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個來曆不明的人(3 / 3)

小帥哥這端詳、那撫摸,有些害羞。

六指想好了,少年的任務是接替阿毛。阿毛原先的任務是什麼?六指自知沒法向一個溝通有障礙(不知道他是聾子還是啞巴)的外省少年布置工作,便將這艱巨的任務,鄭重地交給老曹。

這一回,老曹是真的傻了眼。跟他說話?跟這個從不開口的家夥說話?自遇見他,帶他去剪頭發、洗澡、換衣,就沒見他說過一句話!即使跟他吵架,他都對你不理不睬,還怎麼交代新工作呐!跟這臭小子說話,豈不是等於要他跟空氣對話?

雖然是跟空氣說話,沒辦法,老曹也隻好硬著頭皮試一試。他要試著跟這個站著的空氣說說看。

老曹不懷好意地問,你是哪裏人?

那少年沉默著。

他惱怒地說,媽的,你是不是江蘇人?

少年像沒聽見,並不理睬他。他的嘴像保險櫃丟失了鑰匙沒法打開。

你可以點頭,也可以搖頭。你他媽的,也動一動頭啊。老曹說。但是,少年依然無動於衷。他有些泄氣。

就算換上馬甲,你還是一堆不折不扣的垃圾。老曹罵罵咧咧地說。

六指聽不下去,就說,你別老是江蘇人江蘇人,柳樹鎮沒那麼多江蘇人。

他揮了一下手,試圖自己來與這個少年溝通。他溫和地說,知、知不知道,一切行動聽指揮?

這是前不久在縣裏培訓時聽羅隊講的。羅隊這人雖喜歡罵人,但是做起報告來一套一套的,他佩服死了。

你跟他說官話?老曹鬱悶地說,我說賈警官,你跟這個傻瓜說官話,我都快要笑死了。我敢打賭,這狗娘養的腦子肯定有問題。我活了大半輩子,還沒見過這麼蠢的。

六指不喜歡一個男人嘮叨。他抬頭忽然看見紅綠燈在閃爍,這少年不是對紅綠燈蠻敏感嗎?何妨試試?

紅綠燈?少年眨巴著眼睛,看得出來有些興奮,簡直像輸入了正確的密碼啊。哎,不是有人說過,一個人的心就像一把鎖嗎?這少年的心裏肯定有一把鎖,很可能現在是生鏽了,不過如果找對了鑰匙也會打開的。果然,少年的注意力轉移到紅綠燈上,便像啟動的汽車很快上路了。

六指有些詫異,眼睜睜瞅著少年突然跑去。少年神情明朗,步伐急切。而馬路上的行人,並沒理會這少年是什麼人。大家知道他穿著職業標誌的黃馬甲,戴著執勤用的紅袖章,都自覺地配合。六指和老曹,望著井然有序的道路,驚訝得目瞪口呆。

在既定的時間,檢查團如期到來。

六指手忙腳亂剛安排好,一輛警車跟幾輛豪華小車駛來停下,跳下許多官員。六指瞅見羅中隊長,趕緊跑過去。

來了領導,過路群眾也很自覺,平常這繁忙的路口今天出乎意料的好,六指懸著的心慢慢放下來。他看到縣檢查團老主任走在前麵,很專注地四處張望。他是縣裏的老領導,六指常常在縣電視裏看到他。老領導對這個容貌英俊的少年頗具好感,信步走近,和藹地詢問少年。少年的神情,如他所預料是膽怯的。是的,大凡憂傷內向的男孩都有些莫名的羞澀。何況這少年,也許本來就是個啞巴。不過,啞巴有啞巴的好處,不會亂說話。

但是,六指仍是認為少年不吭聲不好。不說話,有點藐視領導吧?難道就不能給領導一個笑臉?他輕輕捅了少年一下。哎,領導在問話呢。少年吃了一驚,有些慌亂。這下六指後悔了,後悔自己不該去惹他。他還不能把握少年……要是捅出婁子來,那不是自找麻煩?少年一陣短暫的驚慌後,忽然善解人意地……立正,然後敬禮……

喔,他會敬禮?太奇妙了。六指想,哈,這小子到底是什麼人啊?

老主任是見過世麵的,他與同行爽朗地說著話,不忘回頭對羅隊讚揚說,很質樸的年輕人,現在這樣的孩子不多了。

羅隊點頭稱是。那少年,他好像哪裏見過,可一時半刻又想不起來。

羅隊於是表揚六指說,我說小賈啊,整改得好!我說了吧,世界上怕就怕認真二字。

他們一致認同這少年,六指很高興。他覺得今天自己才像一名警官。一直以來,他其實是自卑的。這一次他冒著得罪羅隊的風險,堅持使用了這少年,算是真正瞞天過海了一回。剛才他還在想,如果羅隊發現了這個秘密,會是什麼下場呢?

關於柳樹鎮的交通狀況和管理,檢查團是滿意的。現在他們要去科技園區,大家揮手作別。突然,那位一直文文靜靜的少年,居然衝動地瘋狂吹響鐵皮口哨。高亢尖銳的口哨聲,劃過柳樹鎮的長空……

路口,人們紛紛停下來,檢查團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情況搞懵了。警車和檢查用車,全都停下來。檢查團成員從車窗探出頭來想看個究竟。啊,原來是他!是這個沉默可愛的美少年嘛。檢查團全笑了。

六指急壞了,檢查還沒結束,要闖禍嗎?他氣急敗壞跑過去。少年見他心急火燎的模樣,羞澀地笑起來。他像魔術師,嘴裏輕輕一吐,口哨就滑出了嘴唇。因為有細繩拴著,口哨跳水般掉在胸前,又輕盈地彈起來。口哨聲遽然停住,人群仿佛得著命令,潮水般緩緩湧去。六指呆住了:怎麼回事?呃,是綠燈亮了!

倒是拿捏得準。六指氣憤之餘,禁不住又想喝彩。那顆怦然亂跳的心,像坐了過山車,他差一點被少年這故弄玄虛的做法嚇死了。稚氣的少年正在一邊暗暗得意,還怪不好意思的,一雙手不停地在新馬甲上胡亂擦汗。六指有些激動,差一點就想衝過去扁他媽的一頓。

很快就到年底。六指接到縣中隊電話通知,羅隊讓他帶那位表現突出的年輕人一起去縣裏開會,上級要表彰那個少年。那些天六指像喝了酒,整日裏喜氣洋洋,連走路都飄飄然。是的,柳樹鎮的人們終將知道賈警官不是普通人。他的警官編製也很快就會批下來的。到那時,他不再是六指,而是一名真正的警官。

老曹聽到開會的消息,氣喘病當時就犯了,差一點喘不過氣來。

他對六指說,他媽的!這是什麼事?一個不知從哪裏來的野種……他算人麼?賈警官,這家夥要是代表鎮裏去縣裏開會,人家還不笑死了?他?野狗一樣……也許是個在逃犯,誰能保證?形跡可疑呀!操!一個形跡可疑的人,怎麼配得上賈警官你?他怎麼可以跟你這樣年輕有為、一表人才、前途無量的好青年一起去縣裏開會?

憤恨之餘,六指聽見他竭力慫恿把少年送到鄰省的收容站去。柳樹鎮是三省交界的地方,交通方便得很。說起來,他還有個朋友在鄰省收容站工作……像這樣形跡可疑、讓人討厭的家夥,要像扔垃圾一樣扔得越遠越好。激憤之餘,老曹自告奮勇前去押解人。

六指曾經想過,也對。本來,他覺得少年蠻好,不過也真的很有可能會對自己造成不小的威脅。況且,他什麼證明也沒有。是的,當地政府、組織上、單位的任何證明都沒有。甚至不知道來自哪裏、叫什麼名字……這麼個來曆不明的人……的確是很可疑的。

好像是在初冬,天氣開始轉冷。老曹一意孤行押著衣衫單薄的少年上路。唉,老曹回來說,說起來那狗娘養的要真是垃圾就好了,起碼垃圾不會自己跑。但是他卻是個會走路的垃圾……太討厭了,是不是?他倔強極了!完全不聽話,像沒長耳朵……途中幾次逃跑……由於第三次逃得太快,老曹來不及捉住,他竟一口氣跑到水深流急的桃花江裏淹死了。

出了人命案,縣裏警察出動。他們去找老曹,老曹膽小怕事喊冤,說那可疑的家夥不是他害死的。六指後來聽說,老曹怕死,據說尿了褲子。他那麼大塊頭,跟警察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哭訴,他不能去冰冷的監獄!老婆跟人跑了,他還要續弦呢。警察讓他閉嘴。沒幾個回合,老曹突然咬定是賈警官讓他幹的。六指聽到這些消息很不高興。他想,他媽的,老曹這家夥太不仗義了。就算是狗急跳牆,也不一定要亂咬人啊。

賈警官是誰?幾個審問的警察麵麵相覷。六指心裏不是滋味。呸,他們難道都是新手嗎?

後來發生的事六指自己清楚。在一個寒冷的清晨,縣裏兩位警察呼嘯著駕車來到柳樹鎮,沒費什麼工夫就在十字路口找到了臉凍得通紅、正在認真值勤的六指。六指還以為是來通知他當上正式警察了。後來看見警察架他上車,才慌了。他們說別怕,隻是請他回警局配合調查一宗命案。六指很不高興,他想,我又沒犯什麼事,你們不知道抓錯了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