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太爺最風光的時候就要數四年前出四九城的那一次。
當時老的掉的隻剩了六顆牙的太爺牽著我的手安然坐在轎子裏,老神自在。
四九城中那些下九流裏頭數得上號的行家全都湧了出來,他們目瞪口呆的看著各個行當的當家人沉默的抬著轎子徒步走出了十地裏,硬生生把阿爺一直送出了永寧門。
背屍的,量陰的,養蟲的……
各個行當裏的當家人低著頭,咬著牙,沉默的扛著肩膀上的轎子仿佛在扛著一座大山。
沒人敢議論。
他們生怕太爺一個不滿意就要橫掃了四九城,蹲在這兒不走了。
那會見過這場麵的人都說,那是小鬼兒們在扛著閻王爺進鬼門關。
但親眼見著的行當人卻沒人真的敢把這事兒放在嘴邊兒上。
這些個抬著轎子的都是各個行當的門麵,整個四九城裏群魔亂舞了好幾年,他們手裏頭捏著無數人的腦袋瓜子,若是被記掛在了心上,興許隔天就得讓親戚朋友到護城河裏去撈屍首。
太爺摸著我的腦袋,伸著指頭挨個數著底下抬轎子的腦袋瓜子。
“哭喪著臉做什麼,老頭子活了一輩子,難不成你們還想留我在這四九城裏多待兩年?別以為我就要老了,要死了,你們就欺負我老糊塗了。”
“八人抬的才是轎子,可你們卻偏偏湊了九個人出來,單數抬轎,抬的是棺材還是轎子你們心裏清楚,這分明是要把我送葬啊。不過,老頭子我不跟你們一般見識,可這世道不太平,還輪不到你們這些下三濫的玩意兒在青天白日下群魔亂舞。”
“四年,老頭子我要四年的清淨,若是誰有這個膽子惹事兒,那就看我的棺山到底裝不裝的下你們的腦袋。”
太爺坐在轎子裏呲著牙,罵罵咧咧。
直到轎子出了永寧門太爺才走下去,他沒離開,而是坐在原地,就地取材足足忙活了一天一夜。
一口黑亮的柚木棺材被打了出來。
太爺把棺材就立在永寧門外三裏的地方,我迄今為止的還記得那口棺材上大寫的兩個字。
‘棺山!’
那些給太爺抬轎子的人怒火滿麵,他們怒瞪著太爺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
隻是那一口刻著‘棺山’二字的巨大棺槨卻佇立在那裏。
他們咬牙切齒,敢怒不敢言,立在這裏的這口棺材仿佛是一座大山一般要把他們生生踩進了泥裏,我甚至看到他們有些人死死的咬著嘴唇,甚至鮮血都流了出來。
憤怒卻不敢言語。
本是最熱的三九天,可刮起來的風卻像是一桶子冷水澆在了眾人的心窩子上。
我一直覺得那個時候的太爺很偉岸,很牛逼,就算那個時候他已經很老了,佝僂的脊背像是即將枯死的老槐樹。
當然,少年老成的我也明白,這一遭太爺得罪了不少人。
四年.
一口棺材鎮住了四九城足足四年,留了四年的清淨給城裏的老百姓們。
哪怕是那些下九流的當家人再不滿,再憤慨,再想將那口立在永寧門外的棺材砸的稀巴爛,好宣泄心中的怒火,但偏偏卻沒有一個膽敢張牙舞爪,跨過那口棺材半分。
仿佛那一口棺材仿佛是一座大山,無法逾越的大山。
它攔住了四九城,也攔住了裏頭的群魔亂舞。
但我清楚的很,他們的心裏憋著氣。
於是,在第四個年頭剛過的第一天,無數人湧進了我的家,當初給太爺抬著棺材的那群下九流的當家人拿著自家的家夥式兒衝了進來,盡情的招呼在了太爺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