧後麵疼痛,毫不猶豫地咬向我。我倉促間低頭避過,撒腿又往它身後跑去。它的尖爪從我耳邊劃過,我僥幸脫身,可沒幾步便到了山洞盡頭。蜥鳥龍也轉身衝了過來。
不可能再逃了。我心一橫,像大猩猩一樣,用手捶打著胸口,歇斯底裏地大叫起來:“哇啦哇啦,稀裏嘩啦,你的死啦死啦的幹活……”
蜥鳥龍果然被我唬住,暫時停住了腳步,歪著頭看著我。
我其實已經嚇得魂不守舍,但形格勢禁,再無退路,隻有一個勁地蹦跳叫嚷,巴望把它嚇得縮回去。但蜥鳥龍並沒有被嚇退的跡象,隻是換了個角度,饒有興味地繼續看著我的“表演”,就像在看猴戲一樣……混蛋!咱倆究竟誰是動物啊?
“咿……呀……”
為了維持人類的尊嚴,我沒有繼續學猩猩的動作,而是一聲長嘯,打了一套太極拳,指望用東方功夫把它鎮住。“攬雀尾”“白鶴亮翅”等玄妙招式一招招使出來,可身子越來越吃不消,特別是被砸中的右腳火辣辣地疼,感覺腳掌都快斷掉,卻還不得不繼續下去,這時候,發生了一件更悲劇的事,我剛使到“左蹬腳”,受傷之餘,重心不穩,一個趔趄,竟仰天而倒。
我一時爬不起來,蜥鳥龍見我這套“黔之驢”的開胃表演結束,也向前走來,打算正式享用哺乳類大餐。眼看它舉起利爪,就要行凶。我情急之下,掏出折疊激光筆,一束白灼的激光激射而出,正中它的左眼!
可惜,這不是那種能熔化金屬、刺穿飛船的激光,隻是用來進行指示的光束,功率非常之低,最多是在皮膚上引起一點灼熱感。但強光恰好對準了恐龍的眼睛,讓它眼睛一痛,驚恐中發出“呱”的一聲大叫,扭頭逃竄。我趁機爬了起來,繼續呼喝著,連連晃動手上的光束,就像揮舞光劍的傑迪武士一般。蜥鳥龍恐懼不已,口中發出嗚嗚的聲音,垂下斷了半截的尾巴,一步步退後。
我又一次死裏逃生。不管怎麼說,這多進化了六千五百萬年的腦瓜還是蠻管用的,我頗感欣慰。
但現在又能怎麼樣?
隻能等死——不是它死,就是我死。
山洞裏暫時又恢複了平靜,蜥鳥龍被激光筆嚇住,不敢再進犯,乖乖地趴在另一邊,我當然也不敢再招惹它,隻希望它尾巴上的傷口再大一點,讓這家夥的血早點流光。
但蜥鳥龍開始像小狗一樣舔舐自己的傷口,似乎還頗有效果,血又漸漸止住了。我又開始感到焦急,激光筆的電不久就會用完,到時候還有什麼能製住它?
正在著急,另外有什麼動物“咕咕”地叫了起來,聲音居然就來自我身邊。我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找了半天,才發現發出叫聲的“怪獸”是——我的肚子。
我稍微鬆了口氣,再看看時間,僵持了這麼久,已經是下午一點,從出發到現在什麼也沒吃,也難怪腹饑難忍。這麼一想,更覺得手足無力,餓過頭了。先吃點東西再對付那餓肚子的恐龍,不是會更有優勢一點嗎?即便要死,做個飽死鬼也好過當餓死鬼。
我盯著恐龍看了幾眼,見它仍然在專心地舔舐著自己的傷口,並沒有太注意我這邊才略感放心。我從背包中拿出了一袋真空包裝的壓縮食品。這東西本來不是常規的午餐。午餐由時間旅行公司負責,包括烤肉、炸雞、蘑菇沙拉和薯條,我們本來會在湖邊野餐,還有歌舞表演……現在這些都別想了,這袋食品屬於野外求生套裝,時間旅行公司在每個人的背包裏都放了一份以防萬一。據說是高度壓縮的能量食品,吃幾口就可以抵上一頓飯。不過這東西我從來沒嚐過。
我把真空包裝打開,裏麵的食品迅速膨脹變大,是一種白色的固體,手感像橡皮,但還要厚實很多。我抱著吃橡膠的決心咬了一小口,發現雖然難嚼,味道還頗為鮮美,是一種人造肉類。我吃了兩口,慢慢感到自己的胃部被某種溫暖的東西充實起來。
我吃了大概有十分之一就飽了,正要將剩下的壓縮食品放好,卻發現蜥鳥龍昂起頭,一對小小的眼睛死死盯著我,鼻子抽動著,腥臭的涎液不住從獠牙間流下來。我想起一件事,聞了聞手上的食物,的確散發著一股淡淡的肉香,這東西不可能瞞過肉食動物的鼻子。蜥鳥龍應該也饑腸轆轆了,怎麼經得起食物的誘惑?果然,它慢慢站起來,又一步步試探性地走過來。
我威嚇地喊了兩聲,祭出法寶激光,把它嚇退了幾步。但畢竟食物的誘惑太大,這回恐嚇戰術也不靈光了。它稍等片刻就又向我靠近,從喉嚨裏發出古怪的威脅聲。我更加頻繁地掃動激光,結果事與願違。一開始恐龍還怕它三分,後來發現隻要不碰到眼睛,就算落到身上也沒什麼大不了,甚至連躲都不躲了……
激光沒用了,這也就意味著,蜥鳥龍有恃無恐。眼看它越走越近,隨時會發起進攻,怎麼辦?
隻有一個法子。雖然我不想用,但是……沒辦法了。
我深吸一口氣,將手伸進背包,拿出了最後的秘密武器。暗自歎了口氣,將它打開,像扔手雷一樣拋向那正在逼近的惡龍。它似乎也感到了不對,高高躍起——
將剩下的一大塊人造肉叼在口中,一仰頭,吞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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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放棄了可以吃三天的食物,總算換取了惡龍一時的平靜。
它又回到自己的角落裏,臥在地上,靜靜地消化著從未享受過的美餐。人類可以支撐三天的食品,對它來說也許隻夠吃一頓半頓。我隻希望食物能夠在它胃裏待得久一點,讓我在被它吃掉之前想出脫身之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