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1 / 3)

顧山河取了筆墨,在牌匾上題下了兩個大字:無常。無常,寓意著世事不定,兄弟二人的人生,也確實始終沒能逃脫這兩個字的環繞。

1.

雨季裏的每個晴天都顯得格外珍貴。

陽光下,一個身著黑袍的男人自遠處走近。風揚起他的兜帽,露出一張蒼白的臉。那張臉年輕得很,但細細觀察,卻又給人以滄桑的感覺,仿佛這個男人已度過了很多年月。

這年月很長,長到生命都無法追逐。

黑無常從懷中掏出一隻燒雞,放在地上,笑眯眯地看著小狐狸撲上來,狼吞虎咽。

院子裏早已有數人到了,幹著各自的事情。黑無常算是最後一個到的。

“喲,今天人到得這麼齊?”黑無常有些詫異地道。

他摸了摸小狐狸的頭,站起身來,望向樹下的石桌。桌邊坐著兩個人,正一邊聊天,一邊下著象棋。

黑無常走了過去,站在其中一位穿白袍的男子身後。他敲了敲棋盤,衝對麵拿著棋子的男人努了努嘴:“唉,老鬼,要我說你還是去投胎吧。我一天天不厭其煩地在你耳邊嘮叨,你不煩,我都煩了。”

“將!”老鬼推動棋子,笑著搖搖頭,“你不勸我不就好了,投胎多沒勁,不想。”

老鬼雖然開著玩笑,態度卻是仍然強硬。黑無常挑了挑眉毛,又環視一圈其他人。

所有人都是搖頭。

小狐狸把燒雞吃得隻剩一半,搖身一變,化為一名青衣少年。他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拿起燒雞,將其切成碎段。

“小黑哥,你就別勸了。”少年把雞肉扔給路邊的野貓,笑著道,“我們為了什麼,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可不知道你們為了什麼,說是要追隨我和老白,誰知道是不是真的。”黑無常聳了聳肩,抱著胳膊往牆邊一靠,翻了個白眼,“我們又不是什麼好人,你們一天天總賴著不走幹嗎?鬼差不是什麼好差事,雖然沒什麼危險,但要沒日沒夜地工作。你們這麼跟著,倒是不嫌累。”

“再說了,我還得給你們包食宿。”說著,黑無常看了一眼身邊的男人,“這麼趕你們,你們都不走,也不知道老白給你們下了什麼迷魂藥。”

白無常聽得無奈,回頭瞪了黑無常一眼:“什麼老白,沒大沒小的,叫哥哥。”

“嘁,你讓我叫我就叫,我豈不是很沒麵子?”黑無常不屑地撇了撇嘴。

“你叫不叫?”

“說不叫就不叫。”黑無常道,“你威脅我有什麼用,誰還不知道誰的底?”

“其實我今天見到了一個人。”白無常突然說道,“長得很像你的雨兒。”

黑無常一愣。

“一開始我也不敢相信,畢竟那麼多年都沒找到。”白無常打了個響指,“但事實證明,確實是她。”

白無常的指尖躥出一簇搖曳的火苗,他一彈,將其射向黑無常。

黑無常接過火苗,送到鼻尖,輕輕一嗅,變了臉色。

“確實是她,但是這個強度……”黑無常皺起了眉頭,“她在哪兒?”

白無常輕輕歎了口氣:“醫院。”

“將!”黑無常夾起一顆棋子,落在棋盤之上,“遊戲結束,老鬼,你輸了。”

“你,你,你。”黑無常伸出手指,向四周點了幾點,“都先一邊去,老子要和我哥去辦正事,沒空搭理你們。”

說罷,黑無常一把將白無常從座位上拉起。

2.

雨兒是黑無常還活著時的妻子。

大概一千年前,或者更久,黑白無常還不是鬼差。那時社會動蕩,戰亂頻發,邊塞的城市,一座又一座被外族侵占。兄弟二人的家族本是邊塞一城池中的大戶,軍隊敗逃後,終究沒能逃脫,除兩個孩子之外,悉數死於屠城。

道士隱居多年,雲遊萬裏,卻在屠城那天被一隻信鴿找上門來。

信鴿帶了一封血書,上印顧姓徽記。道士從未與這個家族打過交道,卻驚訝於他們了解自己並能在無數人中找到自己的能力。他一時好奇,便依了信上的請求,去了那座已被屠盡的空城。

道士順著血書的指引,發現了被藏在水缸中的兩兄弟。當時僅有一兩歲的兄弟倆不哭不鬧,相擁而眠。

水缸蓋子被掀開時,天邊有龍吟聲起。

道士多少也是見過世麵的人,當時大吃一驚。天有龍吟是王者出世的征兆,即便是當今聖上,也不曾經曆過這等瑞象。據傳說,上一次有這種景象出現,還是本朝太祖領兵殺入前朝皇宮的那天。搞不好這兄弟二人在亂世之中會有驚天的作為。

思緒及此,道士立刻決定保下這兩個孩子。他將他們裹在布中,騎著快馬,穿過大半個國家,直奔全國最安全的皇城。

皇城中,道士租下一間客房,決心盡力教導這兩個孩子。從那時起,他便幾乎每日足不出戶。從識字開始,到修習經典,幾年裏,道士把自己所擁有的一切知識傾囊而授。

哥哥名為山河,弟弟名為青鋒,僅從姓名來看,都透著一股浩氣。

七歲時,天資聰穎的兄弟二人成了道士的關門弟子,隨他遊曆四方。一路數年,三人跋山涉水、借宿農家、橫穿戰場。道士教授他們兵法、武功,甚至還有自己僅會的一點點法術。

剛剛十二歲,兄弟二人便已將道士教授的全部東西融會貫通。當時還算是孩子的兄弟倆,無論是智謀還是武力,都已不遜色於成年人,甚至更強。而此時,道士已經沒有更多的東西能教給他們了。

“去戰場吧。”那天溫習完功課後,道士將兄弟二人叫到身前,對他們說,“亂世之中,兵戈沙場才是你們的歸宿。”

“這是你們成長中最重要的曆練。”道士將一對刻著兄弟名字的白色玉佩交到他們手中,叮囑道,“你們仍太過年輕,經曆過真實的殺戮,心智才算真正成熟。”

“但切記萬物無常,做任何事情,都要三思後行。最重要的是,活下來。”

一語成讖。

日出時分,兄弟二人離開了暫住的村子。他們向著最近的營寨進發,卻意外地與起義軍擦肩而過。

守營的士兵說,早在他們到達的前一個時辰,軍隊便已起兵征伐。

附近的城池最近才被起義軍占領,按理來說,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再有戰事才對。但事實就是如此,兄弟二人雖然百思不得其解,也隻能失望地離開。

他們萬萬沒想到,被征伐的地方,竟然是他們之前所居的村子,那個居住著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的村子。而理由竟然僅僅是在起義軍安營時,他們沒有主動發出邀請。

如此拙劣。

熊熊烈焰點燃了每一戶人家的房屋,求饒聲與驚叫聲充斥了夜空。對由烏合之眾組成的起義軍來說,錢財與美色,往往比正義要有吸引力得多。他們衝進房中,搶奪財物、強奸女眷,將反抗的男人拖到街道中央,亂刀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