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船到樂山停泊,照著冰如所指道路,往峨眉青桫坪走去,對於途遇薛氏弟兄和後來少年,己全忘卻。等由前山上去,到了青妙坪,見冰如未來,便在青桫坪前山石之上坐候。二人飯已吃過,文麟心細,所有食物用具,起身時早已開單,令人備辦齊全,又在縣城內添了許多衣糧,以防雪後封山,過冬之用。峨眉本來高寒,時又暮秋,青桫坪以上草木凋零,當日雲霧滿山,風勢又大,吹得寒林蕭蕭,宛如潮湧。文麟疑要變天,一找冰如所說茅篷,就在坪前不遠危崖之下。當地原是一座崖洞,有一老僧,就著崖洞外搭了一座茅篷,在內清修。
二人除隨身包裹外,還有四件行李、兩口書箱,因不知冰如何時才到,所居是在何處,惟恐後山相隔大遠,特雇了六個山民背著上山,講好途中還要等人,必須守候送到,錢卻不計多寡。挑夫多聚一起,就著坪前茶攤上飲茶守候。文麟因恐變天,令將行李移往茅篷之中。挑夫始而力言:“峨眉山上風雲,一日之間陰晴百變,我等生長此地,似此天色,決不至於下雨。”
後又低聲俏告沈煌,說:“茅篷內有一小和尚,力大如牛,最是蠻野,不喜人往驚擾,最好不去惹他,就是下雨,也可往那旁崖下暫避。”
文麟師徒看出山民誠實,又是城中客店代雇,便由他去。因聽說茅篷小和尚力大蠻橫,本想終止前念。沈煌年輕喜事,心料茅篷主人必與冰如相識,執意上前詢問,文麟隻得聽之。到了篷前,沈煌回身笑說:“老師且停,等我先看一下再說。”
文麟依言止步,吩咐對人務要謙和,不可與之爭執。沈煌剛轉身走不幾步,便見篷內光景昏暗,暗中豎著兩條又黑又瘦的人腿,由東而西緩緩移動,前麵堆著雜物柴禾,並不見人,好生奇怪,正自立定觀看,兩條人腿突然加快,已由柴堆後繞將過來,其急如飛,又穩又快,聲息全無,初次看到這等怪事,不禁大駭,等到麵前定睛一看,忍不住笑了起來。
原來那兩條人腿,乃是一個又黑又瘦的小和尚,雙手各持一根兩尺來長的竹棍,全身倒立,雙足朝天,點地而行,晃眼便到身前停住,昂頭瞪眼,似要發作,那一雙烏黑光亮的怪眼剛掃到沈煌身上,麵色忽轉,手臂微微在地上一按,立時倒縱起丈許來高,倒翻過來,輕悄悄立在沈煌麵前,相隔隻有尺許,身法絕快,一個翻空斤鬥,朝人當頭壓下。這等形似動武、又猛又快的動作,如換常人,驟出不意,必認對方想要傷人,往後驚惶退步無疑;沈煌素來沉穩,目光又強,認定茅篷主人是師父的朋友,胸有成見,再看那小和尚生得又黑又瘦,猴頭猴腦,活鬼也似,神情動作十分滑稽,上來便看出有意相戲,隻把目光注定對方,含笑相待,甚是從容,知道這個小和尚並不存有惡意。小和尚見他始終氣定神閑,大為奇怪,雙手一晃,兩隻猴爪一般的怪手便朝沈煌迎麵抓到。
事有湊巧,沈煌武功雖剛人門,所學不多,但一開頭便遇高人,慧圓老尼雖未親傳,門下弟子卻都愛他靈慧,盡心指點,上來學的便是紮基本的功夫,別的不會,內家專門以靜製動的定字訣卻下過苦功,講究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和人動手,不到兵器拳腳已快上身,相差分毫之隔,決不讓避還攻,看得又多,小和尚一動手,便看出那是虛招,越發斷定他是故意戲弄,一麵雙目注定對方的手,以防弄假成真,神色依舊從容,冷冷的笑道:“師兄逗我作什?我乃簡……”
底下話未說出,小和尚已將怪眼一翻,轉怒為喜,搶口說道:“我曉得,不要說了。少時還有人來,同到裏麵一談如何?”
沈煌忙道。
“多謝師兄,我還有一位老師呢。”
小和尚低聲說道:“方才你說那位,不是你師父麼?”
沈煌道:“這位老師是教我讀書的。”
小和尚道:“這就莫怪了。今日有人來尋晦氣,你那教書先生是個文人,最好等在外麵,由你一人入內。我如說話無禮,請你不要見怪。都是師父,常年洞中打坐,偏在昨夜出去,又不回來。來人頗有一點門道,單你一人還好辦,添上一個就許照顧不到,受傷怎好,你沒見方才我練蜻蜓點水的功夫麼?這都是為了師父不在家,想和對頭文比的原故。”
說罷,暗朝沈煌使一眼色,厲聲喝道:“你也不打聽打聽,青秒坪袁和尚的茅篷,是容人隨便走動的麼?我因和你投緣,容你坐上一會,已是天大情麵,如何不知好歹!我這人最恨窮酸,如敢近前,我把他活活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