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陣沉默。我們這位對話者突然站起來,唐突地說:“你們到我的王國裏來是想幹什麼?”

這問題太出人意料了!盡管當時氣氛緊張,我們還是不免想笑。咦,明明是他指使人把我們抓來,怎麼還說是我們要來的呢?真是個野蠻的獨裁者。

他用威脅的神情看著我們,接著說:“毫無疑問,你們是不是搞間諜工作,想打探我們虛實的?”

“請原諒,先生,……”巴爾紮克說。

可對方打斷了他的話頭,突然憤怒地一拳砸在桌上,震得桌子啪啪響。沙啞著嗓子吼道:“要管我叫主人!”

巴爾紮克一直是個演說家,現在更是他充分發揮的最好機會。他將左手放到胸前,然後用右手在空中一揮,熱情奔放地說:

“自1789年以來,就沒有誰敢自稱是法國的主人。”

我敢保證,假如換個什麼地方,巴爾紮克這番頗有些誇張的辯解都會招來一陣哄笑。可在現在這種情況下,在野蠻人聚居的地方,我敢說這番言辭算是相當文明的。這表明我們決不會在這個醉醺醺的冒險家麵前低三下四。我們對這番雄辯報以熱烈的掌聲,彭辛也是一個愛國主義者,他受其愛國熱情的感染,也大聲喊道:

“剝奪我們的獨立就是剝奪我們的自由!”

伽蘭特·M·彭辛!說得太棒了!我們都非常讚同他的說法。

聽到這些無可辯駁的聲明,哈利·基勒一時無言以對,他隻是聳了聳肩。他再一次輪番審視我們,仿佛以前從沒有碰到過敢頂撞他的人。他的目光飛快地從這人身上轉到那人身上,最後盯住巴爾紮克,投以最凶惡的目光。巴爾紮克毫不畏懼,不僅能滔滔不絕地駁斥對方,讓對方無言以對,而且大有米帝之子英勇威嚴的氣概。對這位考察隊隊長的敬佩之情在我心中連續不斷地升級。

哈利·基勒竟然忍了忍,沒發脾氣,這可真是難得一見的事!他用平靜的語氣問:“你會說英語?”那種平靜來得和他剛才那陣爆發一樣突然。

“是的。”巴爾紮克回答說。

“你同伴們也都懂英語?”

“是的,他們和我一樣,都懂。”

“很好。”哈利·基勒表示讚許,然後用英語把他剛才提出的問題重複了一遍。

“你們來到這兒究竟是想幹什麼?”還是那種沙啞粗魯的調子。

“應該是我們來問你這個問題才對。”巴爾紮克回答說,“而且還要質問你們有什麼權利強行關押我們?”

“就因為我抓到了你們!”哈利·基勒啪地一掌拍在桌上,脾氣突然又變得不可收拾,咆哮著說,“隻要我還活著,誰也別想靠近我的王國。誰也別想偵探我的情報,把信息傳送出去。”

他竟然這樣厚顏無恥,把這兒說成是他的王國?……我真想不通。

哈利·基勒跳起來,怒氣衝衝地對巴爾紮克繼續吼著,而巴爾紮克依然鎮靜自若。

“是!就是我的王國!任何人也別想有非分之念。我很清楚你那些同胞們已經偷偷地到了汀巴可圖,而且還在不斷朝尼日爾河進發。讓他們現在立即轉身回去!”他邊說邊捶桌子,不無威脅地說,“要是不給我打住,……現在他們謹慎多了,竟然派你們這些間諜從陸路來尼日爾河!……你們這些間諜!我要把你們砸個稀巴爛,就像我砸碎這個杯子一樣,信不信由你。”

說著他真地把杯子摔了個粉碎,玻璃碎片落得滿地都是。

“趕快給我重新拿個杯子來,我太渴了,真是讓人受不了!”他衝著門口嚎叫道。

這會兒的哈利·基勒更是醜陋無比。令人難以置信的暴怒使他聲嘶力竭、語無倫次,嘴角冒著白沫,下巴朝前伸,臉部全變成了紫色,再加上那雙充血的眼睛,使他更像頭野獸了。

一個紅色衛士立即跑步送來一個杯子。哈利·基勒沒有理睬,一副主人的架勢,倚在桌邊仍然一個勁地拍打,轉身對著毫無懼色的巴爾紮克又喊又叫:

“我不早就跟你們說過了嗎?……我可是為你們著想才事先提醒你們注意的!是我把那個巫師布置在你們的必經之路上的。他的警告之所以成為現實,都是你們自己造成的!是我有意把我的奴仆托摩基安排在路上,然後給你們當向導,想把你們攔在錫卡索,那是我能用的最後一招了。可一切都白費了,我把向導撤走沒起作用;讓你們沒吃沒喝也沒用。你們好像除了向尼日爾河前進就再沒有別的目標了,那兒沒有別的路可走?好啦,你們到了尼日爾河,甚至穿過了它,發現了你們想知道的一切……甚至更多!可現在你們怎麼向雇你們的人交代呀?”

哈利·基勒一邊氣憤地吼叫,一邊又不停地來回踱步。任何人都看得出來,他明顯發瘋了。突然間,他不說話了,腦子裏閃現出一個意想不到的想法,他以超乎常人的平靜問巴爾紮克:“可實際上,你們的目標真的是撤退嗎?”

“這個,你根本沒有必要懷疑。”巴爾紮克先生回答。

“那為什麼卻又偏離了那個方向呢?你們到寇波去又想幹什麼呢?”

哈利·基勒邊問邊投來能洞察一切的一瞥,一時弄得我們束手無策,他的智慧確實不同凡響。由於我們一致同意不透露布拉鬆小姐的真名實姓,所以要回答這個問題比較棘手。幸虧巴爾紮克找到一個恰到好處的答複才使我們擺脫了窘境。

“因為向導離開了我們,”他說,“所以我們打算到汀巴可圖去。”

“為什麼不去錫卡索呢?那裏又不是很遠。”

“不為什麼。我們隻是其中有個人熟悉去汀巴可圖的路線。”

“噢,是這樣。”哈利·基勒不無懷疑地嘟囔了一句。沉默了一段時間後,他又問道,“那麼,你們究竟是否打算朝東一直走到尼日爾河?”

“我們從來都沒有這樣想過。”巴爾紮克肯定地說。

“要是我事先想到這點就好了,”哈利·基勒告訴我們說,“那你們就不會在這兒了。”

真是太可笑啦!似乎他已經問過我們多次,而我們卻有意保守秘密。

他發完這句荒謬的感慨之後,又是一陣沉默。我趁勢接過話頭。我——也就是事件的記錄者——是個理性十足的人。凡是不符合邏輯的事情都會讓我驚奇不已,在我記錄的時候,有幾個地方不是很清楚,這個疑問一直使我心有不安,所以這時我插了話,極盡優雅地問道:

“請原諒,先生。請您告訴我,您何苦絞盡腦汁把我們帶到這裏來?把我們解決掉不是更簡單?您的愛德華·胡佛斯上校和他的手下占了我們的上風,我們又完全相信他們,所以還不如把我們統統殺掉了事。”

哈利·基勒皺起眉頭,不屑一顧地看了我一眼。他大概在想這個膽敢對他說話的如此狂妄的人究竟是誰?不過他不很在乎。於是他降尊屈就地回答說:

“那是為了避免法國當局的調查。假如說,他們派出的某個考察隊被人出賣了,或者中途遭襲了,他們肯定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他的回答滿足了我的部分好奇心,使我對於征服這個殘暴凶惡的人充滿了信心。於是我反駁說:

“我認為,要是我們失蹤了,結果也會一樣的。”

“那自然。”哈利·基勒讚同地說,這可是他第一次表現出正常的語氣和態度。接著又理智地說,“所以我曾希望你們自動放棄,不再前進。隻是你們太頑固了,我隻好把你們帶到這兒來。”

我一聽他的話有漏洞,就馬上加以發揮。

“現在你也明白我們內心裏並不打算去尼日爾河了,”我提議,“所以隻要把我們放回到你們抓到我們的地方,以後的路程就不用你費心了。不會有什麼問題……”

“你們想像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一樣張揚自己的奇跡?讓你們宣布迄今無人知曉的城市的存在?”哈利·基勒狂怒地打斷了我的話,說,“不行!你們想得太簡單了。進了黑域的人就休想離開!”

我已經習慣了他的咆哮,所以隨他如何費口舌,我根本不理睬,堅持說:“那要是當局著手調查我們的下落呢?如果發現我們在你這裏,難道你不害怕嗎?”

“很可能,”哈利·基勒回答說,仿佛他腦子裏那個氣壓表在一陣混亂之後又恢複了正常,“萬一我被他們發現,萬一我不得不對他們宣戰,我還是占優勢的。無論如何,我有比你們的裝配更有利的武器。”

“什麼武器?”

“人質啊。”

這個權力人物說得一點不假,他確實占優勢。我和他的這番對話也很不錯,使我們心裏都有了底,起碼我們能保全性命,因為他的答複表明,他至少無意於把我們就地處死。能了解這點總是令人寬慰的,心中積壓多日的陰翳終於驅散了。哈利·基勒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這會兒,他平靜異常,完全控製了自己的情緒。真是個捉摸不定的家夥!

“我們幹脆都把話挑明吧,”他冷冷地說,這種語氣對我們倒頗為新鮮,“既然你們已經到了黑域,就別想再出去了,想出走是根本不可能的。我可以隨意處置你們,坐牢、殺頭,或者在我的王國範圍內享有和我同等的自由和權利。”

又一次聽到他說“我的王國”的字眼!簡直太無法無天了!

“一切都取決於你們自己,”他接著說,從頭到尾都隻對著巴爾紮克先生,準是把他看作我們的頭兒了,“你們可以當我的人質,或者………”

他那副裝腔作勢的樣子讓巴爾紮克先生吃了一驚,我也一樣。那我們除了作人質以外還能作什麼?

“合夥人。”哈利·基勒冷靜地說。

如果說這個提議隻是令我們吃驚,誇張一點說,應該說是晴天霹靂!可哈利·基勒還是那麼若無其事地接著說:“別以為我不清楚法國軍方的進展情況,實際上我對他們的情況了如指掌。如果說他們至今還不知道我的存在,總有一天他們會知道的。到那個時候,就由不得他們了,我就得選擇了:要麼和談,要麼開戰。別以為我怕打仗,我一點也不害怕戰爭,我完全可以保護自己。但戰爭並不是解決爭端的惟一途徑嘛,而對尼日爾河流域實行殖民統治就夠法國忙上一陣子了。縱然我的軍隊要穿過沙漠,飛越海洋去和他們開戰,可他們僅僅為了向東發展而冒被打敗的危險又有什麼好處?我不是正在把沙漠改良成沃土嗎?隻要雙方稍微冷靜一點,我們的和談很可能以雙方結盟而告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