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6章 張楊被逼行兵諫(1 / 3)

新城大廳裏燈火如晝,野外的天空也還有點兒亮色。冬季的原野上,隻有成堆幹枯的苞穀杆立靠在高樹盤屈的井台上,在寂冷的晚風中瑟瑟作響,搖晃著枯葉,遠近一個人影也沒有。醉落黑糊糊的,死沉沉的,沒一星燈火向人閃爍。五輛小汽車一字兒排開,流星一樣衝下了十裏鋪的大斜坡、掠過了河石橋。

最末一輛鋥亮的飛霞脫小轎車上,前麵坐著譚海,後邊坐著張學良。張學良用大衣裹嚴身子,半躺著、沉思著:委員長宴會,向來都是臨時通知,可今天這個宴會,總是感覺不大尋常。新城晚宴之前,政訓處副處長黎天才特被召見,蔣介石厲聲責備他有虧職守:“現在西安幾乎成了‘紅城’了,你們政工人員幹什麼吃的?”就在這個“紅城”裏,再過上十個小時,蔣介石瞎個天字一號人物,就要翻在我張不良的手底,驚天動地的消息,就要霹靂電火一樣地響徹全國,震動全世界。在這個當口去赴他的宴會,這是個怎樣的宴會呢?蔣介石精得很,他會不會突然翻臉,來個先下手為強……

天黑嚴了,車燈打亮了,華清池前,車燈裏連連閃出舉手致禮的著灰棉襖的大個兒士兵,張學良熟悉,這都是一〇五師布下的哨兵,是隨著他千裏輾轉來的東北子弟,他心裏一下又穩實了。”這兒眼下是我們東北軍的天地,工於心計的老蔣,不會擇這麼個場合設‘鴻門宴’的。”

果真,宴會很平靜,規模不大。一張黑光油亮的大圓桌,正中是個黃銅火鍋,湯水沸沸,暖騰騰香噴噴的,蔣介石氣色很好,不喜也不惱。落坐之後,他先轉向張學良:

“虎城、不忠請假,他二人代表你招待客人嘍!”

張學良恭敬地點點頭:“我代表他二位向委座致謝!”

蔣介石向各位指了指:“天氣冷,每次人多跑幾盅。”幾杯酒下肚,他首先高興起來,揮闐筷子往左下方指去:

“九龍湯北畔,從前有個飛霜殿那是唐朝修的。為什麼叫‘飛霜殿’呢?他故意停住手,巡視諸位大員一眼,才緩緩地說道:“唐代初期,那是專門賜宴五品以上臣僚滌釋煩暑的地方。他們那是伏天,我今天是冬九天,地方不變,節候不同,所以我要你們多喝酒,驅驅寒氣。”

陳誠他們連忙站起,雙手捧杯,向委座敬酒、致謝。

宴會將終的時候,侍從室送來一副硬皮藍色紙夾,委員長打開,清清嗓門,神情嚴肅,開始宣布:

“命令!”聽到“命令”二字,滿桌人“嘩”地站立起來,蔣介石等大夥站定,一口氣念了下去:

“命令—陳誠以軍政部資助長名義指揮綏東中央軍各部隊;蔣鼎文為西北剿匪軍前敵總司令;衛立煌為晉陝綏寧四省邊區總指揮。”聽到這項命令,張學良臉色大變。宴席上靜消消的,無人說話。委員長搖著筷子:

“坐下,坐下,你們動手呀,趁熱再吃些。”

張學良忽地又一次起立:“剛才委員長發表了三位總司令,三位總司令的資曆和身份都和學良不相上下,他們的防區,又都處於三省剿匪總部的防區,彼此緊密接壤。在這小小的三省之間,一下竟有了四個總司令,將來作戰的時候,如何配合?由誰指揮誰呢?”委員長這一招,明顯是取而代之的意思!張學良雙目平視,口氣平緩,心尖卻微微顫抖。

張學良提問得很突兀,眾人吃驚地盯住委座。隻見蔣介石“嚓”地合了紙夾,左手“啪”地在桌沿上擊了一下,雙眼睜圓,形容大為震怒:

“屢次訓示,你是軍人,隻要服從命令,不要問為什麼。怎麼?你又提出問題來啦!”

以往對張訓示,直至二人爭執,都是在單獨接見的時候,委座詞氣盡管十分嚴厲,隻有張學良一個人知曉,怎麼說也還可以忍受。今天宴席間,當著好幾位高級將領的麵,當場斥現,老子訓兒子一樣蠻橫,張學良一下子滿麵通紅,嘴張了幾張,一個字也沒能說出口。其餘的人分頭規勸,張學良才低下頭,愉愉地落了座,蔣介石也息了怒,卻不再動筷子了。蔣介石不動筷,誰還好伸筷呢?一桌酒飯吃個半拉子,隻好散席。

散席後,大夥依次往華清池門口走去,錢大鈞代委座一一相送,揮別,別人都笑著回頭,禮貌地敷衍幾句,答謝幾聲,張學良從走廊下閃到了最前邊,半低著頭,臉陰沉著,腳底很利落,臨上小車也不回頭。小車在寒風中相繼亮開兩服劍一樣的車燈“颼”地開往西方……錢大鈞方才不在座,並不知副司令受了訓斥,他隻覺得,張副司從來沒有過這樣難看臉色。一串車燈很遠了,錢大鈞還站在門口,望著遠方,望著那燈光逝去的地方……

在華清池大門口上汽車時,為了表示親熱,調解氣氛,陳誠、衛立煌、蔣鼎文、朱紹良硬是擠進了張學良的“飛霞脫”轎車,張學良隻好讓譚海坐到別的車上去,他親自把住方向盤進行駕駛。五輛小車一字兒擺開,飛快地飛馳。過了河橋,上十裏鋪大坡時,左側是十餘丈高的土崖,崖下是打漩的流水,張學良一邊打方向盤一邊開玩笑:“諸位,你們的小命可都在我手裏握著哩!我這轉盤一扭,汽車翻溝,你們一個也別想活!”

陳誠哈哈大笑:“我們死了,你也逃不脫——坐的一個車嘛。”

朱紹良也開玩笑:“我們不打緊,你張副司令可不能死喲!”

張學良說:“嗨!我才不怕死哩!”

蔣鼎文卻遞上話來:“朱總指揮的意思我知道——你張副司令萬一升了天,你那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兒趙一荻小姐可怎麼辦喲!”

小車上發出了一團笑聲……

才八點多鍾,新城大樓的宴會正進入杯盤狼籍、酒酣耳熱的高潮階段。大門閃開,張學良、陳誠、蔣鼎文、朱紹良、衛立煌依次出現在燈光裏。汽車穿越幾裏暗夜,張副司令一下子重又恢複了瀟灑、幹練的神態,他接過楊虎城遞上來的一杯酒,直視著楊虎城微微一笑,很自然地進入了與各位貴賓酬酢的行列,一如往常之宴,談笑風生,趣語連珠,赴宴者誰也感覺不出有什麼異樣。陳誠、蔣鼎文他們,以驚異的目光望著張學良,仔細的楊虎城卻分明覺出,以往吃酒,杯到唇邊,張學良總要有意識地潑灑出三五滴的,今晚則是一仰而下,涓滴無遺。臨潼之宴,難道說沒喝上好酒?張學良酒量並不大,繼續斟酒的時候,楊虎城要麼隻斟小半杯,要麼故意灑出一多半……他擔心這個不尋常的夜晚,更擔心張學良的一舉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