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時許,席終人散,燈暗街冷。張學良親自駕著“飛霞脫”,風馳電掣地開進了金家巷公館,轎車在院內轉了一圈,折回正北的大門口,才“吱”一聲煞住。預先回家的譚海馬上迎上去,隻聽得張學良在車內發問:“楊主任來了嗎?”譚海答:“沒來。”小車立即衝出門外,西行,北折,朝新城方向疾馳而去。
小車剛剛出門,一聲短促迅猛的哨音,衛隊營全副武裝,分乘兩輛卡車駛出了張公館。院子外邊加派了巡邏哨,院牆四周架上了一挺挺輕機槍……東北軍各位主要將領的小車,閃著燈光,一輛又一輛開進了公館,譚海劉海山站在門口親自招呼。進院的汽車很快就滅了燈,公館裏反而是出奇的寂靜。
半小時以後,張學良的轎車返回了公館。張學良對緊跟在身後的譚海一揮手,沒有進西二樓會議室,譚海在二樓止了步。張學良徑直折上了三樓的臥室前半部隔出的小客廳,守在電話機旁的趙一荻小姐一聽到樓梯上那熟悉的腳步聲,焦灼地迎上來,忙幫他解脫大衣。
“漢卿!”趙一荻輕輕的聲音有點兒顫,手也有點兒抖。
張學良沒有回頭,沒有看她,卻長長地籲出一口氣:“小妹給我把最漂亮的軍服換上。我今生今世,今天晚上也許最有價值。我們這個民族的命運,千難萬難,今夕也見個分曉!”
手腳麻利地換好衣服,趙一荻轉過身去擦淚水,張學良擰暗了燈,快步走出門外,輕輕掩上門。屋子裏傳出隱妨不住的哽咽聲、泣哭聲。
下到中樓,東麵會議室傳出嘁嘁喳喳的說話聲。譚海往西一指,擰開了張學良辦公室的門。坐在沙發上的白鳳翔、劉桂五、連忙站起身來。張學良盯往他倆的麵孔,甫默片刻,沉重地說:“現在,我交給你倆一個十分重大、十分重大的任務,關係到我們東北軍二十萬子弟的生死存亡!”
白鳳翔立即表示:“我們全明白!隻要你下令,我白鳳翔赴湯蹈火、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劉桂五盯住副司令,抿緊雙唇,鄭重地點了點頭。他二人異常嚴肅。
“很好!我決心停止內戰,一致抗日,命令你倆到臨潼去請委員長,進城共商國家大事。”
劉桂五問:“楊主任那邊怎麼辦?”
張學良豎起一隻手“這個我不安排,你不要問。你二人去臨潼的汽車、衛隊己經安排好了。”譚海走來,提起十二支嶄新的手槍,交給白鳳翔、劉桂五。張學良麵色嚴峻地踱了一圈:“你們千萬注意,不要傷害了他。”白鳳翔馬上回答:“這沒問題。你要活的,我們決不會弄來個死的”
“你們現在可以回家。淩晨二時孫營長來找你們,一起出發,一到臨潼就采取行動。”
送走白鳳翔、劉桂五,張學良進了對麵的會議室。窗簾吊封很嚴,屋裏煙氣彌漫。這是一個緊急會議,除了何柱國一時末能通知之外,東北軍高級將領全到了。於學忠、王以哲、繆濺流、劉多葵、鮑文樾、吳家象、行洪舫、盧廣績、應德田、黎天才……眾人圍坐在長桌周圍,焦灼的目光齊刷刷投向張學良。張學良好威嚴,他一下子顯得比平時高大了許多,也魁梧了許多。也許是在新城多飲了酒,臉膛泛紅,情緒高昂而憤激。他巡視了眾位一眼,問道:
“繆濺流軍長到了嗎?”
五十七軍軍長繆濺流趕忙應聲,站得筆直。
“大前天你在華清池見過委員長以後,講了些什麼話?”
繆軍長一下子窘紅了臉,結巴著說:“副司令,我錯了,我不該說那等無恥的話……”說著竟流下了兩行明晶晶的淚水。
張學良說:“你對他那些侍衛人員說什麼‘副司令對委員長是忠心耿耿的,隻是近來他的左右出現宵小,副司令耳軟,被他們包圍。’且不說我耳軟耳硬,宵小就是奸賊,你說誰是宵小?堂堂一條漢子,你在華清池‘賣糖’,有什麼用處!”
全屋靜消消的,誰也不吭一聲。張學良猛一揮手:“你坐下。這事不說了。我今晚上顧不上這些事。我隻是提一提,把話擺到明處,讓你知錯。”他摘下軍帽,放在桌上,抬手撥了下頭發,提高了聲音:
“我們東北軍有數十萬人馬,本來是有足夠力量與日寇決一雌雄的。”說到這兒,張學良的神色沉痛起來,“可是我們放棄了東北,卻背了個不抵抗的罪名,為全國人民所不諒!這幾年的悶氣,我實在受夠了。究竟是誰不抵抗?祖宗生下我們,不是讓我們當奴隸的。‘九·一八’不抵抗,將來曆史會證明,不是我張學良決定的,是委員長來電報不準我們抵抗。不抗日,日寇得寸進尺,內戰無法休止,我們無家可歸,國家民族隻有一天天走向滅亡!”說到這裏,張學良眼裏噙滿了淚水。
“問題是當年無論誰錯了,今天不能一錯再錯。過埃,你們跟上我張學良背黑鍋,任人唾罵,現在,我們還能繼續打共產黨嗎?10月在西寧,11月在洛陽,最近在臨潼,我屢次向委座陳說停止內戰,改變政策,共產黨的問題應該用政治方法解決,請求準許我們東北軍去察綏抗擊日寇。他不但不批準,反而對我大加訓斥,他大動肝火,拍桌子罵人,說什麼‘攘外必先安內’的國策不能變,說什麼他就是革命,違反他的意誌就是叛國,就是反革命,說我受了共產黨的‘迷惑’,對他是‘犯上作亂’,說是‘等我死後你再去抗日’,一次比一次罵得凶,弄得我連話也不能講了”張學良一麵說一麵走動,憤憤然繞著桌子走了一周,又站回了原來的位置。
“我們東北子弟是有血性的,不但是活人要抗日,死了的骨頭也要抗日!委員長目下是死逼著我們去打內戰,不服從他,就趕咱們到福建去,然後把我們一口口吃掉!”張學良止住話,看了看表:“我現在宣布:我和楊主任商量好了,下半夜,西安、臨潼一起行動,采取非常措施把他扣起來,逼他停止內戰,答應我們抗日!你們大家有什麼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