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的特務牛毛一樣,緊要時候不用電話,這正是楊主任的精細之處。”應德田臨出門前,轉過頭又遞過一句話來:“聽人說,這個姓謝的不簡單。”
張學良不消多言:“什麼簡單不簡單,我隻告訴你一樣:你屬牛,我屬牛,這個謝葆貞比你我年輕一輪,也屬牛!”說罷一仰頭,朗聲地笑了……
謝葆貞穿著大衣,裹著素花長圍巾。她和趙四小姐上二樓來,對張學良隻說了一句話:
“虎城在辦公室專候副司令光臨。”
“我馬上去。你跟我一塊回嗎?”
趙四小姐拉住謝葆貞不鬆手:“你們爺們忙你們爺們的事,我還要和嫂嫂說閑話呢。”
趙四很少出門,很少拋頭露麵,自己把自己禁閉在貌似豪華的“鳥籠”裏。一見謝葆貞來,每一次都抓住不鬆手。張學良理解她,任趙四幫他穿好外套,揪整衣襟,他隻對謝葆貞說話:“你就和小妹多坐坐罷,她生性孤僻,不喜人間煙火,你多多地開導開導,讓她也知些外界的消息。”
……
天早早黑嚴了。張學良走進楊虎城的辦公室,楊虎城正靜靜地等著他。
“我上午勸他失敗了,他火氣大得很。”
楊虎城說:“那是意料中的事。我為了緩衝氣氛,沒再逗惹他上火,他對我也是規勸的口吻:‘你是本黨老同誌,要知道我們與共產黨誓不兩立,滅了共黨,我自會抗日。目前紅軍成流竄之勢,我決心趁此用兵。十七路軍若有不主張剿匪而主張聯共的軍官,你放手撤換,我都批準。’”
“他頑固不化,永遠是這一套!”
楊虎城點燃一支煙,深深地吸了一口:“勸的辦法是徹底行不通了,形勢緊迫,萬萬不能再延誤了!”
“為了國家民族,你我對他也算得仁至義盡。眼下隻有一條路了:幹!”
二位將軍坐在燈下,對各方麵的情況進行了全麵的估計、相應地進行了安排:
扣蔣之後,全國人民會支持西安。北麵是最可靠的友軍,共產黨更不竺言。
南京產生混亂,但必然采取軍事行動。西安有蔣介石在手中為抵押品,南京的進攻會有所顧忌,甚至隻能是虛張聲勢。隻要駐大荔的四十二師馮欽哉部能迅速控製潼拓這個隘口,南京將無可奈何。
駐鹹陽的蔣軍十三師之一部,十七路軍警三旅可迅速包圍繳械;對付漢中之王炔武旅,在寶雞市防即可阻其北進。
要求紅軍以一部進入商洛地區,確保潼關右側之安全。另以一部進出於西蘭路甘肅境內,監視胡宗南、關麟征師之行動。
至於政治目的,意在打破蔣介石進行內戰的布局,造成西北、華北、四川、廣西的分立形勢,迫其改變“攘外必先安內”的國策,組織抗日聯合政府。
扣蔣之後,廣西李宗仁、白崇禧會支持;四川劉湘會積極響應;河北、山東的宋哲元、韓複榘曾經表示支持;山西閻錫山,對張學良早就有所暗示,有所鼓動……
二位將軍一直籌劃到子夜時分,才大體就緒。明晚這個時候開始行動。為了穩住蔣介石和南京軍政大員,避免引起西安各色特務的猜疑,明天日暮再次設宴,隆重款待南京各位軍政大員。
舞廳門前,五光十色的霓虹燈首先亮了起來。斑駁陸離的暈光輪回轉換,明滅不定,令人眼花繚亂。爵士樂隊奏起了節奏強烈的樂曲,狂放粗獷的鼓點,撞擊著人的心弦,迷情亂性。這裏已經許久沒有這樣放浪過了,所以樂曲從舞廳裏傳出來,吸引了許多鄰裏行人,但因舞廳是在深宅大院之中,他們隻能遠遠地在院牆高聳,加之有武裝衛隊守護,因此顯得格外的威嚴、神秘。
今晚的舞會,是以西安綏靖公署主任楊虎城將軍的名義主辦的,因此地址選在了十七路軍所轄的一處既幽靜又豪華的所在。
院外高牆壁壘,院內也是戒備層層。樹蔭處、路燈下,門窗外,幾乎全有楊虎城的恥隊警戒站崗。就是舞廳內部,端茶送水的招待,很多也是由楊虎城的衛士化妝的。邀請的太太小姐、公子少爺,都經過楊虎城將軍親自圈定,嚴格挑選,所以盡管舞廳門前吹奏得一團火暴,而能有幸進得舞廳的卻是為數廖廖。一切都是外鬆內緊,火熱之中暗含著森嚴,歡愉之中隱藏著殺機!
舞會是聘請鄭露寶小姐主持的。昨天,張學良親自請她來操辦此事,這使她頗有些受寵若驚,因為在以往的接觸中,張學良對她總是不冷不熱,若即若離,自己施盡渾身的解數,仍不能打開張學良的心扉,而昨晚張學良竟主動請求,這不能不讓她大喜過望。從昨晚的交談中,她雖不明底理,但是從那緊張的氣氛中她清楚今晚的舞會一定非比尋常。她留神看了一下舞廳內外的警備,似乎也絕非單單為的保護這群南京大員們的安全,至於深下一層是出於什麼目的,她沒有多想,也不想傷這份腦筋,隻要是張學良親自交辦的,有這一點就足夠了。這大約即是所謂愛情的魔力吧!
為了完成張學良交付的使命,抒舞會辦得紅火熱烈,鄭露瑩真是煞費苦心。一道厚厚的紅絲絨窗簾,將舞廳內外隔成了兩個世界。外麵是寒風凜冽,冰天雪地,而舞廳內部卻是流光溢彩、春意融融。
舞會雖是從晚上七點鍾開始的,但是高潮卻是在九點以後。因為今天晚上,蔣介石也在華清池宴請這批南京來的軍政官員,他們是在那裏吃完酒宴,由張學良一路陪同趕到這裏來的。當陳誠、蔣鼎文、衛立煌、朱紹良、陳調元、陳繼承、萬耀煌以及蔣作賓、邵之衝、蔣百裏等,在張學良將軍的陪伴下,步入舞廳時,舞場上頓時呈現一片喧騰!
張學良神采奕奕,風度翩翩,他一路春風地跟人們打著招呼,待走到鄭露瑩小姐身邊時,他輕輕地朝她耳語了幾句。鄭露瑩心領神會,她立即經過樂池,跑進後廳。不一會兒,隻聽樂隊賣力地吹奏起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待女們也端著酒杯飲料魚貫而出,然後垂手侍立在一旁,向這些高級將領和政府大員們殷勤勸飲。這些大員們,剛才在華清池雖說是佳肴關饌,山珍海味,但因有古板的蔣介石在場,他們總感到有些拘束,不敢放肆,也沒能開懷暢飲,因此一到這裏,他們都感到一種輕鬆的解脫。
這時,隨著一陣間樂的熱烈轟響,一群半裸的舞女象輕風一樣從舞台後麵飄了出來。她們個個都身材苗條,容光豔麗,好似一朵朵水汪汪的鮮花。喧囂的舞廳靜了下來,這些大員們都睛睜睜地盯視著那半裸的腰身,盯視著那不時踢揚起來的大腿……
這花天酒地,乍一看,也似乎渾渾沌沌。張學良、楊虎城二位將軍的心弦,卻繃緊到一觸即發的最強度。
上半天,楊虎城接連往玄風橋張學良官邸去了兩次,二人反複密商,進一步詳細部署了西安和臨潼的具體行動:
命令警備二旅所部鄭培元、沈璽亭、唐得楹三個團集結待命,佯言準備內務檢查;孔從洲率部準備占領公安局、飛機場、火車站、軍警督察處、保安處;宋文梅的特務營擔任逮捕西京招待所和花園飯店高級軍政大員;教導營、衛隊營亦有安排,對西北“剿總”參謀長晏道剛、分安局長馬誌超、督察處長江雄風、政訓處長曾擴情、保安處長張坤生這些特務頭目及憲兵二團團長楊鎮亞,盡快逮捕。通知馮欽哉派精銳兵力,迅速經三河口襲擊潼關。臨潼的一〇五師準備占領臨潼火車站,臨視蔣介石的衛隊。派人奔赴華清池抓蔣介石,開始商定由西北軍執行。楊虎城回到新城,經過反複斟酌,總覺得這樣安排不夠妥當,華清池周圍都是東北軍守衛,雙方官兵平時不認識,夜間行事,事前也不便明告,萬一發生誤會,必是貽誤大事。於是他又趕到玄風橋,說明了自己的想法,然後重新決定由張副司令具體安排華清池扣蔣事宜……
安排妥帖之後,張學良親自帶著白風翔、劉桂五趕往華清池,以委派騎兵師長白風翔赴熱河開展抗日遊擊戰爭,由劉桂五接替師長職務為名,特地謁蔣聆訓。實際上,他已將捉蔣的計劃告訴了白風翔和劉桂五,是有意讓這二人進一步熟悉五間廳周圍的路徑、蔣介石待衛隊的崗哨及火力配備。
下午五時,當張學良派出的飛機剛剛由平涼前線把一〇五師第二旅旅長唐君堯接到西安的時候,南京政府軍政大員和西安各界的名流,有的攜著夫人,有的帶著副官,乘著一輛輛高級小車,紛紛趕到華貴雍容的新城樓,參加張學良、楊虎城聯合舉行的大型宴會。客人們男男女女,高矮胖瘦不同,衣著打扮也形形色色,有的是皮帽貂裘,有的拄著很別致的拐杖,女眷們薄薄的大衣掩不住領口、袖頭有意顯露出來的鮮豔綾羅……張學良、楊虎城二位將軍,卻是整齊一致的戎裝,腰間是寬厚的武裝帶,腳下蹬著黑亮的長筒皮靴,四隻大手是雪白的線手套,在輝煌的大客廳裏異樣地顯眼。
客人己經到得差不多了,寒暄聲裏,唱機播放的迎賓曲己是第四遍了。東北角的小屋裏木門一開,副官譚海快步走到張學良身邊,附耳咕嚨了一句什麼,張學良向客人們點了點頭,隨譚海到那間小屋裏去了。
“錢大鈞主任來電話,要你和楊主任、於軍長(於學忠)、陳副主任(陳誠)、衛總指揮(衛立煌)、蔣總司令(蔣鼎文)、朱總指揮(朱紹良)馬上去臨潼,委員長設宴,要你們六點鍾趕到。”
張學良坐下,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門一閃,楊虎城進來了,譚海又將方才的話重複了一遍。楊虎城沉思片刻,盯住張學良:“委員長這個時候擺宴,突然召見,是什麼意思?”
張學良拉下手套,忽地站了起來,命令譚海:“要錢主任的電話,告訴他我和他們四位前往,楊主任和於軍長請假,這裏的酒菜己經上席了,楊主任、於軍長要代我主持這裏的宴會。”
楊虎城沉重地說:“不遲不早,偏偏是這個時候,華清池那兒會不會擺出個‘鴻門宴’,我也去!這時推推托托,他反而生疑。”他轉頭告訴譚海,“通知他們四位,馬上動身。”
楊虎城緊緊握住張學良的手,壓低了嗓門:“天地間的雷聲今晚上靠你點火!那兒宴會一結束,你火速回來,我等你!”他目不轉瞬地盯著張學良的眼睛。四目相對,眸子深處有亮光在隱隱然爍動。門開了,他二人很快鬆了手。音樂聲、喧笑聲立即充斥了這間小屋。譚海說:“副司令,他們上車了,於軍長在你的車邊候著。”張學良快步走進大廳,大廳裏立即響起他洪亮的聲音:“失陪了,暫時失陪了,對不起諸位!楊主任、於軍長代我先敬諸位三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