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顯是一怔,半晌無言,諾汗微一躊躇,試探地道:“先生可要指點他們一二?”皎鏡哈哈大笑,拍了拍卓伊勒的肩膀,“若這點小病也治不好,我把他送給你,伺候你女兒一輩子。”卓伊勒臉色通紅,卻毫不著惱。
兩個少年立在房中,幽香繞身,仿佛情迷。卓伊勒凝望,眼中有一分憔悴,兩分憐惜,七分愛慕,竟忘了去思索。長生想起先前的揣測,沉吟間說道:“這是痿痺之證,你說可對?”卓伊勒從癡夢中醒來,麵色一變,道:“四肢痿痺,可大可小。若是骨痿久臥,不能起床,隻怕……”他沒有說下去,那是死路一條,令人痛心。
“痿有皮、肉、脈、筋、骨五種之分,我看她尚是肉痿,色黃肉潤,肌痹不仁,為脾受熱。是以大師說,埋在土裏就好,那是為了恢複脾土之力。”
卓伊勒心下略寬,四處看了看,忽然眼睛一亮,“她門窗緊閉,會不會因此受熱?”
長生道:“這屋子裏的香料,是否太多了一點?”他長期來往製香師姽嫿所居的蘼香鋪,從未見香料如此胡亂放置,不加節製。閨房裏數十隻香盒混了金翠首飾,堆疊放在各處,裝薔薇露玫瑰露的瓶兒敞著口,妖嬈的香氣就在高空遊走,而案上的香爐還在嫋嫋生煙。
皎鏡在村口能根據隻言片語斷定出治療之法,想來香料是個關鍵。
“定是為了辟疫癘,把香料都擺了出來,誰知瘟疫是避過了,卻染了其他惡疾。”長生歎息。
諾汗一聽罪在香料,氣得不行,破口罵道:“那個臭商人!花了那麼多錢,居然賣給我害人的東西,我去找他拚命!”皎鏡又好氣又好笑,瞪他一眼,“與商人何幹?香料有何罪?瘟疫流行,你女兒自己關了門窗,足不出戶,怨不得別人。”
諾汗一想也是,一邊歎氣一邊賠笑,問道:“縱然治好,可會有後患?”他為了女兒傾其所有,一片苦心重金購置香料,沒想到反卻害了她。
長生跟隨紫顏數年,熟知各類馨香習性,思索間又道:“脾主身之肌肉,若脾失健運,則肌肉痿軟無力。這些香料,雖可除邪辟穢,但也有禁忌,過分即是害人。瞧這間閨房香屑遍地,門窗緊閉,毫不通風,不接地氣,致使諸香流竄,脾髒熏蝕,故而四體不用。你放心,她是初病,絕不會留下任何隱患。”
卓伊勒聽他說得頭頭是道,麵有羞色。長生黯然神傷,紫顏所患重疾,病因與此相似,他能看破並不出奇。當下溫言道:“香氣過盛,門戶不開,是以脾熱肉痿。看出病因隻是第一步,我們如何醫治,才是關鍵。”皎鏡嘿嘿一笑,也不接話,任由兩人施展所能。
卓伊勒皺眉道:“首要就是去除香料,通風散氣,之後為她恢複脾土,慢慢將養身體,病自然就好了。咦,莫非真要埋在土裏不成?”長生微笑,“先搬走香料再說,我熏了半晌,頭腦已不清明。”卓伊勒一想也是,祛除了病因,自會峰回路轉,心下歡喜起來。
他一步步走到錦床前,珠蘭唐娜琥珀般的珠眸瑩瑩望著他,似在竭力呼喊求救。卓伊勒移過臉去,喃喃說道:“你放心,我一定能治好你。你且寬心再等一等。”珠蘭唐娜用盡氣力,長睫微顫,像是無聲地感謝。
長生和卓伊勒手忙腳亂,把所有香粉香脂香露搬運出去,大開門窗,諾汗和吉倫也來幫忙,將東西騰挪出去。冷冽的東風灌進來,把香氣吹盡了,留在屋內嗚咽盤旋。卓伊勒為珠蘭唐娜添了羊毛毯子,扶起她飲了杯熱水,她不說話,但他好像知其所想,又從懷裏掏了一對小巧的瓷兔子,放在她枕邊。
“等我治好你,我們一起去救那些得病的人。”卓伊勒大了膽子,悄悄對她耳語,像是約定。
她秀麗的睫毛抖了抖,眼裏漾出神采,似把晦暗衝淡了幾分。
皎鏡遠遠地抱臂旁觀,見狀搖了搖頭。
香料搬盡,珠蘭唐娜依然不動,諾汗急切地道:“三位先生,到底該如何醫治?”
“尋塊好地,把她埋了。”長生下意識地說了出來,再想不到速救的法子,“不過天氣寒涼,隻怕禁不住。”卓伊勒道:“用火先烤烤,或者幹脆做個地下火炕,以火生土,不是更妙?你說得對,天氣太冷,須做個圍子遮風。最好有人陪她說話解悶,不然一個女兒家,活生生埋在地裏,嚇也要嚇死。”
諾汗傻了眼,搓手道:“這……哪裏有這樣治病的?”
卓伊勒大了膽子說道:“挖土坑接地氣,以火坑催其散去邪氣,隻需埋在土裏幾個時辰,便可使脾土盡複,再以霞天膏健脾和胃,今日就能見效,請族長大人放心。”皎鏡讚道:“不愧是我的徒弟!”
諾汗聽到皎鏡的讚同,放下心來,女兒既然康複有望,就不管治法多麼奇特,急忙遣人籌備。眾人遂下了小樓,四處查看埋人之地。
“喏,這塊地如何?向陽,少風,寬闊。”長生尋了一處,正在兩屋交錯之地。
皎鏡笑了笑,“風水寶地,想不到你還會堪輿。”長生聽他這話並無貶損之意,說不出的古怪,細想擇地埋人仿佛埋屍,若在中原忌諱不吉,便無法以此醫治。皎鏡能在最初就想到這見效最快的法子,不愧有怪神醫的名號。
卓伊勒看到族人拿來鏟子,立即自告奮勇,開始挖坑。皎鏡微一抬眉,眼裏陡然射出一道光來,“慢著!”
卓伊勒手一抖,鏟子險些落地,勉強拿穩了。皎鏡冷冷地道:“挖一個坑需多少辰光?”
“半個時辰?”卓伊勒試探地道,不曉得師父何出此言。
“讓你去救人,能救幾個?”
卓伊勒尷尬垂頭,默默地把鏟子交還給族人。諾汗笑道:“這點小事,我們來做就好,大人請在旁歇息。”
長生看到諸多族人簇擁過來,隻為救助珠蘭唐娜,其餘病患無人問津,忍不住說道:“族長大人,此處一時用不著我等,不如讓我們先去病坊。”
諾汗微露不悅,遲疑道:“此處總要留一位醫生。”皎鏡淡淡道:“放心,你女兒今日必好,我過會兒再來看她。”諾汗不敢得罪他,無奈應了,親自領了三人往病坊走去。
經過數間病坊外圍,三人隱見黑氣彌散,房內哀聲遍地,多數門戶釘死,留了一扇小窗定時送飯。長生目瞪口呆,方知他們先前那處已是福地,卓伊勒氣憤握拳,隻恨諾汗虐待病人。
屋內汙穢奇臭,沿了縫隙朝外奔逃,未到門口已讓人掩鼻。
“胡鬧!”卓伊勒忍不住破口大罵。皎鏡看了族長一眼,“這是關人還是養豬?”
諾汗老臉一黯,辯解道:“這也是沒有法子,死的人越來越多,總要為活人著想。那些快病死的,總想爬出來見親人最後一麵,可是又如何能見?見一個害一個,隻能亂棍打回去。”他摸了摸眼角,這一個月蒼老了十年,心力交瘁,說話也沒了氣力,“這裏每個人都沾親帶故,誰也不想太絕情,可是一個接一個病倒……我們撐不了多久。”
長生惻然,無法責怪老人,那一個個滅絕了的村子,是否都有如此經曆?為了親情,放棄親情。為了生命,放棄生命。叫人無可奈何。
皎鏡瞥了諾汗一眼,“第一個發病的人是誰?”
諾汗臉皮輕顫,重溫噩夢總是不願,歎息說道:“二十多日前,本村一個寡婦被老鼠咬了,當時用了傷藥,沒多做理會,誰知忽然就發了熱,周身充血,腹痛難忍,請巫醫看了,服了幾帖藥。過了幾日,四肢厥冷,脈搏細不可及,隻當她是要死了。後來一個個接連出事,症狀不一,唯有出血相似。那寡婦終是死了,一族人大半得了高熱,每日都有人病死。”
皎鏡眯起了眼,此病仍由老鼠傳播,但鼠卻無事,隻是宿主,可以排除鼠疫。
“第一個傷者死於幾日前?”
“約莫有十幾日。”
皎鏡皺眉,古斯族與先前幾個村子相比,人口更多,是否因此不曾滅絕?
“族長,請族裏剩下的人無論老幼,全力滅鼠。不可坐臥野外,如被咬傷,即刻清洗傷口並且上藥。此病不是什麼黑鼠病,也與鼠疫無關,發現得早,便無什可怕。就算是今日非死不可要咽氣的,我也統統治好,還你一族清淨!”
諾汗幾乎要跪下來,顫巍巍地朝他拜倒,“多謝大人救命……”
這時那個巫醫苦了臉過來阻攔,“這門開不得!”諾汗本對他奉若神明,此際臉色卻是難看,訓斥道:“你來做什麼?藥找齊了?”巫醫抱怨道:“這位神醫給的方子,村裏大多尋不到,根本無法製藥。”皎鏡似已料到,道:“帶我去你的藥房,我看你有什麼。”
巫醫苦笑,“哪裏有藥房,全在這隻藥箱裏。”一拍肩上背的一隻木箱。皎鏡不禁一呆,“你可認得中原這些藥?”
“有商旅來時,見過他們販賣其中幾樣。這些日子瘟疫漸起,外來客商幾乎絕步。”巫醫說得頹然,“你們的藥,很多我們也用,隻是名稱不同。但是,救這麼多人,存藥遠遠不夠!”他無力捂臉。
卓伊勒不由傻眼,治療珠蘭唐娜也須用藥,若缺少藥物,則不利預後。他急中生智尋出輿圖,看到古斯部外最近的大城是粟耶城,心中一寬。
“師父,不如派人去粟耶城求藥?那裏有驍馬幫的店鋪,一定能找到這些藥物。”
皎鏡欣慰地看著徒弟,行醫看病確要出來遠行,增廣見聞,腦筋也靈光多了。
“好,藥方照舊開,往粟耶城求藥,同時辨認此地草藥土方,看有沒有替代品。”皎鏡說完,渾然無懼地望了鬼域般的病坊,叫道:“開門!”諾汗遞上鑰匙,領了族人遠遠躲開,那巫醫剛想逃開,被皎鏡一把拽住,說道:“天母大神看著呢。”巫醫無奈,咬牙留了下來。
皎鏡伸手在藥箱裏抓了兩把,揉出幾顆辟疫丹,遞給長生、卓伊勒和巫醫,道:“塞入鼻中,可以不染疫氣。”打開病坊大門走了進去。三人聞到雄黃和麝香的氣味,神智清明,連忙跟了上去。
一股腥臭欲嘔的氣息密密傳來,像掀開了腐朽頹敗的古墳,皎鏡鎮定地邁步進屋。能走動的病患聽到動靜,眉目間淨是渴盼,有個少年三步並作兩步,想撲到他身上。長生攔腰抱住他,紅彤彤的臉龐仿佛醉酒,熏人的病氣自包纏的頭紗中滲入。
“想活命就不要亂動!一個個來。”皎鏡高聲喝止,騷亂的病人變得老實,半是畏懼半是哀求。一個老者抱了個嬰孩抹淚,“快救救他,就要沒氣了。”
皎鏡收了嬉笑,肅然接過繈褓,那孩子額頭極燙,閉眼輕泣,嗓子已然哭啞。他細細看去,整個堂屋橫橫豎豎或臥或躺擠滿了人,大多是青壯年,十餘個婦人占了東間,老人和孩子倒在西間。
“把老弱婦孺送去一處,輕症的也去一處,餘下重症的留在此地。”皎鏡飛速辯證,搭脈看苔,長生與卓伊勒分散病患,而後再一間間看去。
皎鏡打發他們救治輕症病者,自己先救治將死的重症病人和嬰孩,那巫醫依舊苦了臉在幫手。
說是輕症,可竟有三十幾人,看得兩人膽顫,不敢稍有懈怠,一個個望聞問切,看得仔細。
有個五六歲的小女孩,緊緊守著一個老人,死活不肯鬆手。她額頭火燙,神昏譫語,分明已經不行了,卻還是抓牢了奶奶的手。老人年事已高,雙目茫然看去,身如陶俑紋絲不動,偶爾對著虛空一笑,並不理睬她。
身邊人告訴長生,老人有呆症,迷惑善忘,全無記性。一對兒女連同女婿媳婦都已病死,隻剩下這個孫女。小女孩似乎明白老人是世上最後的親人,即使沉睡或昏迷,小手總是不放,牢牢牽定了唯一羈絆。
長生看了心酸,替兩人先開了藥,他決心硬下心腸,再不問病人的家事。舉目看去一張張淒慘可憐的麵目,他知道背後有無數傷心故事,索性一概不聽,免得心神搖簇。
他做不到靜若神明,做不到冷眼旁觀,隻能不聞不問。
卓伊勒有滅族之痛,比他更為用心,遍灑雄黃酒在角落,熟稔地為病人清理汙垢,手腳極為麻利。諾汗派人跟在兩人身後記錄藥方,很多藥在北荒聞所未聞,兩人隻能說出藥性,重選當地的土藥。這一來藥效卻是難以保證。
皎鏡辯證極快,如良相治國,良將擒敵,開方診病筆下如風,記完了就丟給巫醫。所有病坊看完,他獨自步出院子,望了天邊出神。霜風冷厲,吹來烈烈濃香,皎鏡移步尋芳,越過曲折小徑,終見幾枝蠟梅迎風而立,金粉綴蕊,嬌香襲人。
他在樹下尋了幹燥處坐下,安神定智,打坐凝思。
一旦大疫流行,屆時十室九空,國將不國。北荒缺醫少藥,足令瘟疫蔓延無盡,能有財力物力配出藥方的地方,唯有諸國的國都和大城。千姿一心以商道立國,一統北地,如今卻有天大的難題橫亙在麵前。
——難道這是玉石俱焚的手段?縱然諸國民生凋敝,不讓千姿功成。
想要畢其功於一役,阻止疫情蔓延是首要之舉,無論這是天災,還是人禍。皎鏡眯起了眼,他隱隱覺得,事情不會那麼簡單。天氣並無反常,瘟疫洶湧而至,來得蹊蹺。他細想半晌,最終澹然一笑。
無非對症下藥。是天災,治病救人。是人禍,逞凶罰惡。他摸了摸光頭,鬆鬆筋骨,對這場大疫興致盎然,疲倦一掃而空。
皎鏡回到病坊,為病人針灸治療,再配以湯藥。長生和卓伊勒也是如此,如被抽打的陀螺,一刻不停旋轉,一日勞累下來,簡直沒有走路的氣力。
到了黃昏,卓伊勒枯坐在地,直不起身,望了長生苦笑。長生也揉腿甩手,恨不能大睡三日,才知道做醫師的苦,相比昔日焚香易容的閑雅,簡直有天壤之別。
兩人互訴苦楚時,諾汗突然遣人來說:“珠蘭唐娜會動了,她說要謝謝三位。”卓伊勒聽了立即跳起,拔足奔去,皎鏡好笑地望了他的背影,搖了搖頭。
長生為那個孤零的小女孩複診,高燒退了不少,她的神智恢複清朗,怯怯地告訴他,她叫米莎。她扭過頭告訴奶奶,有人來看她,老人笑笑,親切地叫長生:“瓦夏,來,阿媽做了飯。”米莎忍不住哇地哭了,那是她死去父親的名字。
長生無法抑製悲傷,生老病死,無能為力。他借口要用晚膳,虛弱地與皎鏡共同離開。從來沒有如此心力交瘁,仿佛麵對難以戰勝的強敵,再怎麼拚命也是枉然。要不是紫顏當初逼他讀那麼多書,他也不會遍閱醫學典籍,通曉常見藥物。可是醫道若想大成,比易容術更難,治不完的絕症難病,不可能時時藥到病除。
“大師,”他哀哀地問皎鏡,“就算治好了這裏的人,還有更多的人得病,我們救得過來嗎?”
皎鏡邪異的雙眼閃過銳利的精芒,“長生,你為什麼要學易容術?”
為什麼?為了繼承紫顏掌下的妖嬈絕技,還是為了一窺詭秘命運的堂奧?起初,他像是被牽引的皮影,被拖至紛繁起伏的戲台,沉迷但不知所以。如今,易容術成為血脈相連的一部分,他忘了緣由,如呼吸一般自然,給他一張臉,就以此為底,勾勒最適宜的畫卷。
“我……”長生不禁撫摸他早已死去的容顏,苦笑道,“為了活命。”
“對,為了活下去。醫者,從來都是鬥士,不死不休。”皎鏡說得平靜,沒了平日嬉笑的神情,仿佛拈花微笑,“如果沒有普救眾生的大誌願,不能為良醫。”他定定地看著長生,目如刀鋒,“你修習易容術也是如此,究竟為什麼要學,為了誰學?”
為了誰?長生知道,他不是為天下人。
而醫者,若不是為天下人,則鬥不過諸多疾病。那些有名目沒名目的急症奇症,比蟲蟻更多,庸庸碌碌的醫者,又怎能破開重重迷繭,直指本源看到真相?一誤誤終身,一朝看錯,害的常常不止病人一個。
長生悚然而驚,冷汗淋漓,不知如何回答。他看到自身的渺小,可卑微的一條命,是他的全部,故而憐惜吝嗇。
“庸醫治一人,便殺一人。沒有大慈悲,沒有大魄力,豈敢為醫?”皎鏡字字犀利,聽得長生驚惶,“用藥時刻會錯,如用兵臨敵,沒有不敗的將軍,生死關頭,間不容發,你可敢下藥救人?”
長生汗顏,易容與行醫相若,卻能容得他緩上一緩,不必如催命也似,要他立地成佛。卓伊勒走的這條路,比他更難,翻掌間生死立判。要怎樣的毅力,才能一顆平常心,不畏那千險萬難?
“無論何時,我都不會死心,就算是死人剛斷氣,我也會竭盡全力,從閻王那邊把人拖回來。”皎鏡嘿嘿一笑,邪氣的眼看似妖魔,森然說道,“你有沒有這個勇氣,向老天爺要人?”
長生的心突突地跳。有,他以為紫顏死時,恨不能以身相代。如果那時,他可以衝進地府救出紫顏,他會毫不猶豫。他驀地明白了皎鏡的用意。
能以此心,待天下人,則可為良醫。憐己及人,醫者父母心,說來簡單,殊為不易。
長生鼻子一酸,對皎鏡肅然起敬。相比之下,他自己隻知醫理醫案,卻不明醫道為何。他的易容術縱然神似紫顏,也缺了致命的一角,他的心誌並沒有想象的堅定。
“大師,我……懂了。”他忽然看到了無盡的虛空處,川流不息的世人,他們來了去了,為求一張好容顏。他須直視他們的內心,窺測他們的命運,用易容術覆雨翻雲。
長生恍然一笑,如有所悟。皎鏡在他肩頭猛地一拍,戲謔地道:“想要成為良醫,有個最簡單的法子,你要不要聽?”長生慌不迭點頭,“要聽,要聽,大師請說。”
“你把每個病人,當成即將和你完婚的二八佳人,一旦藥到病除,就可享受軟玉溫香。以此鼓勵,定能盡心盡力,你看看我,有成千上萬個沒過門的媳婦了……”皎鏡斜睨眼看他,伸手一攬,如摟住細柳腰肢,望了幻處的美人嬉笑,“等到老時,怎麼也該救十幾萬個小娘子,你說,這鶯鶯燕燕都歸在我名下,喚我做神醫,該是多大的福氣?”
長生駭笑脫身,心中抑鬱盡去,轉念一想,瘟疫不再如妖魔般可怕了。
兩人對坐用膳,長生伺機請教診治所得,皎鏡解答完後,用手在桌子上畫圈,一個個繁複的花紋,仿佛咒語。
長生看了半晌,問道:“大師莫非心有所疑?”
皎鏡指尖一停,正色道,“這場疫癘來得蹊蹺,這幾個村莊並不互相來往,就算老鼠傳疫,也不會這麼巧,每個村子無一幸存。”
長生驚跳,“這裏尚有活口。”皎鏡平靜說道:“是,這是一大變數。如果有人故意為之,這幾日就會看出究竟,或許一不留神,這裏也會成為空村。但願是我多疑。”長生聽了,無心再用飯,皎鏡卻放下心事,飲酒吃肉大塊朵頤,絲毫不覺葷腥欲嘔。
長生推開碗碟,索性向皎鏡告了假,轉回到那間小樓下。
明月在天,幽室生香,閨房仍有揮之不去的馨香氣息,撩人心神。珠蘭唐娜被埋了三個多時辰後,手足亂舞,開口呼救,此刻恢複了幾許生氣。她就像擦去浮塵的珍寶,綻出璀璨的顏色,卓伊勒目眩神迷地陪佳人,隻覺累了一天都值得。
珠蘭唐娜一心想要安置那些香料,諾汗搖頭不許。
“胡鬧!全族都在等死,你被香料弄得半死不活,還想再碰那些玩意?”諾汗用土話大罵,卓伊勒皺眉賠笑。珠蘭唐娜大感委屈,一雙晶瑩的眸子狡黠地盯了卓伊勒看。卓伊勒忙道:“族長大人,我師父那邊還要連夜配藥,請族長過去安置人手。”
諾汗聽了連連稱是,想到皎鏡來後疫情有了起色,還需好好巴結神醫,便囑咐女兒道:“你不可踏出這個院子。”珠蘭唐娜俏聲應了,一臉乖巧,諾汗交代吉倫管束好妹子,憂心忡忡地去了。
珠蘭唐娜衝哥哥一笑,吉倫搖頭道:“管好你自己,我什麼都不知道。”卓伊勒道:“收好香料,不就沒事了?”瞥見長生過來,指了他道,“喏,他對香料至為熟悉,讓他出個主意。”
“香料不能這樣擺放。”長生也不扭捏,指了殘留的一個香盒,款款說道,“我聽說製香師以斂香的鎮斷木藏香,隔絕香氣四溢,不過那木頭太難尋,用瓷器密封就好,你可有瓷盒?”
珠蘭唐娜點頭,打開一個小櫃,裏麵有精致的青白釉瓷盒,是用盡了的香粉胭脂,貪它們式樣新奇,都留了下來。
“常人多喜以各種木盒盛香,如果香品不多,用香又快,原是不錯的。但若要藏香,香料又極多,不妨以瓷盒盛香,雖不能晝夜嗅到香氣,卻能存其馥鬱,不使流散。玉盒也是極佳,惜哉太過破費,一般人購置不起。此外,也有用金銀器或銅器的,隻是我不喜歡。”
長生淡淡的一句不喜歡,珠蘭唐娜的眼睛卻是一亮。長生望了散落在外的一地香料,心生不忍,紫顏易容時定會燃香,它們是他至愛的良伴。於是不自覺揚起微笑,像是自言自語,又像與友人對酒當歌,在月下聞香起舞。
“檀香醇厚持久,傳說要寄生在相思樹上才能存活。製香時須放置一段時日,否則氣息漂浮,不夠沉穩。製檀香須去火,一般可用茶水洗去它的火性。而且單獨熏燒,算不上馨香好聞,要與其他香料配在一處,詩文中總是說‘沉檀’,就是沉香和檀香合在一起。”
“相思樹?”珠蘭唐娜笑眯眯地道,神往地遐想,“我有幾顆紅豆,從南原的商人手上買得,原來檀香竟長在相思樹上,不曉得是什麼模樣?”
長生一笑,村裏的瘟疫,自身的重疾,對她全是身外物,毫不在意。眼前那一點點美麗,才是她心之所寄。這樣的單純,或可堅強地在這場爭鬥中存活下來。
“沉香能靜心去穢開竅,平時無甚香味,熏燒時卻能掩蓋其他氣味。沉香歸脾經,你近日可以不點別的香,偶爾熏一熏沉香就好。”
珠蘭唐娜聽他提及自己,心中一甜,定定地端詳他。長生神色不變,沒有過多的殷勤,她微微失望。康複中的少女頹色盡去,眸光流轉間,說不出的芳華絕豔,可長生一腔心思,隻在與香料傾訴衷情。
“丁香醒酒,又防口臭,不過更妙的是能暖脾,也適合你用,內服亦可。”
“芸香辟蠹,可防蛀蟲。俗話說,書中自有顏如玉,讀書能生出美人香氣,要靠芸草的清香庇護。芸香多用在合香裏,或者單獨用來熏書。”
長生溫言說道,看到她閨房裏放了些中原的書,他頗為好奇。商販遠道而來,域外女子竟有買書來讀的,真是不易。他有時夾雜中原的詞語,她閃爍慧黠的眼,都能明白。
兩人一唱一和,彼此共鳴。珠蘭唐娜仰起頭,眼前的男子沉穩如玉,述說時仿佛周身散出醉人香氣,聲音裏有回憶的感傷。她想,他就像檀香,少年時或曾有過火性,被歲月慢慢洗去。然而眉目流轉時,那淡雅的幽香會不經意漫步而出,是一種有故事的味道。
“熏香還有諸多講究……”長生忽然沒了聲,微微搖晃。
“你累了。”珠蘭唐娜看出他的倦意,雙手仿有千鈞,始終沒有抬起,不由急了,“這麼晚了,你該回去安歇。”
吉倫道:“這位小哥忙了一天,我送他回去歇息。等明早稟告父親,我再幫你把香料收到瓷盒裏。”珠蘭唐娜瞪他一眼,忘了病情初愈,“他是我的恩人,我來送。”
卓伊勒無聲地喊道:“還有我……”默默跟在三人身後。
走了幾步,長生婉謝道:“兩位留步,疫情尚未完全控製,請不要外出。我們自己回去就是了。”
珠蘭唐娜無奈,仰臉問他:“你明兒能抽空再來看我麼?”
“不好說。”長生拉了卓伊勒告辭,珠蘭唐娜失望地一笑。
兩人走回諾汗安排的居處,卓伊勒沉悶不說話,長生一個激靈,冬夜的風真是寒冷,勉強一笑,摸了摸麵皮。無心糾纏兒女閑情,這寒氣,令他灰了臉麵,簌簌有蕭瑟之意。
卓伊勒見長生臉色難看,關切地道:“你的臉……”
“不礙事,想是又該整了。”長生的語氣,不起波瀾。
卓伊勒想起前事,爭勝的心不覺淡了,欷歔道:“即便是師父,也隻能保得三四個月。”
“已經很好了。”長生愴然,他幼時顏麵損毀得太過嚴重,紫顏每過旬月就會悄悄為他易容,直至他學會對鏡自理,看指下妖嬈粉膩,偷天換日。常會生出錯覺,他的臉不過是一張白紙,煮爛了樹皮、麻頭、敝布、漁網這些棄物,幾番浮沉,凝成了如今的模樣。
皎鏡逼他每天吃藥,總算把時日拖得長了,可以幾個月才修整一次。長生坦然接受命運,身為易容師,能把容顏交給自己,勝過靠他人手下的刀掌握美醜。
兩人走進屋,一室藥香氤氳,宛若當年看見紫顏易容,馨香滿室。皎鏡麵前湯盤無數,藥汁深深淺淺,他一碗碗喝去,像一尊救苦救難的佛,筆下如飛。
卓伊勒叫道:“師父!”長生一驚,若是藥性相衝相克,皎鏡這一折騰,起碼內傷不輕。
卓伊勒衝了過去,皎鏡擺手,“不妨事,我打小試藥,百毒不侵。”見兩人麵色有疑,咳了一聲,“大不了過會兒催吐。”
卓伊勒恨恨地道:“這些湯湯水水的,不出一盞茶就被你腸胃運化,哪裏吐得出。”
皎鏡笑道:“那就知道藥效了,好得很。”
卓伊勒罵道:“你又沒病!不……你就是有病,病入膏肓。”罵完一呆,隻覺像極了師父的語氣,心虛地看了皎鏡一眼。
大疫當前,他自己三心二意,師父卻全力救人。卓伊勒不由大感汗顏。
皎鏡手中正有一卷本草圖錄,是昔年北荒醫者繪製,他讀了幾遍,不滿對方筆下錯漏,在昏暗的燈下增刪改訂。此時見徒弟來了,他拾起書卷,往卓伊勒頭頂一砸,“好得很,你既中氣十足,就給我把這卷《北藥本草》讀熟,下次配藥再捉襟見肘,唯你是問。”
師徒倆打打罵罵,長生黯然傷感,就算有爭執也是好的,可惜那些相看不厭的麵孔,卻早已不在身邊。
“珠蘭唐娜已然無事,我讓她把香料收攏在瓷盒裏,此後不會再發病了。”長生按下心事,向皎鏡稟告。皎鏡身子一震,眯細雙目看向他,長生被他盯得不好意思,忽見皎鏡眉開眼笑道:“妙極,妙極!我險些忘了,她買了那麼多香料,正可一用!”
長生被他一點,也豁然開朗,既缺藥材,香料可作辟疫之用,解了燃眉之急。
“明日去她那裏取乳香、沉香、檀香、降香、安息香、細辛、甘鬆,加川芎、艾葉、菖蒲,取泉水煮沸,遍灑全族。”皎鏡長長呼出一口氣,快意地一笑,“等明兒天亮,讓那些未染疫的下熱泉泡湯,給我煮煮穢氣。”
長生斟酌道:“大師,男人入浴倒也無妨,至於婦人……”皎鏡笑嘻嘻看他,“北地習俗不同,男女無別,同川而浴,卻長幼有序,尊者入浴,卑幼者回避。你若看不慣,大可勸婦人隻來洗洗衣裳,清潔衣物也很緊要。”
卓伊勒心猿意馬地想到其他,這一念無邊無際,他小臉一紅,生怕師父瞧出破綻,立即端正地記下皎鏡的方子。
皎鏡慧目如炬,並不戳破他綺麗的心思,“卓伊勒,我配了幾種治疫的新方,你來製成藥丸。”
卓伊勒愕然道:“為什麼是藥丸?”驀地醒悟過來,湯藥對煎煮頗有要求,沒有藥丸來得便捷,既是防治瘟疫,藥丸療效持久,也比湯藥更適宜。他們不會在此地久留,屆時留下製好的避瘟丸,便於民眾服食。
他瞥了長生一眼,燃起鬥誌,“好,哪怕一夜不睡,我也要把藥丸弄出來!”皎鏡嘿嘿笑道:“可沒那麼容易。”旋即不再理會,專心嚐藥。卓伊勒在他身邊坐下,細細看向那一張張筆記。
長生苦笑,兩人一個癡一個倔,今夜想是都不睡了。他卻倦得很,困乏如酒意醺然,盤踞在身軀內不肯離去。他說了告辭的話,那兩人充耳不聞,長生越發倦了,不知自己如何倒在炕上。
昏沉睡了一夜,醒來時陽光大好。難得的晴日,仿佛要驅散瘟疫,將每個邊角照得透亮。湛明的藍天上,更無纖雲,令長生心情一爽。他摸摸麵皮,取出易容的膏粉脂泥,對鏡描摹。
一張好容貌,不過是鏡中偷換了真假,又有什麼值得眷戀。世人都愛好皮囊,身為易容師,長生須給他們看華美容顏,花開正好的堂皇氣象。可是他心裏,早已無視皮相妍媸。
千帆過盡,那麼多芳華眉黛,紅粉麗顏,都不過是盈眼而去的雲煙。唯有一人,不時會掠上心頭,那是不遜於紫顏的盲女鏡心,冰姿空靈,清骨明秀,勝過這世上萬紫千紅。
不覺又想到她,於這悲濁俗世,仿佛救贖。不知此番十師盛會,她會不會由海外趕來?當年她與他,技藝高低有天壤之別,鏡心神乎其技的易容術,他隻有歎為觀止的份。如今他精研多時,自忖有長足進步,卻不知夠不夠入她的眼?
長生收斂心事,遠慮近憂,他多得是煩惱,想這些有的沒的作甚。鏡中容顏如畫,暈黃染黛,淺掃輕描,俊逸的臉龐不過是繡好的色相。他的臉麵毀去,如今竊取了命運造化,可以通神般地重生出一張新麵,前途還有什麼可怕?
長生定了定神,快步出門,去看皎鏡師徒。
寒窗下,師徒倆蓬頭垢麵,笑吟吟地望了一地藥餌。卓伊勒瞧見長生,眉開眼笑過來獻寶,“師父試了九種方子,終於試出最簡單的一種,你來看這避瘟丸……猜猜方子裏有什麼?”
長生輕嗅,“有雄黃和丹參的味道。”卓伊勒笑道:“你鼻子真靈,還有衛矛和赤小豆,解毒之力甚強,足以避瘟。北荒這幾味藥材算是充足,及時把方子送出去,就能防患未然。”
長生心中大石落地。既有防治的丹藥,由千姿派人在北荒諸國分發藥物,傳抄藥方,防治疫癘會快上許多。他們兩人忙亂通宵,漚心瀝血,終有回報。一時間,他為自己羞愧,竟沒能共同迎戰。
卓伊勒察言觀色,道:“你的臉……”長生道:“好多了。”皎鏡聽見,長長地伸個懶腰,將行囊裏衣衫一抱,樂悠悠地拎起酒葫蘆,“我去熱泉試試水,你們倆快去取香料煮泉水。”
他哼著怪腔怪調,徑自去了。到了肯雅湖畔,幾十池碧玉般的湖水宛若貓眼綴地,一股股熱氣打著旋風卷起,遠看去妖異莫名。皎鏡大大咧咧走去,湖邊探手一撈,灼熱的泉水叫他掌上酥麻。
“這水舒坦!”他走到霧氣深處,褪去狐襖鞋襪,穿了中衣就往下跳。到了水中,撇去衣衫,皎鏡悠悠地避身其內,煞是快活。池中翠玉滑脂,頭頂雲煙四合,縱有蕭蕭北風不時掠過,被熱氣一阻,衝上身來真是風流自在。
抿上一口燒酒,驅盡胸臆間的寒意,皎鏡閉眼享受,仿佛酣睡。過了片刻,密密匝匝都是腳步聲,歡聲笑語到了眼前,他張眼一看,諾汗領了幾十個族人手持木盆來打水。
兩邊皆是一怔,諾汗慌道:“大人慢慢洗,我等往旁邊去就是。”皎鏡嘿嘿一笑,搖頭道:“不必,泉水不能多泡,我這就出來。”蕩到岸邊,赤條條就欲上來。眾人一齊回頭,諾汗不忘說道:“大人別著風,回頭做個圍子,再來沐浴不遲。”
皎鏡裹了衣物,將就穿戴齊整,又將濕衣打撈而起。諾汗忙叫人接過衣衫,為皎鏡洗曬。皎鏡也不謙讓,灑然笑道:“冬日天地閉藏,不宜沐浴,好在此處天生地熱,隻需防風保暖,便可以此趨避疫氣。”
諾汗歎道:“這湖水氣味古怪,多少年來無人敢靠近,不想大人以身試水,大恩在上,我等無以為報。”皎鏡甚是好笑,也不說破,微微頷首道:“此水不可飲用,遍灑村莊即可。早日遣人入浴,重症者不可下湖。”諾汗一一應了,恭敬地送他往村裏去。
到得屋外,皎鏡打了個哈欠,見卓伊勒疲倦睡去,長生依據藥方,把僅剩的藥材抬到屋裏,想炮製成丸,便坐了下來,一同搗藥研製,以蜜和丸。
兩人勞作了兩個時辰,長生看向皎鏡,仿佛有無窮法力可供揮霍,沒有厭倦的時候。他不禁心疼,“大師,你一夜沒睡,不如歇息片刻。”想到紫顏當年,懸崖上一條索兒走到黑,把自己逼至極高處,他眼睜睜看了少爺倒下,不能再讓皎鏡重蹈覆轍。
皎鏡麻木的手停在半空,笑道:“一鼓作氣勢如虎,製好這些藥,夠五日之用,就可以歇歇。”長生聽出言外之意,沉吟道:“我和卓伊勒可去粟耶城求藥,大師不必遠行。”皎鏡道:“藥不夠,我去左近的山林裏再看看。萬一粟耶有事……”
長生啞然半晌,說不出話,這是一場戰爭,敵人洶湧而來,兵力漫無邊際。他們隻得兩兵一將,再英雄也是枉然。
皎鏡收回目光,若無其事地調製丸藥,身手熟練敏捷,全無困頓。長生的心頭依然迷茫,可是,仿佛有一簇細小的光,在前方黑暗處隱約跳動。他吸了口氣,學了皎鏡的樣子,一心一意地製作避瘟丸。
直至最後一個藥丸渾然而成,皎鏡忽地垂下了手,倒地便睡,鼾聲頓起。長生唬了一跳,用盡氣力把他拖到炕上,蓋上被子。任他是大師或神醫,到底不是神仙,可這凡人的軀體,如金剛石切金斷玉,利不可擋。
長生收拾好藥物,喚來諾汗安排分發。諾汗眉開眼笑,經過昨日,全族又有了生氣,不再是處處悲啼。他聽得三人要暫往別處去,愁苦了臉道:“神醫們不在,誰來處置病人?”
長生勸慰道:“有這避瘟丸和辟疫丹,無病者可以防疫。我們把這五日要吃的藥方開好,依方服藥即可。此外,輕症痊愈者會免疫一段時日,正好幫忙救助病人,不必擔心染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