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 那個人來了又走了(1 / 3)

晚風像河裏的流水一樣清涼地撫摸著我的臉,對麵的吊腳樓都沒了燈火,隻能看見剪紙一般的黑幢幢的影子。遠處的跳岩靜默地蹲在水流中。沒有月亮,星空格外遼闊。星星也出奇的亮,像我一樣,毫無睡意地眨著眼睛,而且,我覺得它們在對我說著什麼,隻是,我聽不見也聽不懂……

天已經黑盡了,我不知道這是哪裏,從家裏衝出來後我就一直跑一直跑。我不知道要去哪裏,隻知道我必須離開那裏,離開雲婆婆,遠遠的,不再回去,永遠!

她打了我,雲婆婆——她打了我,她居然打我!

從木木客棧回到家裏,雲婆婆一見我,喉嚨裏就發出一種可怕的、含糊的聲音,順手操起一把掃帚就撲了過來。她臉色慘白,眼睛紅紅的,像是剛哭過,可分明又閃著凶狠的光。隻有那次打白貓她這樣惡狠狠過,她一直都是溫和的、忍讓的、沒脾氣的,怎麼突然之間變成了狼外婆。

我傻掉了,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直到屁股上重重地挨了一下,我才“啊”地尖叫一聲,跳了起來。

我挨打了,這是從沒有過的記憶。以前,無論我怎麼淘氣,爸爸媽媽都不曾打過我,有時爸爸氣極了,會把手揚得高高的,然後輕輕拍下去,我的屁股像被撫摸了一下;媽媽更舍不得打我,但她會找爸爸告狀:“你看看你女兒,太不像話了,不打能行嗎?無法無天了!”爸爸就氣勢洶洶、摩拳擦掌地說:“好,看我來收拾她!”然後,衝著我的屁股高高地揚起手掌,重重地打了下去,啪!一聲脆響,卻是打在了他自己的腿上。

可現在,火辣辣痛的屁股告訴我,雲婆婆打了我,她手裏的掃帚高高地揚起,狠狠地落在我屁股上,一下,又一下……

我躲開了她又撲過來,咣當!灶上的一隻碗被她舞動的掃帚碰到地上,碎了。

她愣了一下,趁這個空當,我掙脫她,逃了出去。

跑出好遠了,才聽到後麵傳來雲婆婆驚恐、淒厲的叫聲:“沙吉——沙吉!回來——”

可那一刻,我又氣又痛又委屈,我想我永遠也不會回去了。

這座小城屋密巷深,我在燈光昏暗的小巷裏瞎跑了一陣,不知怎麼就跑到了城邊上。燈光變得稀稀落落的,遠處有一些菜地和魚塘。我站住了,我實在跑不動了。

順著腳下的路往前看,灰白的石子路延伸過去,遠處一團漆黑,要再往前走嗎?我不知道它通向哪裏,那不可知的黑暗裏隱藏著什麼。

一陣風吹了過來。我跑得渾身濕淋淋的,風吹在身上很涼爽。風中似乎還夾雜著一種聲音:咣——咣咣咣……

若有若無,聽不真切,可落在我心裏,卻是無比響亮又無比恐懼:咣——咣咣咣……嚇得我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那風吹在身上,竟有著刺骨的寒冷。

突然想起了銅鑼給我講過的“趕屍”。

銅鑼說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風俗。小城的周圍群山環繞,重巒疊嶂。因山路陡峭,在外跑生意、謀生計、當兵的人死了後屍體沒法抬回來。於是,隻好讓屍體自己走著回。用繩子將屍體拴著,一個串一個,像魚幹一樣,法師在後麵作法,屍體就會一蹦一蹦地往前走。為了不讓活人看見嚇得也變成屍體,趕屍的人會一路敲鑼,邊敲邊喊:“死人上路,活人回避!”

銅鑼說著還學著死人的樣兒,閉著眼睛,舌頭伸得老長,僵硬著身體,雙臂向前平伸,往前一蹦一蹦的,嘴裏嚷道:“死人上路,活人回避!咣——”

我當然不信,以為是銅鑼瞎編出來嚇唬我的,還覺得很好玩,也嘻嘻哈哈地跟著銅鑼學僵屍一蹦一蹦的。可這會,聽著隱隱約約的咣咣咣的聲音,突然就想到了趕屍,而且完完全全地相信了這個古老的傳說,相信他們就在這條延伸過去的路上,在前麵那個黑黢黢的地方,一蹦一蹦地走著,臉色慘白……

我渾身一激靈,轉身就跑,往燈火稠密的地方跑,直跑進擠擠挨挨的巷子裏,才停下來。

風沒了,咣咣咣的聲音也沒了,我慢慢地喘勻了氣,安下了心。

漫無目的地走了一陣,走到一座騎樓下,在台階上坐了下來。我又餓又累又怕又委屈,終於嚶嚶地哭了起來……

“沙吉——”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時候,聽到一個聲音遠遠地傳過來。

我止住聲,細細一聽,像是葦林姐在叫,“沙吉——”真是她。

“哎——”我應著,一躍而起,朝聲音的方向跑去。

……

葦林姐把我送回家,雲婆婆一見我就衝過來,一把摟住了我。她摟得很緊,我都喘不過氣來了,但我一聲不吭,很乖巧地偎在她的懷抱裏。有什麼落在我的頭發上,一滴,又一滴……

我仰起頭,替雲婆婆擦幹淚,怯怯地保證道:“雲婆婆,不哭,我以後再也不坐船了。”

是葦林姐讓我明白了一些事。

葦林姐告訴我,很久以前,雲婆婆有過一個女兒。女兒五歲的時候,一個親戚帶她坐船玩,沒有照顧周到,小女孩被人拐走了。找了好多年都沒找到,也不知是死是活。以後,雲婆婆就沒再生過小孩。後來,雲婆婆的丈夫說她丟了女兒,又不會生小孩,就嫌棄她,常常打她,最終離開了家,幾年才回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