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阿梅迪爾·弗羅倫斯的日記)

3月26日。我仍在監獄裏,自從扮演過馬澤帕之後,接著又扮演了修維奧·佩利科的角色。

當我們一行幾人在前天被囚的時候,三個黑白混血兒粗野地抓住我,逼迫我走上了幾級樓梯,又在昏暗的過道裏走了一段。過道通向一條長廊,長廊上一扇扇全是地牢的門。這地方很容易把守,過道很窄很窄,隻需在兩端各設一個哨兵就行了。我不知道將來用什麼方法才能逃出去。

我被單獨關在一間黑屋裏,門隨即被鎖上,用三種不同式樣的大鎖鎖著。牢房倒是不小通風也不錯;光線從離我頭頂12英尺高處的一扇窗戶外射進來,上麵有縱橫交錯的鐵欄杆。房間裏有一張桌子,上麵擺著一支筆、一瓶墨水和一個本子;桌子旁邊有一把椅子。一張看起來還挺幹淨的床以及一些盥洗用具。天花板上有一盞固定的電燈,地牢的“濕草”當然很舒服。如果我不是被劫持來的,準會覺得這書房挺合心意。可這會兒,我獨自在牢房裏,滿腦子都是消極的念頭。

這時候我什麼辦法也沒有,隻好躺在床上,靜靜地望著天花板。同時我在回憶著旅途的迷人風光。

一個小時後,正當我發呆的時候。門扣“軋軋”作響,鎖也發出哐當的聲音,門被推開一道縫。你猜,我看見什麼了?任憑你怎麼想也未必猜得出。

我看見了托摩基!他是在我第三次聽見那種神秘的(當然我現在仍不知道那噪音是什麼)轟鳴聲的那天失蹤的。他竟然敢在出賣了我們之後,還跑到我跟前來!這家夥一定另有所圖,我要小心提防才是。

他似乎已經準備好接受我的指責,所以進門前先朝裏麵窺視了好半天,他這樣做還算是明智的。

“你這個該死的家夥,我真想一拳把你打死,你還有何麵目來見我?”我嚷道。

那個叛徒趕緊把門一甩,我一下撞在了門上,這樣倒使我冷靜下來。我使勁地擰他的耳朵來取樂,可那樣我又能得到什麼益處呢?隻會讓我目前已經很不愉快的處境變得更加複雜罷了。

他也似乎猜到了我的想法,接著門又開了一條縫,那討厭的東西又把頭探了進來。哦,他這會兒可以進來了,我已經回到自己的椅子上,慢慢地內心也恢複了平靜。

我重複著剛才的話,但口氣已緩和多了。

“哼,你在這兒幹什麼?”

“我在這兒當差。”托摩基麵帶羞愧地說著推開門走了進來。

長廊裏還有兩個端著食物的黑人,托摩基把食物擺到我桌上。一看見食物,我似乎聞到了香味,饞得直流口水,這才意識到自己餓得要命。這也難怪,現在已是下午兩點了,可我還沒吃過任何東西。

我不想再等了,也不再問什麼,隻顧吃食物。托摩基不無敬意地侍立一側,問他什麼,他也就毫不隱瞞地回答什麼。按照他的說法,我是客人——很不情願來的客人!是強大的無人能比擬的君主哈利·基勒的客人。這是個令人作嘔的名字——是他讓人把我們帶到這個獨特的城市中來的,這裏到處是“大房子”和許多的機械裝置。經曆了那場驚心動魄的飛行之後,要相信這些實在不難。飛行至今還使我心有餘悸呢。

我不停地提問,他則很有耐心地接連不斷地回答著。我敢肯定地說是我們談論的這位國王把托摩基安置在莫娜絲小姐的必經之路上,並聘請他當向導,就像一個人不由自主地抽到了變戲法的人塞給她的牌那樣。托摩基不承認有那麼回事,說他在受聘時根本沒有其他意圖,他甚至還說隻要莫娜絲小姐和聖·伯雷在非洲,他就一直會受到黑域國王的聘用。他在嘲笑我嗎?我看著他,他似乎有點蔑視我的樣子,是不是認為我今天不如他呢?

他承認自己是受了莫西利埃的引誘。莫西利埃自然是這位關押我們的暴君所豢養的走狗,而且是相當忠心的那種。他經常用花言巧語向托摩基描繪那位他從未謀麵的哈利·基勒的威力有多麼大,又是多麼慷慨,他答應給托摩基輕鬆自由的生活。這就是他背叛我們的全部理由。

我問他是否知道他的老朋友通伽內出了什麼事時,他的臉頓時變得嚴峻起來。他掃視一下四周,輕聲說:“Kwik”!

和我預料的結果一樣,可憐的通伽內已經死了。

托摩基把他所了解的情況毫無保留地告訴了我:我在他失蹤那天聽見的轟鳴聲就是那些飛行機器發出的;拉古赫中尉,我該稱他為胡佛斯上校才對,就是乘那些機器來的。他安排手下的兩個士兵帶路來接我們,同時他們以洗劫所經過的村寨為業,並引以為豪。那天我和通伽內出門時發現樹上有很多凹凸不平的地方,那正是飛行機器降落時,其葉片打在灌木叢上留下的痕跡。

這就解釋了為什麼士兵會突然出現以及為什麼其指揮官會保持那麼整齊的儀表這兩個疑問。有個黑人在無意中被子彈射傷,但他並不認識那位所謂的中尉,不過他認出其中有個士兵曾襲擊過他的村子。當那黑人認出他時馬上露出一副驚恐萬分的樣子。至於托摩基,他也是乘坐那台機器來的。那叫……

他說了一個名詞,可他的發音太難聽懂了,我費了很大勁才聽明白他是想說“黑域”這個複合英文單詞。太好了!那麼我們現在是到了黑域城了。我認為這是一塊不易被人發現的尚待開發的處女地,可托摩基說這是個了不起的城市。

在這黑人向我透露上述信息的時候,我心裏仍在不斷地琢磨著:既然他能以財背叛我們,就能以財背叛他的主子嘍?於是我靠近他,告訴他,想給他一筆數目可觀的錢,足以他生活後半輩子。這壞蛋對我的提議絲毫不感到高興,他隻是搖了搖頭拒絕了,那神態就像是個完全看不到獲得這筆財產的希望的人。

“別抱任何幻想,”他告訴我,“這裏有很多士兵,有很多`toubab\\u0027,很高的圍牆。”

他還補充說,城的四周是茫茫無邊的沙漠。這倒是真的,我在空中穿行時也親眼目睹了。這麼說來,我們無論想什麼辦法也都無濟於事了?

吃完飯,托摩基走了。剩下的時間仍然是我在獨處中度過的,無事時我依然在看著頭上的天花板。

晚上還是托摩基替我送飯——從這吃的兩頓食物的味道來看還真不錯。我的表剛指向九點鍾,燈突然就滅了。我隻好摸黑上了床。

等我美美地睡了一覺醒來,已是3月25日了。起來後,洗漱完畢,我便拿起筆來記錄下了被捕和空中旅行時所經曆的一切。心裏感到十分平靜。那天除了見過按時給我送飯的托摩基,再也沒見過其他任何人。晚上我吸取了前一天的教訓,為了防止摸黑上床,便早早躺下了。果然不出所料,燈確實和頭天時間一樣滅了。看來這是這裏的規矩,又一夜安睡。再醒來時已是3月26日了。我感到神清氣爽,正當我得意忘形的時候,又產生了一個難解的疑問:他們抓我們來到底想要什麼?什麼時候我才能看到一個可以回答這些疑問的人?

真是天遂人願,我的這一願望當天下午就實現了。我們受到了獨裁者哈利·基勒的會見,而且我們的境遇自此有了重大變化。直到現在我還在為此激動不已呢!

我的房門是在下午大約3點鍾左右打開的。這次與以前不同的是,托摩基沒有來,而是另一個老“朋友”莫希利埃。還有12個黑人陪他一起來,大概他是他們的小頭目吧。

我的同伴們被這些人夾在中間,規規矩矩地向這邊走來,包括布拉鬆小姐。隻有聖·伯雷沒來,據他年輕的姨媽說,他被鬆綁後,直到現在還是沒法動彈。我自然而然走出去加入到他們的行列,心裏想,我們的最後時刻就要到了,我們正被押往刑場。

事情完全出乎我們的預料。我們沿著一連串過道走啊走,最後終於來到一個大房間門口。我們走了進去,衛兵們站在門的兩邊一動不動。

房間裏隻有一把用棕絲編的扶手椅和一張桌子。桌上有個杯子,裏麵裝了半杯液體。從散發出來的氣味判斷,那裏麵是白酒。扶手椅在桌子後麵,椅子上坐著一個男人。我們的目光全落在了他一個人身上,他確實值得我們仔細端詳。

從他的麵部表情判斷,他的年齡甚至更大。雖說他不能同赫爾克裏比,卻也高大結實。一雙大手和粗壯的四肢都表明他非同一般,體力過人。但最引人注目的還是他的頭部:臉上沒有一點胡須,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給人的第一印象是雄壯、勇猛、險惡;額頭寬而光禿,似有超人的智慧;頭頂上頂著一叢亂蓬蓬的灰白色頭發,真是名符其實的鬃毛,似乎他從來就沒使用過梳子。他下頜朝前伸,下巴又方又厚,表明此人相當粗暴且感情強烈。深陷的雙頰曬得黑黝黝的,顴骨凸出,形成兩片往下垂著,露出他那滿口結實但由於不常洗刷而發黃的牙齒;兩道濃密的眉毛下那雙眼睛深深地陷在眼窩裏,時不時發出令人難以承受的光芒。

此人的確不同凡響。他唆使人們貪欲、犯罪和厚顏無恥,是個無惡不作的家夥;可他也令人畏懼。

哈利·基勒穿著灰蒙蒙的上裝,下穿馬褲、綁腿以及緊身短上衣;衣服上汙跡斑斑,一副狩獵歸來的模樣。桌上還擺著一個大大的毛帽子,右手就在帽子旁邊,不住地顫抖著。

夏托內醫生用眼角的餘光注視著那隻手,我知道他是想告訴我們說:

“我們麵前這家夥一定是個嗜酒如命的家夥,是個十足的酒鬼。”

那家夥一言不發地把我們挨個打量了一番,然後又若有所思地停頓了一下。

“聽說你們一共有六個人,”他終於開了口。說的雖然是法語,但帶著濃重的英語語音。他聲音沙啞,語氣嚴厲,“我怎麼隻看見五個?”

“有一個在生病,”夏托內醫生說,“是你的手下把他捆得太緊了,以致鬆綁後動彈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