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高興聽到你這麼說,可是我們真的沒事,而且也早就習慣了……」
瑪雅雖然已經是成年天使,但他的外表和性格卻還帶著濃濃的稚氣。那些人就是看準了這一點,才會這麼欺負他的嗎?比起哥哥奇拉,大家還是主要將目標集中在弟弟瑪雅身上。
「這種事情絕不可以習慣,畢竟你們已經是不輸給任何人的出色天使了……」
「有你的認同就夠了。」
奇拉有時候雖然也很愛鬧別扭,但今天卻表現得十分成熟。或許是路卡的誠意打動了他,讓他暫時放下了警戒心吧。
「如果我是從正麵和他們對戰的話,應該能贏才對。隻不過贏了之後,又會惹來另外一場麻煩……」
和別人的猜測剛好相反,技藝過人的混血天使其實會盡量避免和他人對立。
「在天使當中也是有討厭人類的天使。所以,那些天使大概是無法接受我們竟然待在天界裏吧。雖然聽起來很讓人生氣,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你已經看開了嗎?」
「最近才看開的,可是這家夥卻什麼也不懂。」
奇拉將目光轉向抓著自己手臂不放的瑪雅。
「什麼?我當然懂啊!」
「是啊,隻不過你懂的是不同的事。」
「真是的,哥哥老是把我當成小孩子看待。你聽好了,別看我這樣,我可是個成年天使,而且還是上位天使喔。明天我也會出席六聖獸候補的任命大會……」
「是——我知道、我知道。」
「你根本就什麼都不知道,哥哥總是把我當笨蛋……」
路卡看著生氣的弟弟和安撫他的哥哥一來一往的對話,臉上不禁露出微笑。既然兩個人的開朗並不是逞強裝出來的,路卡也就安心了。
「你們兄弟倆就別再吵了,我送你們回家吧……還有,來,我分一點剛采到的塔利姆果實給你們吧。」
路卡的籃子就放在橋旁邊,裏麵裝了滿滿的塔利姆果實。
「嗚哇啊!謝謝你,路卡大哥!」
瑪雅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立刻高興得跳了起來。他從口袋裏麵取出布袋,笑容滿麵地接下了路卡分給他的果實。
路卡的溫柔軟化了奇拉性格中帶刺的那一部分。
就算天界中不義的天使愈來愈多,他還是有一個能夠全心信賴的夥伴。這個溫暖了奇拉心窩的念頭,讓他先前下定的決心開始產生了動搖。
5
「女神殿下,好久不見。」
許久未來到女神神殿的猶達被宣至玉座之前晉見女神赫拉,他吻了一下女神伸出的手背。
「最近過得還好嗎?」
「很好。抱歉,一直沒有過來向您請安。」
猶達緩緩地抬起頭——看著女神。
在沉默的同時,一股無法言喻的懷念也湧上心頭。
「聽說你在指導少年天使們,謝謝你。」
「這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而且我覺得和他們在一起非常地愉快……」
猶達美麗的臉上揚起一個溫和的笑容,女神見狀也露出了微笑。
漫長的空白自然而然地消失,兩人逐漸拉回了昔日的距離。
「您的緊急命令讓我嚇了一跳。請問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並不是。隻是我打算暫時離開這個神殿……」
天神宙斯的妻子赫拉在離開天神殿、移住到自己的神殿時,也同時自第一線的公務退下。而現在,她竟然說要離開自己的神殿?
「為……為什麼?」
「我想要到靜謐一點的地方生活。」
「因為此處過於喧囂?」
「嗯,有一點……」
「是這樣嗎……」
這可是繞了好大一圈呢,兩人繼續淡淡地聊著。
「您打算搬到何處去呢?」
「浮島的離宮。」
說完之後,女神終於再度展露笑顏。
「在決定要搬到離宮之後,我就想起了你,很想要見你一麵。」
兩人周圍的時空一下子往過去回逆了數百年。女神和猶達將過去的影像重疊在對方身上。
女神在嫁給宙斯之前,住在浮島的離宮中,而那時候,猶達曾經侍奉過女神一段時間。
「那個時候,我受了您不少照顧。」
「有嗎?我還記得你寧願躲在花園裏的角落哭,也不願意在我麵前露出受傷的表情。」
猶達倏地瞪大了雙眼,不過隨即又不好意思地露出苦笑。
「原來您都知道?」
「宮中的事情沒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
猶達侍奉女神的契機源自於少年時代。
當時,有一個名叫阿古力的正天使,他為求豐收好在祭典上提供源源不絕的祭品來討好天神,便強迫少年天使與幼年天使進行極為粗重的勞動工作。
阿古力看準了那群少年天使無法違逆正天使的命令,一味自私地謀取私利。
猶達無法饒恕阿古力這樣的做法,於是便想也沒想地獨自起身迎戰阿古力。
猶達很清楚自己不論在體格或武藝上都比不上阿古力,但他就是無法抑製胸口湧起的那股憤怒之意。
原本打算逃走的天使們看到猶達滿身傷痕卻仍舊不肯屈服後,也紛紛改站到猶達這一邊。
阿古力不知道是因為體認到寡不敵眾而放棄對抗還是怎樣,總之,他一臉不甘心地答應說自己會反省改進。眾人同心協力地取得勝利,誰知才歡喜片刻,猶達便因為此事而遭到報複。
阿古力將那些先前就很嫉妒猶達資質的人召集起來,開始跟蹤猶達。猶達因為遭到對方暗算而傷得很重。
女神在得知這股台麵下的凶惡暗流之後,適時對他伸出了援手。
過沒多久,整件事情便平靜下來。但隻想著要報恩的猶達卻忘了自己的身分。
「不論發生什麼事情,我都會以我的生命來保護女神殿下。」
他提出了留在女神身邊侍奉她的請求。
猶達雖然誇下海口,但女神的手下們對他的要求卻非常嚴苛,他的每一天都是由失敗累積起來的。那時的猶達為自己的不成熟而感到焦躁,他還記得自己有好幾次因為悔恨而落淚。
「當時的我過於自負,講起來真是不好意思,就請您不要再讓我回想起來了。」
「可是不論跌倒過多少次,你終究還是走到了最後。這樣就夠了不是嗎?」
「我之所以沒有被擊倒、一直努力到今天,全是因為有您在身邊扶持著我。」
「唉呀!」
女神一臉愉快地露出了笑容。
隨即眯起了雙眼,一副放鬆的樣子,她是在回憶當年嗎?還是說……?
「你真的是個很不可思議的天使。」
「怎麼說呢?」
「每當和你在一起,我總是感到非常地舒適。那感覺就像是你把幸福分給我似的……我一定是對你……」
說到這裏,女神倏地回過神來。看樣子,她似乎是不小心將隱藏在心中的思緒說出口了。
「你居然讓我說出這種話,真是太過分了!」
女神困擾地將頭轉向一旁,臉上還帶著一股少女般的嬌羞神情,站在祂後方的親衛隊也感到一陣驚愕。
「女神殿下……」
猶達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最後他決定體諒女神的立場,為這次的謁見劃上句點。
「希望您能平安無事地抵達離宮……如果有我能夠幫上忙的地方,還請您隨時召喚我。」
猶達轉身準備離去,不過女神咳了一聲之後說道:「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呢」,硬是把猶達留下來。
兩人的目光交會——過了一會兒。
「聽說宙斯明天要在天神殿任命六聖獸候補?」
「是的……」
女神終於觸碰到話題的核心了。說什麼想要見他根本是借口,之所以叫他來,其實是要確認上位天使如何看待六聖獸製度這件事吧?猶達不由得有了這樣的想法。但女神並沒有再多加追究。
「那就請你幫我跟宙斯王打一聲招呼好了。」
女神什麼也沒多問的態度反而讓猶達感到很在意,他開玩笑似的探了探女神的口風:
「如果宙斯大人能允許我不出席的任性舉止,那我便無法接下您這道命令了……」
「你說什麼呀……」
女神不帶任何表情地輕輕吸了一口氣,讓人看不出她心裏究竟在想些什麼。她是如何看待猶達隱藏在話中的真意呢?接著——
「猶達,宙斯王不會允許你不出席祂的集會的。請你說話的時候注意一些。」
「非常抱歉……是我失言了。」
「祂的意思是絕對的,整個世界都必須遵從弛的指示。沒有人能夠違背祂的命令。」
可惜的是……女神留下語意未盡的餘韻,垂下了目光。
「今後要請你多多關注中位天使和下位天使了,還有少年們也是……」
「我是這麼打算的。」
「請你以後也繼續作大家的模範,領導那些迷惘的天使。」
「雖然我並沒有那樣的才能,但是我一定會盡我的全力去做。」
「那麼我就安心了……」
猶達將女神的信賴銘記在心之後,彎下腰行禮。
「對了、對了……」
女神再次開口將準備離去的猶達留下,但她的表情已經一掃之前的黯然。
「請你幫我帶句話給凱。」
「是什麼呢?」
「不瞞你說,女神之鏡又從玉座消失了。」
女神的眼神看來像個擔心不聽話孩子的母親一般。
「又不見了嗎?」
會做出偷走能照映下界影像的『女神之鏡』這種失敬行為的天使,在整個廣大的天界裏,就隻有凱一個人而已。
盡管之前已經被抓到過無數次、也被狠狠訓斥了好幾次,但他就是學不乖,老愛跑來偷女神之鏡。
女神每次抓到他總會給予口頭上的叱責,卻從未懲罰過凱。大概是因為女神也知道凱完全沒有惡意,所以才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
「我會跟他說的……」
「我對下界的一些事情有點在意,請你教他立刻將女神之鏡歸還。」
就在那一刹那,一道憂愁掠過女神的臉龐。猶達沒有忽略這一點,他立刻回到了玉座旁。
「請問是發生了什麼異常現象嗎?」
「雖然不是這兩天才發生的事,不過……狼族對天界的反抗……」
「請您說給我聽。」
「不……這一定是我想太多了,沒事的。」
女神收斂起心頭的憂愁,和平常一樣展露了笑顏。
「謝謝你今天過來探望我,我已經很久沒有這麼愉快了。」
既然女神都已經為這次會麵做了結尾,猶達也隻能離開。
他帶著懸而未解的心思向女神說了「女神殿下也請多多保重」後,便離開了玉座。
淡淡的苦澀心情。
即便離開了神殿,這份餘韻仍舊持續了好一段時間。
四周已是一片薄暮。由於拜訪女神花了不少時間,因此猶達加快腳步來到友人家裏,拿到了原先約定好要給他的葡萄酒。
猶達按照預定計劃,拿到要給雷的禮物之後又急忙趕路。他在經過真的家門口時,聽到從屋裏傳來的豎琴聲而吃了一驚,倏地停下了腳步。
「真。」
猶達繞到後花園去,叫了聲真的名字。原本沉醉在演奏中的天使肩膀抽動了一下,這個反射動作讓天使的指甲刮到了豎琴琴弦。
「嚇到你了嗎?」
「有一點……我沒想到你會過來……」
真的臉頰微微泛紅。
「剛剛那首曲子叫什麼名字?我還是第一次聽到……」
「那旋律剛好浮現在我腦海中,所以我就試著彈了一下。」
豎琴是真最拿手的樂器,他同時也會自己作曲。讀書之外的閑暇時間,他幾乎都是拿來彈奏豎琴。
「好美的曲子……」
「我很高興聽到你這麼說。」
猶達突然想起自己也是因為豎琴的琴聲而和真邂逅的。夜裏傳來的纖細琴聲牽動了猶達的心,於是他索性循聲前去拜訪演奏者,從那之後兩人便成了好朋友。
「請你從頭開始彈吧……雖然我很想這麼對你說,但這樣一來就會延誤到我們去雷他家的時間了。」
「啊……也對,我們是該出門了!」
真急急忙忙地站起身。
「對不起,我每次隻要一彈起豎琴,就會完全忘了時間……真糟糕。虧雷還那麼大方地邀請我去吃晚餐呢。」
「趕快走吧。要是遲到了,雷可是會不高興的喔。」
「好的。」
真大概是想在餐後聊天時演奏豎琴吧。隻見他整理好衣服、披上了長袍之後,又重新拿起了那把先前演奏到一半的豎琴。
6
夕陽西沉,深紫色的暗影籠罩天界。
光線自雷家的窗戶流泄進來,雷此刻正忙著招待著席上的天使們——猶達、路卡、剛、真、凱。
餐桌上擺滿了葡萄酒以及好幾道以石鍋料理的餐點,看起來非常地豐盛。
食欲旺盛的凱隻顧著專心埋頭大快朵頤,其他人則是擅自拿他來當作說嘴的話題。
「原來如此,所以那張臉才會滿臉傷痕啊。」
猶達帶著嘲笑的口吻說道。真似乎想起了中午的爭執,隻見他一臉呆滯的表情。
「凱真是一點也沒變耶。」
路卡無言地低聲笑道。
原來是提早來到雷家的剛和凱在幫雷擺設餐桌時,凱又因為一些雞毛蒜皮大的小事情而和雷吵得不可開交。
凱因為在口頭上贏不了雷而惱羞成怒,於是便將那些和他感情很好的小貓咪偷偷聚集在花園裏。
他原本是想命令小貓們趁雷在看火候的時候從後麵攻擊雷,但早一步看穿凱陰謀的雷卻順勢借力使力,讓凱自己反過來成了那群小貓的攻擊目標。
「我實在是很受不了他耶。」
雷一邊將塔利姆的果實裝到大盤子裏,一邊狠狠地瞪著凱。
「……嘖,就教你不要說了啊。」
凱用那隻和臉一樣布滿傷痕的手抓了抓頭。
「明天就要任命六聖獸的候補人選了,以你跟動物的感情這麼好來看,你的名字八成會是第一個被叫到的吧。」
「你一定可以看到平日的修行成果的。」
就連一向沉默的路卡也很難得地配合猶達,一起取笑凱。
「啊——你們別再說了!我知道了啦,一切都是我的錯,我再也不會抱怨了。不管雷指使我做什麼,我都會忍耐的——!」
「照你這麼說來,難不成錯的人是我羅?」
「本來就是啊。」
「你說什麼!」
「你們鬧夠了沒,該不會是還想繼續將剛剛那場架給吵下去吧?」
通常介入協調的人多半是剛。隻要他大吼一聲,結果會變成兩人都有錯,這是個好機會,得讓雷知道錯的人不隻是凱,他自己也有不對的地方。
兩個人一邊嘟噥著,一邊接受眾人的注目禮。
「對了,女神之鏡現在在哪裏?」
晚餐結束後,正當真準備要彈奏豎琴之際,猶達突然出聲問道。
「為什麼你會知道?」
「我被女神盯上了。」
猶達將女神在神殿裏拜托他的事告訴凱,一旁的剛說著「還真是湊巧啊」,邊露出苦笑。
「剛剛親衛隊長由利已經把女神之鏡帶回去了喔。」
「是嗎?」
「對啊……」
就在猶達和真抵達這裏前不久,由利才一副惡形惡狀地逼迫凱將女神之鏡交還給他。
這麼說來,由利並沒有待在女神的神殿裏。親衛隊的人數似乎也比平常還要來得少,那些人全都和由利一起出來找凱了嗎?
「如果由利知道女神有拜托猶達的話,就不用多跑這一趟了。」
「可是不管怎麼樣,女神之鏡還是被我拿走啦。」
「你喔,就是這樣。」
真是夠了……雷聳了聳肩。看來似乎沒有什麼靈丹妙藥可以治好凱這種學不乖的行徑。
「不過,我覺得由利的目的應該不隻是女神之鏡而已,他還另外打探了一下大家對六聖獸製度的意見……」
路卡提出了不同的看法。
「因為他很自然地就問起了明天的事,不過也有可能是我自己想太多了……」
「不,你的猜測或許沒錯,如果隻是專程來取回女神之鏡的話,根本沒有必要扯到六聖獸的話題,我也覺得這點怪怪的。」
剛在一旁附和路卡的看法。
由利究竟是依女神的命令行動?還是這純粹是他自己獨斷獨行?不論答案是哪一個,女神似乎都不怎麼喜歡現在天界的樣了。
但女神既無力阻止宙斯、也沒有辦法壓製祂。擔心天使們的女神唯一能做的,就是把這份心意托付給猶達而已吧。
猶達雖然沒能向女神確認,但女神不時表現出來的不舍表情卻讓他非常在意。
「我已經準備好要演奏了。」
作好準備的真在看準眾人的交談進行到一個段落的時候插話。
自己必須在場子冷卻下來的時候,讓氣氛再度熱絡起來才行——真應該是這麼想的吧。
隻見真坐在一張稍嫌大了點的椅子上,緩緩將細長的手指放到琴弦上。
翌日,傍晚時分。
六聖獸候補的任命時間逐漸逼近。
猶達踏出家門之後,抬頭仰望天空。
火紅的夕陽似乎還不願意落入西方的地平線中,隻見它用盡全力照亮天界,整個世界都被映得通紅。
前去晉見天神宙斯的腳步異常地沉重。
閃過他腦海的,是路卡、女神、剛、雷與凱……選有真的臉孔。
猶達告訴自己:我是個天使。既然是神所創造出來的存在,就應該遵從神的指示而活。
這不是對或錯的問題,他該做的是向天神宙斯竭盡忠誠,猶達不斷在心裏覆誦著。
十四名上位天使分別將自己的心思深藏在胸中,一一穿過了天神殿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