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把她就推得很猛,秋千倏地蕩起,我覺得又害怕又刺激,興奮得放肆大聲尖叫。這種簡易的秋千其實是蕩不了多高的,可我感覺自己像是要飛起來了。我仰著頭,看見天幹淨得隻有一朵白雲,而我離那朵白雲是那麼那麼的近,像一伸手就能把它拽下來。
沱江邊有一架巨大的水車,黑褐色的,葉片已殘缺不全,它整天整天無聲地立著,在晨曦裏,細雨中,驕陽下,或是寒風裏——這其實是一架已經廢棄了的水車。
可我相信,很久很久以前,它一定有聲有色、生龍活虎地轉動過。最好看的應該是在春光旖旎的日子,咯吱咯吱,咯吱咯吱,那個時候它轉動的聲音年輕又悅耳,嘩——水被它揚起來了,在陽光下像一圈閃閃發光的銀鏈;抬頭覷著眼睛望去,飄散開去的水霧如碎鑽一樣折射出五顏六色的光;一陣煦暖的風拂過來,岸邊柳絮紛飛……
我這樣不著邊際地傻想的時候,萬萬沒想到,有一個人也會這樣不著邊際地傻想,並把它畫了下來。
外麵來的遊客很喜歡畫小城的景致,岸邊的石條凳上,常有人支了畫夾畫水車。不經意地,我居然就看到了這樣一幅畫。我驚訝得不得了,忍不住地“咦”了一聲。
畫畫的人扭過頭來,是個大男生,長得好……帥。
“有什麼不對嗎?”他用下巴指了指水車,“它不是這樣的對吧?”
“對……哦,不對,”我沒出息地慌亂起來,不知如何表達,“我是說,我,你畫得好,很久、很久以前,它就是這樣的。春天,它轉動起來,水嘩嘩地流淌。”
我一口氣說完,就跑開了。
跑出好遠我才停下來,我大口大口地喘氣,心怦怦怦地跳得很厲害。我好沮喪,我還是這麼沒出息,不該這麼快就跑的,看他把畫畫完多好,或者告訴他我也是這樣想的……
不過,所幸的是,不久,我又見到了他。
青榴走後,我身邊的座位空了沒一陣子,就有一個女孩填補了它。
女孩叫宋巧巧,圓臉翹鼻亮眸,很可愛的樣子。
和青榴相反,她的話特別多,而且和人相處自來熟。才一天的時間,我就知道了她家有五口人:她爸是剃頭的;她媽在豆腐坊工作;她奶奶已經很老了,具體多老了她也不太清楚,至少超過九十了,她這樣推斷。她還有個哥哥,大她好幾歲,已經念高中了。她哥哥很會畫畫,她哥的理想是要考美院。
這裏有好些同學都有哥哥,或姐姐,或弟弟,或妹妹,因為父母有一方是苗族或者土家族,就可以生兩個。巧巧她爸爸是苗族。
這讓我大感興趣:“那他會說苗話嗎?”又去看她的耳垂,“你打了耳洞嗎?”我知道苗族的女孩從小就要打耳洞的。
巧巧說:“我爸當然會,我也聽得懂幾句。”然後,又晃著頭說:“我才不打耳洞哪,難看死了。”
打耳洞無所謂難看不難看,戴上銀耳墜才好看呢。頭隻輕輕地一晃,就丁零丁零地響,聲音像露珠一樣清亮。
巧巧哇啦哇啦介紹完了自己,然後期待地望著我,覺得我也應該哇啦哇啦一番。可是,我還不習慣這樣,這樣的交往讓我覺得沒頭沒腦的。可人家說了那麼多,我又不能什麼都不說,於是,吞吞吐吐道:“我嘛……我爸爸媽媽是修鐵路的,我,嗯……我在雲婆婆家住,暫時的,修好鐵路後我爸爸媽媽會來接我。”
可我這幾句話大大地激發了巧巧的好奇心,她又哇啦哇啦提了一大堆問題。說實在的,我有點煩她了,還好上課鈴響了。
不過,慢慢地,我就適應了她。青榴走了,我終日悶悶的,有巧巧在身邊哇啦哇啦也好,感興趣了就搭兩句,走神了她也不在意,好脾氣地笑笑。
這天下午學校停課做考場,巧巧約我到她家去玩。
巧巧家在沱江的對岸,巧巧帶我走虹橋。雲婆婆家住在跳岩附近,我去對岸一般都是過跳岩,走虹橋就要繞路了。而巧巧家離虹橋不遠。
虹橋是一座廊橋,走進去像走進了一間極寬敞的木房子。木頭都已發黑,腳下的地板也裂著很寬的縫隙,下麵的江水泛著白光鑽透上來,一閃一閃的。一切都顯得很久遠,我不知道它像彩虹一樣橫跨在江上有多少歲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