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3)

殊路第二十一

大夫曰:七十子躬受聖人之術,有名列於孔子之門,皆諸侯卿相之才,可南麵者數人雲。政事者冉有、季路,言語宰我、子貢。宰我秉事,有寵於齊,田常作難,道不行,身死庭中,簡公殺於檀台。子路仕衛,孔悝作亂,不能救君出亡,身菹於衛;子貢、子皋遁逃,不能死其難。食人之祿不能更,處人尊官不能存,何其厚於己而薄於君哉?同門共業,自以為知古今之義,明君臣之禮。或死或亡,二三子殊路,何道之悖也?

文學曰:宋殤公知孔父之賢而不早任,故身死。魯莊知季有之賢,授之政晚而國亂。衛君近佞遠賢,子路居蒲,孔悝為政。簡公不聽宰我而漏其謀。

是以二君身被放殺,而禍及忠臣。二子者有事而不與其謀,故可以死,可以生,去止其義一也。晏嬰不死崔、慶之難,不可謂不義。微子去殷之亂,可謂不仁乎?

大夫曰:至美素璞,物莫能飾也。至賢保真,偽文莫能增也。故金玉不琢,美珠不畫。今仲由、冉求無檀柘之材,隋、和之璞,而強文之,譬若雕朽木而礪鈆刀,飾嫫母,畫土人也。被以五色,斐然成章,及遭行潦流波,則沮矣。夫重懷古道,枕藉詩書,危不能安,亂不能治,郵裏逐雞,雞亦無黨也。

文學曰:非學無以治身,非禮無以輔德。和氏之璞,天下之美寶也,待囗諸之工而後明。毛嬙,天下之姣人也,待香澤脂粉而後容。周公,天下之至聖人也,待賢師學問而後通。今齊世庸士之人,不好學問,專以己之愚而荷負巨任,若無楫舳濟江海而遭大風,漂沒於百仞之淵,東流無崖之川,安得沮而止乎?

大夫曰:性有剛柔,形有好惡。聖人能因而不能改。孔子外變二三子之服,而不能革其心。故子路解長劍,去危冠,屈節於夫子之門,然攝齊師友,行行爾,鄙心猶存。宰予晝寢,欲損三年之喪。孔子曰:“糞土之牆,不可杇也”,“若由不得其死然。”故內無其質而外學其文,雖有賢師良友,若畫脂鏤冰,費日損功。故良師不能飾戚施,香澤不能化嫫母也。

文學曰:西子蒙以不潔,鄙夫掩鼻;惡人盛飾,可以親祀上帝。使二子不涉聖人之門,不免為窮夫,安得卿大夫之名?故砥所以致於刃,學所以盡其才也。孔子曰:“觚不觚,觚哉,觚哉!”故人事加則為宗廟器,否則斯養之爂材。幹、越之鋌不厲,匹夫賤之;工人施巧,人主服而朝也。夫醜者自以為姣,故飾;愚者自以為知,故不學。觀笑在己而不自知,不好用人,自是之過也。

訟賢第二十二

大夫曰:剛者折,柔者卷。故季由以強梁死,宰我以柔弱殺。使二子不學,未必不得其死。何者?矜己而伐能,小知而巨牧,欲人之從己,不能以己從人,莫視而自見,莫賈而自貴,此其所以身殺死而終菹醢也。未見其為宗廟器,睹其為世戮也。當此之時,東流亦安之乎?

文學曰:騏驥之挽鹽車,垂頭於太行之阪,屠者持刀而睨之。太公之窮困,負販於朝歌也,蓬頭相聚而笑之。當此之時,非無遠囗駿才也,非文王、伯樂莫知之賈也。子路、宰我生不逢伯樂之舉,而遇狂屠,故君子傷之。若“由不得其死然”,“天其祝予”矣。孔父累華督之難,不可謂不義。仇牧涉宋萬之禍。不可謂不賢也。

大夫曰:今之學者,無太公之能,騏驥之才,有以蜂蠆介毒而自害也。

東海成顒、河東胡建是也。二子者以術蒙舉,起卒伍,為縣令。獨非自是,無與合同。引之不來,推之不往,狂狷不遜,忮害不恭,刻轢公主,侵陵大臣。知其不可而強行之,欲以幹名。所由不軌,果沒其身。未睹功業所至而見東觀之殃,身得重罪,不得以壽終。狡而以為知,訐而以為直,不遜以為勇,其遭難,故亦宜也。

文學曰:二公懷精白之心,行忠正之道,直己以事上,竭力以徇公,奉法推理,不避強禦,不阿所親,不貴妻子之養,不顧私家之業。然卒不能免於嫉妒之人,為眾枉所排也。其所以累不測之刑而功不遂也。夫公族不正則法令不行,股肱不正則奸邪興起。趙奢行之平原,範雎行之穰侯,二國治而兩家全。故君過而臣正,上非而下譏,大臣正,縣令何有?不反諸己而行非於人,執政之大失也。夫屈原之沉淵,遭子椒之譖也;管子得行其道,鮑叔之力也。今不睹鮑叔之力,而見汨羅之禍,雖欲以壽終,無其能得乎?

遵道第二十三

大夫曰:禦史!禦史未應。

謂丞相史曰:文學結發學語,服膺不舍,辭若循環,轉若陶鈞。文繁如春華,無效如抱風。飾虛言以亂實,道古以害今。從之,則縣官用廢,虛言不可實而行之;不從,文學以為非也,眾口囂囂,不可勝聽。諸卿都大府日久矣,通先古,明當世,今將何從而可矣?

丞相史進曰:晉文公譎而不正,齊桓公正而不譎,所由不同,俱歸於霸。

而必隨古不革,襲故不改,是文質不變,而椎車尚在也。故或作之,或述之,然後法令調於民;而器械便於用也。孔對三君殊意,晏子相三君異道,非苟相反,所務之時異也。公卿既定大業之路,建不竭之本,願無顧細故之語,牽儒、墨論也。

文學曰:師曠之調五音,不失宮商。聖王之治世,不離仁義。故有改製之名,無變道之實。上自黃帝,下及三王,莫不明德教,謹庠序,崇仁義,立教化。此百世不易之道也。殷、周因循而昌,秦王變法而亡。《詩》雲:“雖無老成人,尚有典刑。”言法教也,故沒而存之,舉而貫之,貫而行之,何更為哉?

丞相史曰:說西施之美無益於容,道堯、舜之德無益於治。今文學不言所為治,而言以治之無功,猶不言耕田之方,美富人之囷倉也。夫欲粟者務時,欲治者因世。故商君昭然獨見存亡不可與世俗同者,為其沮功而多近也。

庸人安其故,而愚者果所聞。故舟車之治,使民三年而後安之。商君之法立,然後民信之。孔子曰:“可與共學,未可與權。”文學可令扶繩循刻,非所與論道術之外也。

文學曰:君子多聞闕疑,述而不作,聖達而謀大,睿智而事寡。是以功成而不隳,名立而不頓。小人智淺而謀大,羸弱而任重,故中道而廢,蘇秦、商鞅是也。無先王之法,非聖人之道,而因於己,故亡。《易》曰:“小人處盛位,雖高必崩。不盈其道,不恒其德,而能以善終身,未之有也。是以初登於天,後入於地。”禹之治水也,民知其利,莫不勸其功。商鞅之立法,民知其害,莫不畏其刑。故夏後功立而王,商鞅法行而亡。商鞅有獨智之慮,世乏獨見之證,文學不足與權當世,亦無負累蒙殃也。

論誹第二十四

丞相史曰:晏子有言:“儒者華於言而寡於實,繁於樂而舒於民,久喪以害生,厚葬以傷業,禮煩而難行,道迂而難遵,稱往古而訾當世,賤所見而貴所聞。”此人本枉,以己為式。此顏異所以誅黜,而狄山死於匈奴也。

處其位而非其朝,生乎世而訕其上,終以被戮而喪其軀,此獨誰為負其累而蒙其殃乎?

文學曰:禮所以防淫,樂所以移風,禮興樂正則刑罰中。故堤防成而民無水災,禮義立而民無亂患。故禮義壞,堤防決,所以治者,未之有也。孔子曰:“禮與其奢也寧儉,喪與其易也寧戚。”故禮之所為作,非以害生傷業也;威儀節文,非以亂化傷俗也。治國謹其禮,危國謹其法。昔秦以武力吞天下,而斯、高以妖孽累其禍,廢古術、隳舊禮,專任刑法,而儒墨既喪焉。塞士之塗,壅人之口,道諛日進而上不聞其過,以秦所以失天下而殞社稷也。故聖人為政,必先誅之,偽巧言以輔非而傾覆國家也。今子安取亡國之語而來乎?夫公卿處其位不正其道,而以意阿邑順風,疾小人淺淺麵從,以成人之過也。故知言之死,不忍從苟合之徒,是以不免於縲絏。悲夫。

丞相史曰:檀柘而有鄉,萑葦而有叢,言物類之相從也。孔子曰:“德不孤,必有鄰。”故湯興而伊尹至,不仁者遠矣。未有明君在上而亂臣在下也。今先帝躬行仁聖之道以臨海內,招舉俊才賢良之士,唯仁是用,誅逐亂臣,不避所親,務以求賢而簡退不肖,猶堯之舉舜、禹之族、殛鯀放歡兜也,而日“苟合之徒”,是則主非而臣阿,是也?

文學曰:皋陶對舜:“在知人,惟帝其難之。”洪水之災,堯獨愁悴而不能治,得舜、禹而九州寧。故雖有堯明之君,而無舜、禹之佐,則純德不流。《春秋》刺有君而無臣。先帝之時,良臣未備,故邪臣得間。堯得舜、禹而鯀殛歡兜誅,趙簡子得叔向而盛青肩詘。語曰:“未見君子,不知偽臣。”

《詩》雲:“未見君子,憂心忡忡,既見君子,我心則降。”此之謂也。

丞相史曰:堯任鯀、歡兜,得舜、禹而放殛之以其罪,而天下鹹服,誅不仁也。人君用之齊民。而顏異,濟南亭長也,先帝舉而加之高位,官至上卿。狄山起布衣,為漢議臣,處舜、禹之位,執天下之中,不能以治,而反坐訕上。故歡兜之誅加而刑戮至焉。賢者受賞而不肖者被刑,固其然也。文學何怪焉?

文學曰:論者相扶以義,相喻以道,從善不求勝,服義不恥窮。若相迷以偽,相亂以辭,相矜於後息,期於苟勝,非其貴者也。夫蘇秦、張儀,熒惑諸侯,傾覆萬乘,使人主失其所持;非不辯,然亂之道也。君子疾鄙夫之不可與事君,患其聽從而無所不至也。今子不聽正義以輔卿相,又從而順之,好須臾之說,不計其後。若子之為人吏,宜受上戮,子姑默矣!丞相史曰:蓋聞士之居世也,衣服足以勝身,食飲足以供親,內足以相恤,外不求於人。故身修然後可以理家,家理然後可以治官。故飯蔬糲者不可以言孝,妻子饑寒者不可以言慈,緒業不修者不可以言理。居斯世,行斯身,而有此三累者,斯亦足以默矣!

孝養第二十五

文學曰:善養者不必芻豢也,善供服者不必錦繡也。以己之所有盡事其親,孝之至也。故匹夫勤勞,猶足以順禮,歠菽飲水,足以致其敬。孔子曰:“今之孝者,是為能養,不敬,何以別乎?”故上孝養誌,其次養色,其次養體。貴其禮,不貪其養,禮順心知,養雖不備,可也。《易》曰:“東鄰殺牛,不如西鄰之囗祭也。”故富貴而無禮,不如貧賤之孝悌。閨門之內盡孝焉,閨門之外盡悌焉,朋友之道盡信焉,三者,孝之至也。居家理者,非謂積財也,事親孝者,非謂鮮肴也,亦和顏色,承意盡禮義而已矣。

丞相史曰:八十曰耋,七十曰耄。耄,食非肉不飽,衣非帛不暖。故孝子曰甘毳以養口,輕暖以養體。曾子養曾皙,必有酒肉。無端絻,雖公西赤不能以為容。無肴膳,雖閔、曾不能以卒養。禮無虛加,故必有其實然後為之文。與其禮有餘而養不足,寧養有餘而禮不足。夫洗爵以盛水,升降而進糲,禮雖備,然非其貴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