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百憂陪他坐進走廊的排椅,四周很安靜,隻隱約傳來生命體征監控儀器的滴滴聲。
單調,規律,證明人還活著。
“三天搶救了三次,連告三次病危。”良久,孫學緩緩開口,喉音滯重。
徐百憂不太會安慰人,走去飲水機接了杯溫水,遞給孫學。
“謝謝。”孫學不記得上次喝水是什麼時候,一口喝盡,嗓子的幹涸稍微得以緩解,“我不敢走,怕錯過我媽最後一麵。”
“嫂子呢?”徐百憂輕聲問。
“帶孩子回娘家了。嫌我……”一地雞毛的瑣碎實在不適合向單身的小師妹傾訴,孫學自行掐斷話音。
他扯動嘴角,沒笑出來,捏扁了手中的紙杯。
徐百憂像在思索什麼,沉默一陣後起身離開,沒多久回到原位。
她對孫學說:“大師兄,我問過值班護士,你母親的情況暫時穩定。回家吃點東西睡一覺,我幫你守著,你後半夜再來。你放心,有什麼事,我會第一時間通知你。”
孫學知道小師妹以前學醫,簡單幾句話,格外具有說服力。
身心已經瀕臨極限,他感激一笑,“好,麻煩你了。”
徐百憂頷首,“不客氣。”
孫學走後,徐百憂換坐到偏角落一隅,玩起隨身攜帶的數字華容道。
眼睫低垂,坐姿端正,背脊始終筆直。
恬淡,嫻靜,美得像一幅畫。
徐百憂對ICU不陌生,兩年多前,好姨婆在一個隆冬的深夜被送進ICU病房。
沒有受太多折磨,走得算安詳。
好姨婆終生未婚,膝下無兒無女。
彌留之際唯一陪伴她身邊的是徐百憂,盡管她們沒有任何血緣關係。
不是親人勝似親人,祖孫倆相依為命生活了二十年,貧窮而拮據,平淡卻快樂。
好姨婆待徐百憂極好,常常喚她,“睡美人”。
數字華容道是好姨婆送給徐百憂第一件禮物。那一年她五歲,即將成為一名小學生,對禮物愛不釋手。徐百憂念舊,隻是有些善忘,好姨婆過世,她才回憶起兒時的玩具。再重新拾起,就添了幾分對故人的緬懷。
遊戲不知玩過幾回,被一條微信中斷。
高孟陽問:【工作是不是很忙?】
獸類標本中大象最難做,至少半年。徐百憂如實回複,到年前都會比較忙。
離她不遠處的牆邊,一對護工模樣的中年婦女正在聊天。
走廊裏隻有她們窸窸窣窣的說話聲,徐百憂下意識間,將目光移了過去。
個頭稍高的婦女像是遇到了什麼麻煩,麵目為難。另一個略胖,似乎資曆更深,神情老道,正對她麵授機宜。
稍高的:“宋老頭快不行了,就這一兩天的事兒。現在兩家都來找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略胖的拇指撚食指,比了個數鈔票的動作,“誰家出的多給誰。”
稍高的遲疑:“可我聽說有家已經承包了太平間。”
“承包了怕什麼。”略胖的無所謂地搖手,“你讓他們在樓下候著,等宋老頭一落氣,直接把人拉走,不用經過太平間。”
“不,不太好吧……有點說不過去。”稍高的仍搖擺不定,流露出惶惑懼色,“我聽說做那一行的都不是什麼好人,要麼是流氓混混,要麼是坐過牢的罪犯。萬一他們找上我……”
“哎呀,不可能。”略胖的當即打斷,“他們還指著你的消息賺錢,不會找你麻煩。這種占地盤搶生意的事,老姐我見多了。真出問題,他們自己會解決。”
“怎麼解決?”
“打架唄。反正都不是什麼好人,死一兩條爛命當為民除害。”
聽到這裏,徐百憂蹙了下眉頭,收攏視線撥弄起雙膝間的數字華容道。
她大致能推斷出,兩人口中的那一行,指的是殯葬服務。
好姨婆去世前夕,曾有殯葬業的工作人員找到徐百憂,主動向她提供谘詢服務。也正是在他們的幫助下,沒有任何經驗的徐百憂得以順利完成好姨婆的身後事。
待人和善,服務周到,是徐百憂對工作人員的印象。
她不了解殯葬行業,水深水淺也不在她考慮範圍之內。她覺得,隻要勤勉工作自食其力,就不可以用出身定好壞,非黑即白。
好人,壞人?好命,爛命?
點著數字方格的指尖一定,徐百憂勾了勾唇角,笑的有些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