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腦出問題(3 / 3)

“不客氣。”

醫生走後,許一世問顧禪子:“姐,你說現在應該怎麼辦?”

顧禪子歪著頭,不曾見過他露出悲傷的神情,有些好奇的摸了摸他微微皺起的眉宇,語氣卻平淡:“爸不是不想換大腦皮層嗎?那就不換唄。”

“但是不換的話,爸可能會死。”許一世語氣中竟然帶著哭腔,地球上人山人海,可是他的親人隻有顧子宸一個了,“我不能失去爸,真的不能。”

顧禪子不由自主地去抱他,係統裏閃過電視劇裏這種情形的畫麵,她照貓畫虎的拍著許一世的後背,溫柔的安慰:“弟弟乖,別怕,還有姐姐在呢。”

許一世任由顧禪子抱著,將下巴點在她肩上,失落的呢喃:“無論如何,我都不能讓老爸死……”

顧禪子見自己喊他“弟弟”,他也沒有反抗,心情分外美妙,隨口說:“死就死唄,有什麼了不起的?!”

許一世猛地推開顧禪子,雙目瞪圓,惡狠狠地道:“你懂什麼!什麼叫死就死唄!”

在顧禪子的係統裏,死亡是指生命消失。事實上,顧禪子並不知道什麼叫“生命”。

她想,自己是一個充電的機器人,每天也活得好好的,這算是生命嗎?

如果這是生命,那許一世就像創造她一樣,再創作一個顧教授不就得了?

許一世沒有想到顧禪子竟然會說出這種話,扭過頭背對著她,透過病房的玻璃窗,正好看見躺在比床上麵色慘白,渾身插滿傳輸管的顧教授,他心如刀絞,聲音冰冷的嘀咕道:“機器人就是機器人,養再多年也是冷血無情。”

可在氣頭上的他並沒有想到,哪怕是智能機器人,也不能理解人類眼中生命的意義。

聽見從來都不說半句狠話的許一世說自己冷血無情,顧禪子又是害怕又是慌張,他從沒發過這麼大的脾氣。

顧禪子上前,哆哆嗦嗦地扯了扯他的衣袖,甚至示弱的喊:“對……對不……不起許爸爸,你不要生氣,我沒有你說的那種意思……我是想說,你可以像創造1314一樣,再創造一個顧教授……”

許一世聽完後,也為自己亂發脾氣而懊惱,他歎了口氣,扭過頭提醒她:“在外麵你要稱呼我為弟弟,不然就露餡兒了。”

顧禪子知道他不生氣了,乖巧的點點頭:“嗯。”

許一世再次轉過身,看著病房內的顧教授出神,幽幽的道:“唉,古往今來,到底還是沒有長生不老的。”

“我……我聽不懂。”顧禪子囁嚅著說。

“在現在的科技下,生命的延續就是不停地更換器官,然後將從前的記憶複製進去。但是大腦是人類的中樞神經,是一切開始的源頭,人與人之所以不同,就是因為思想。如果大腦皮層換了,哪怕把記憶複製進去,模擬從前的思考模式,但畢竟不是從前的人了……”許一世喟歎,“這是不是又是另外一種形式的死亡?!”

顧禪子像個受教的小孩一般,垂著頭一副勤學好問的模樣:“嗯,我懂一點了。那創造成機器人呢?”

許一世嗤笑一聲,搖搖頭:“機器人是沒用的,比換大腦皮層還不如呢。換大腦皮層,好歹身體是從前的,稱為行屍走肉吧;機器人嘛,充其量算是傀儡。”

“哦哦,原來如此。”顧禪子連連點頭,猛地轉移話題,“弟弟,我先出去給你買飯,到你吃完飯的時間了。”

“行。”許一世應允,然後推門進病房。

雖然現在已經有代餐膠囊,隻需要吃一顆就能提供身體所需的營養機能,但顧教授規定,他們家必須要進一日三餐。

食色性也,這樣才能區分人和機器人。

顧教授說:“如果把人當做機器人來活,那就沒意思了。”

顧禪子轉過身的那一瞬間,心情跌落穀底。她腦海裏不停閃爍“機器人是沒用的,充其量算是傀儡”、“機器人是沒用的,充其量算是傀儡”。

猛然間,她覺得眼睛幹澀,始終保持標準微笑的嘴角好似墜上千斤巨石一般沉重,她無比悲傷。

原來,在許一世心中,她是如此微不足道。

顧禪子想哭,但是嘴角依舊上揚出優美的弧度,卻又苦不堪言。

07

顧禪子目光呆滯的在走廊行走,到盡頭時遇到訂餐回來的張小圈。

張小圈向她打招呼:“小姐。”

“嗯。”顧禪子點了點頭。

“你這是怎麼了?麵色不大好看,顧教授病情惡化了?”張小圈緊張地問。

“應該還好。”

“哦,那你這是去哪兒?”

“到飯點了,我去訂餐。”說著,路過餐車的顧禪子失魂落魄的往外走。

“那個……”張小圈看著顧禪子離開的背影,嘴角抽搐一下,看著車上色香味俱全的飯菜嘀咕,“難道這些都不合胃口?”

顧禪子走進升降機,從鋥亮的金屬壁上看見自己的麵龐,有些不可思議的摸了摸臉頰:“咦,怎麼回事,我係統應該自動設置為微笑模式啊……”現在她臉上布滿悲傷,就像她的係統裏湧現出奇怪的數據條碼,讓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觸感。

好像是心痛。

她大而明亮的眼睛裏漸漸變得有些濕潤,最終,在她走出升降機時,那股濕潮又退了回去。

張小圈走進病房,見許一世坐在顧教授病床前,麵色深沉的握著他手,好似在思考什麼問題。

“小先生,吃飯了。”說完,張小圈就把飯菜遞上去。

“我姐呢?”

“小姐說去訂餐。”張小圈語氣有些疑惑。

“嗯。”許一世還在思考要不要給顧教授換大腦皮層的事情,也沒認真聽張小圈說什麼,嗯嗯哦哦就過去了。

張小圈見沒自己什麼事兒,連忙退下。

許一世靈魂出竅似的吃著飯,忽然,一動不動地躺在病床上的顧教授悶哼一聲,隨即掙紮一下又躺著不動,那一閃而過的掙紮讓人恍惚覺得自己產生錯覺,唯獨他已經止血的鼻孔又開始有鮮血汩汩流出。

許一世驚叫一聲,大喊:“醫生,醫生快過來,這裏有情況!醫生,快過來!”

一直守護在門外的張小圈聽見叫喊,連忙按下病房內的對講機:“醫生,顧教授有情況,快來查看一下!”

幾十秒過後,醫生就乘坐醫用電軌過來,立馬衝進病房。

“醫生,我爸又開始流鼻血了!”許一世連忙說。

“許教授您別著急。”醫生隨意安撫一句,轉身對著對講機說,“將四號病人的T細胞濃度加大5%,再摻雜10%的鎮定劑和利培酮溶液,阻止病人大腦高速運轉。”這個時代,所有病人需要輸的營養劑,都是在一個大型醫藥庫裏被控製,醫用管道從病房連到總庫,由機器人操作簡單程序,並且,這樣細致的活兒,反倒是機器人做起來失誤率更低。

“許教授,您要快速做決定了,因為在顧教授的潛意識裏非常熱愛思考,光靠藥物是阻止不了的。”醫生說。

許一世感到困惑,擰著眉問:“那他為什麼忽然一下要……這麼思考?他以前也好好的呀!”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總和生活中的事情有關,您要自己尋找答案。”醫生愛莫能助的聳聳肩。

“好,我會盡快給您答複,請您先準備好換大腦皮層的手術,以備不時之需。”許一世愁眉不展。

“當然。”隨後,醫生離開病房。

醫生離開後,許一世問張小圈:“小圈,最近我爸接觸了些什麼人,遇到過什麼事,事無巨細,你全部給我報備一下。”

“由遠及近的講還是由近及遠?”

“隨便你。”

“最近的就是……”張小圈猶豫地瞅了瞅許一世。

“吞吞吐吐的幹啥,快說啊!”

“就是您和禪子小姐的事情嘛。”

許一世擺擺手,沒好氣的道:“這是誤會,趕緊跳過!”

“誤會?”張小圈的語氣中出現一絲欣喜。

“當然是誤會,等老爸醒了我自然會解釋。你快說其他的!”在許一世心中,顧禪子就是他的一個作品,自然沒有其他的非分之想。

“哦……”張小圈抬著眼眸,臉上露出一絲嬌羞。

雖然報道上說許一世和顧禪子姐弟是不倫之戀,但兩人並無血緣關係,若是非要在一起,隻要扛得住輿論的壓力,那也不是不行。

張小圈愛慕許一世已久,擔心關係就很好的顧禪子和許一世日久生情,那她一個小丫頭哪裏還有機會。

見許一世說和顧禪子之間是誤會時神情坦率,絲毫沒有隱瞞的意思,當下就放心了,語氣隱隱透著些歡快:“昨天,教授舉行生日宴會,看見小姐和別人出去玩非常開心;前天,西區的張大爺來找顧教授遛鳥;大前天,趙醫生……”

“停停停,撿重點說。”許一世不耐煩的道。

“前段時間,白教授來找過顧教授。”張小圈思忖片刻才道。

“白教授?哪個白教授?”許一世反問,“噢,是不是老爸以前在研究所工作時的一個學生,當時是在他手底下做事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好像老教授叫他小蔥。”當時張小圈還想,你小蔥,我還拌豆腐呢。

“那就沒錯了,應該就是那個白璁。”

白璁是顧子宸的學生沒有錯,但是顧子宸和許一世都是“進階派”的科學家,不知怎麼的,白璁反倒是變成了“保守派”科學家,一直以來都不主張人工智能的研發和推廣。

但是無論如何反對,科學總是要向前推進,人類社會也需要發展。所以,幾百年來一直是“進階派”科學家更為“受寵”,“保守派”科學家受到壓製,有些鬱鬱不得誌。

許一世思忖片刻,隨後叮囑她,“以後你眼睛擦亮點兒,老教授每天隻能賞賞花溜溜鳥兒,需要動腦子的活千萬不能讓他做,知道了吧?尤其是什麼教授來找他討論學術,你一定要想方設法的搞破壞,懂了嗎?”

張小圈一本正經的點頭:“懂了。”

兩人在病房裏討論得熱火朝天,都沒有注意到站在門外的顧禪子,她聽見許一世說他們之間都是誤會,那他為什麼要吻她?

她心裏為什麼有種怪怪的感覺?

她眼睛為什麼有點兒濕濕熱熱的?

顧禪子在門外站了許久,腦海裏無數個疑惑都可以寫成一本《十萬個為什麼》,最後,她隻是狠狠地想,果然應該抽他,不要臉的東西。

恨隻恨當時沒有多抽幾下!

08

許一世和白璁在研究上沒什麼交集,但畢竟是對立派的代表人物,他總不能掉以輕心,就怕白璁要打顧教授什麼主意。

“莫非他說了什麼話題,引得老爸發生頭腦風暴?”許一世喃喃自語。

他隻要思考問題就會陷入忘我境界,根本沒注意到顧禪子已經進來。最終還是決定探探白璁的口風,走出病房跟白璁發射信號,牆上立馬出現寬大的虛空光屏,屏幕上是白璁的臉。

“咦,一世,你怎麼有空聯係我了?”白璁穿著白大褂,正在研究所裏搞學術研究。

“不是老爸讓我聯係你嘛,說是你上次找他討論的那個什麼……”許一世故意將尾音拖得很長。

白璁隨口就接過話茬:“‘過度推廣AI技術對人類的影響’。”

“對對對!”許一世連忙說,“老爸思來想去,列出了很多,但歸根到底就是一句話。”

“什麼話?”白璁期待的反問。

“優大於劣,值得研發!”許一世麵上帶著淺淺的微笑。

頓時,白璁才發現自己被他耍了,麵色一變,剛想發作,許一世已經切斷信息網絡。

“嗬嗬,果然是來給老爸挖坑的,但老爸現在隻是不能過度用腦,又不是真的腦殘,是這麼點小伎倆就能算計的嗎?!”許一世惡狠狠的道。

當時顧教授就是說一時間沒想起來,等想起的時候再說,委婉的拒絕了。

就在此時,病房裏響起顧禪子的尖叫:“爸!爸你這是怎麼了?”然後他按下對講機,“醫生,顧教授又流鼻血了,你快來!”

許一世連忙衝進病房,醫生爭分奪秒的抵達,緊跟其後,這一次,他並沒有加大各種藥物的劑量,而是說:“許教授,您得快點做決定了,藥物劑量再增大,顧教授搞科研的腦袋就要變成木魚疙瘩了。”

本來顧教授的腦袋就已經用了一百多年,細胞是不能夠無限製的分裂,此時也到自然死亡的時間。

許一世不敢輕易做決定,他曾經做過社會調查,問那些換腦的人家:“親人和從前有區別嗎?”絕大部分人回答:“一樣,又覺得不一樣。像是熟悉的陌生人。”

許一世不想讓這個快樂的小老頭成為最熟悉的陌生人,換腦過後,他對生命的感悟就停留在現在了,之後的人生隻是依靠記憶的模擬狀態,他沒有做決定,隻是問醫生:“如果不願意換腦,他最多還能活多久?”

“按照現在腦細胞的死亡速度,用不了幾天就會成為老年癡呆。”醫生說。

“我知道了。”許一世內心掙紮卻還想做最後的搏鬥,“能不能讀取他的腦電波,我想知道他在想什麼。”

“現在恐怕不行,風險係數太高,我不推薦。”

“讀取十秒。”許一世堅持道,他雙眸炯炯有神,透著堅定的氣息。

“我尊重你。”說完,醫生對著對對講機說,“讀取腦電波準備,倒數三秒,3、2、1讀取!”

頓時,醫院雪白的牆壁上出現一道光影,一閃而過後牆壁上出現大紅的“!”,宣告病危!

醫生連忙對著對講機道:“控製心跳……”一係列應急措施後,顧教授身體狀況恢複正常。與此同時,病房裏回蕩機器人僵硬的聲響,“讀取失敗,讀取失敗!”

醫生雖然不推薦,但還是禮貌問:“還要再嚐試嗎?”

“不必了。”許一世搖搖頭,他已經知道為什麼了。

雖然屏幕上隻有一閃而過的影子,但是畫麵裏的人他知道,是顧子宸的妻子聞長樂。

那時候,天空碧藍碧藍的宛若一望無際的海水,黝黑的柏油馬路被曬得反光,身旁是在風中掀起波浪的麥田。

聞長樂懷著顧禪子在鄉間散步,長期搞科研的丈夫很少有時間陪她,今天難得回來,她開心的合不攏嘴,眉目間的幸福好似會溢出來。

許一世猛然間才想起,顧禪子的生日快到了,那聞長樂的忌日也快到了。

聞長樂在生顧禪子時難產去世了,當時顧教授正在科研的關鍵點,沒能回去陪她。

這件事是顧老教授一生的痛,從那之後,把女兒當做掌上明珠一樣寶貝著,捧在手裏怕冷了,含在嘴裏怕化了。

想到這裏,許一世歎了口氣:“先增大T細胞的劑量,鎮定劑和利培酮溶液就算了,隨便他怎麼頭腦風暴吧,不要阻止他……對他來說,這真的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醫生隻能遵從,若是換做旁人,早就換腦了。隻是想,可能科學家的腦子比較重要吧。

沒有藥物阻止大腦皮層活躍,顧教授立馬陷入深沉的回憶中,原本略帶痛苦猙獰的麵龐,反而變得舒緩起來,大腦皮層出血的情況也得到控製。

顧禪子坐在床邊照顧顧教授,始終捏著他的手腕。

許一世跟著醫生走出病房,問:“醫生,如果堅持不換大腦皮層,還有其他方法救我爸嗎?”

醫生猶豫一下,說:“其他的所有辦法都有風險,而且治標不治本。不過保守來看,蘇醒過來興許是最好的結果,隻是之後還將麵臨大腦衰退直至腦死亡的窘境。”

許一世聽得明白,點了點頭:“知道了。”但是在他心中,想要找出一個兩全其美的策略,既不讓父親換腦成為最熟悉的陌生人,又讓他沒有生命危險。

他撫摸一下緊鎖的眉心,在心底給自己加油鼓勁:“許一世,上天給你一顆聰明的頭腦,除了讓你造福人類,還讓你有能力保護心愛的人,你可以做到的,一定可以的!”

這麼想著,他露出閃亮的笑容,潔白的牙齒都可以去代言廣告了。

正在許一世臭美時,張小圈過來欣喜的問:“小先生,顧教授脫離危險了?”

“還沒。”許一世搖頭。

張小圈一翻白眼:“那你在嘚瑟個什麼勁兒?!”

“誰告訴你在苦難中就不能微笑了?你個小丫頭不懂,人生的奧秘就是笑對生活!”說完,許一世扭過頭屁顛屁顛的走進病房。

“略略略!”張小圈衝著他的背影做鬼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