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再見到太爺的時候,他已經不能算個人了。
眼睛,鼻子,耳朵全部被盡數削去,四肢的大筋被生生挑斷,一身的人皮也被剝了下去,那模樣讓我不由得想到村尾屠夫家裏那些個被拔了毛的羊羔子。
我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
“別哭,別哭,男子漢大丈夫哭個什麼?老頭子我啊,囂張了一輩子了。一口棺山鎮住了他們四年,他們的心裏壓著火,憋著氣呐。”
“太爺啊,風光也風光過了,這輩子活的也算有滋有味。”
“孫子啊,咱不哭,也別想著給太爺報仇。咱們棺山呐,已經夠遭罪了,你就安生的做個普通人,千萬別把自己個兒的腳邁進這臭水溝裏,沒有好下場呐……”
太爺說完,就閉了眼。
我聽著,抹了把臉果真就不再哭了,隻是的我目光卻死死的落在衝進家裏頭的那些人身上,背屍的陳久鐸,養蟲的褚蓮花……
我一個個的看著他們,似乎要將他們的模樣刻印在我的骨子裏。
我不會忘了他們。
鄉裏鄉親的趕了過來,眼瞅著我家裏發生的慘劇,一個個義憤填膺。
太爺一個在屯子裏為人和善的小老頭兒平日裏對誰都笑眯眯的,如今一群暴徒廣天白日之下闖進來大開殺戒,每一個鄉親都在罵這群狗娘養的喪盡天良。
有人看不下去報了官。
站在公堂裏,官兒老爺一直問了我三遍,可我就跟丟了魂是的,一不喊冤,二不叫屈,似乎那個死了的老頭兒跟我沒有半毛錢關係。
鄉親們都在大罵,罵我沒良心,罵我黑了心肝,罵我不配當太爺的孫子。
剛從縣城裏趕回來,瘸了一條腿的二叔一腳就踹在我身上,蒲扇般的大手毫不留情的落在了我的臉上。
“你太爺英明了一輩子,怎麼就養了個你這麼個狼心狗肺的東西。那些人喪盡天良,把你太爺活活打死,你就是這麼報答他的養育之恩?”
“我看你就不是個東西,狼心狗肺的白眼狼。”
二叔踹的極狠,我捂著肚子跌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氣,我看著那些鄉親們,他們漠然的看著我,似乎所有的罪過一下子就落在了我身上。
我一句話都不說,低著頭,愣是沒有眼淚掉下來。
隨後便是下葬,用的棺材正是四年前太爺壓在永寧門外的那一口,二叔趕著牛車七天七夜才偷偷摸摸的趁著夜黑風高從永寧門外悄悄的拉了回來。
太爺恐怕做夢也沒想到,這一口鎮住了四九城足有四年的棺材最終還是留給了他自己。
隨後,二叔賣了老宅。
我以為他會丟下我,一個人上路,可是二叔卻最終還是帶著我回到了縣城裏。
我知道他還在生我的氣、
他氣我不孝,氣我沒在官老爺麵前為太爺的慘死鳴不平。但是太爺臨死都在護著我,他又如何能夠眼睜睜的看我淪為乞丐,一個人餓死在這不太平的世道裏?
我是他唯一的親人了。
我沉默的跟在二叔身後登上了通往縣城的綠皮火車,坐在車廂裏,我透過車窗望著山村裏頭的矮山頭,太爺的新墳就在那裏。
我暗暗告訴自己。
李鐸,你一定會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