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義軍刺耳的笑聲傳出了很遠。
道士死了,死在攔截起義軍的路上。他畢竟年紀大了,能敵過一人,能敵過十人,卻終究敵不過百人。更何況,這世間的貪婪之徒又何止百人。兄弟二人衝回村莊時,道士的屍首都已無處可尋。
血液浸濕了泥土,廢墟與斷肢混合在一起。
兄弟二人離開村子時怎麼也沒想到,道士口中催人成長的殺戮,竟然發生在他自己身上。
他們被道士拉扯長大。在他們心中,道士的身份不僅僅是老師那麼簡單。那個嚴厲卻不失慈愛的老人,反而更像是父親。怒火與悲痛充斥了兄弟二人的腦海,將他們的理智燃燒殆盡。
顧山河撿起了刀。
赤色的火焰中,他如凶神一般踏著煙塵,走向起義軍。
顧青鋒緊隨其後,他們一看到起義軍裝束的人,就揮刀砍下。起義軍張狂的笑聲化為難以置信的哀號,一切衝上來的人,都躲不過兄弟二人的刀。刀快得驚人,仿佛狂襲的風,裹挾著憤怒斬開了一切。
仇恨衝昏了兄弟二人的頭腦,他們殺紅了眼,血肉在刀下橫飛,將衣衫染成赤色。
一個時辰之後,村中的起義軍要麼逃走,要麼死在兄弟二人的刀下,化為一縷亡魂。刀從顧青鋒手中脫落的時候,整條街,都已經空了下來。
大火逐漸滅了。
兄弟二人穿著染血的衣服,幫助其他村民搜索全村。他們將屍體從廢墟中抬出,送進已經挖好的土坑,一個又一個,將逝者埋葬。
顧青鋒就是在這時,結識了雨兒。
那個滿臉塵土的小姑娘跟在兄弟二人身後,一言不發地幫著他們搬運屍體,刨開泥土。她的父母都死在這場殺戮之中,自己也險些被起義軍的兵痞汙辱。是顧青鋒一刀斬下那個兵痞的頭顱才救了她。
那天之後,兄弟二人誰也沒再提參軍的事。他們遠離了村子,繼續遊曆。雨兒無家可歸,也隨著他們遠走他鄉。
時間轉瞬即逝,三年後,雨兒嫁給了顧青鋒。三人回到了皇城,購下了當初道士租房的客棧,做起了小生意。
顧山河取了筆墨,在牌匾上題下了兩個大字:無常。
無常,寓意著世事不定,兄弟二人的人生,也確實始終沒能逃脫這兩個字的環繞。
客棧開在皇城中的繁華之處,生意本該興隆,但隨著朝廷的軍隊在戰場上的節節敗退,即便是皇城,也處於人心惶惶的狀態。
普通民眾不經訓練便走上戰場,無異於送死。但戰事越發緊急,人手不足的情況下根本沒有追求質量的餘地。一隊又一隊將士從皇城走出,更多的普通人填入軍營,此時的前線,儼然已經變成了絞肉機。
兄弟二人已攢下些基業,本可以破財免災,依靠捐款避免參軍,但終於還是沒有這麼做。一方麵,戰爭繼續下去早晚會波及他們,倒不如主動迎上去。另一方麵,也算是為了了卻師父的一樁遺願。
安頓好雨兒後,兄弟二人加入了朝廷的軍隊。即便朝廷從上到下昏庸無能,也總比加入仇人的隊伍要好一些。
從小習武的他們不同於其他士兵。麵對起義軍的烏合之眾,自第一次上陣起,他們便以以一當十的陣勢橫掃戰場,甚至不止一次,在萬軍之中取得敵將首級。
沒用多久,二人就不斷升遷,成為將軍身邊的副官。依靠道士傳授的兵法,他們戰功顯赫,殺敵無數,一步步升至將軍。
到了後來,凡是二人出現的地方,敵軍均是聞風喪膽。前線捷報不斷,兄弟二人的名氣也越來越大,直至傳遍全國。哥哥善陣,被人稱為軍神;弟弟善武,則被人稱為戰神。
但若說人類最大的劣根,便是無盡貪婪的欲望。無論趙高抑或董卓,世間總有些人是不在乎國家興亡的。欲望已經抹殺了他們的人性,在他們的心中,自身的利益便是一切。
而兄弟二人的崛起,卻剛好成了利益集團不斷蛀食國家的攔路虎。
一次攻堅戰時,本應按期送到的糧草不翼而飛。士兵在饑餓中戰鬥,一個接著一個被精神飽滿的敵軍斬落馬下。
這是兄弟二人第一次失利,也是最後一次。
一切結束時,兄弟二人背靠背站立,足下是上百人的屍山。與道士當初所想不同,所謂龍吟之士,卻是輕易地死在了陰謀詭計之中。
兄弟二人倒是沒有遺憾,他們從參軍的第一天起,就已經什麼結果都有所預料了。唯一的不舍,大概也隻是雨兒。
顧青鋒怒目而立,將利劍指向身下。顧山河則拎著折斷的長槍,仰天長笑。
直到死時,他們還保持著這樣的動作。
敵軍士兵被他們的氣勢所攝,即便二人已死,仍久久不敢上前。
魂歸大地。
3.
兄弟二人再醒來時,身處之地已經不再是沙場。
手中的刀劍長槍皆盡消失,兵戈碰撞聲,也再無存在。
一束昏黃的光線不知從何而來,照耀著兄弟二人所站的這片空間。天空是無盡的黑,沒有太陽,也沒有星月。青色的石板鋪成一條道路,向著遠處延伸。
隻有這條路才是亮的,更遠的地方,無論東南西北,都與天空沒什麼兩樣。枯萎的植物延伸出去,隱沒在黑暗之中。這裏沒有風,一切都充斥著冰冷,不時有幾聲淒厲的尖嘯自遠處傳來,直通入耳。
四周散發著一股死亡的氣息,不是血液的腥,也不是死屍的腐,就是極其純粹的死亡。這是一種很玄妙的感覺,即便從未經曆過死亡的人都能有著清晰的認識,仿佛自出生起,它就被刻在了記憶深處。
兄弟二人對視一下,踏上了那條唯一的路。潛意識告訴他們,那裏才是他們的歸宿。
一路上什麼都沒有,除了不知多長的石路,四周就盡是一片枯燥的景象,仿佛同一段路被複製了無數次。奇怪的是,兄弟二人不斷前行,竟也沒感覺到疲憊。無論是困倦抑或饑餓,一切感覺似乎都消失了。
一開始,他們還能靠著步伐的頻率在心中計算時間與路程,依靠不斷聊天來緩解情緒。但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一切都開始變得混亂。鞋底敲擊地麵的聲音如同催命的鍾聲,使兄弟二人內心愈加煩躁。
這還是他們的意誌遠超常人。若是普通人,恐怕早就在這深沉的壓抑之下癲狂了。
或許是一天後,也或許是一年後,兄弟終於看到了點不一樣的東西。
一個渡口。
無數條石路,與他們腳下所踩的一模一樣,從四麵八方彙聚到渡口邊上。湖水漆黑,微微泛著波紋,卻一絲波光都沒有反射回來。一艘艘小木船緊靠著岸邊,靜靜等待著什麼。
路的盡頭開始有其他人出現。他們有的已經如行屍走肉一般,一言不發,默默上前踏上渡船。有的則仍擁有意識,看到眼前的景象或喜或憂,或笑或泣。還有的人意識到了什麼,恐懼地大叫一聲,脫離石路,向充斥著黑暗的荒野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