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午時,沈宅還是籠在一片霧氣裏,這霧居然還越來越濃,不見消散。裴明淮見院中修竹更添青翠之意,隻是白霧茫茫,遠了都看不清人了。沈宅中人來來去去,都在為婚禮忙碌,裴明淮冷眼看著,餘管家已死,如今主事的便是鳴玉。

“明淮哥哥!”

裴明淮一回頭,見慶雲手裏捧著一個漆盒,走了過來,便笑道:“什麼寶貝東西,還自己端著?”

“送老師的賀禮。”慶雲笑道,“別揭,你不要看,現在不要看。”

裴明淮本想揭開漆盒看一看,聽慶雲這般說,隻得住手。慶雲道:“那你呢?你準備了什麼?”

“我自己備了一份禮,另外皇上和公主也有賞賜。”裴明淮道,“我準備的也是常見之物,定然不如你費心了。”

慶雲奇道:“你帶了什麼?我沒見你帶什麼東西啊?”

“都是小物事。”裴明淮笑道,“又不是太子殿下,帶了老大一尊玉佛像,幾個人才搬進來。”

慶雲歎了口氣,道:“明淮哥哥,自從侯官歸你管轄之後,你就常常在外麵跑,我要見你一麵也難了。”

裴明淮聽她如此說,微微一怔,道:“慶雲,你有什麼話想對我說,便直說吧。”

“我沒什麼要說的,由你掌管是好事,這幾年他們也收斂得多了。蘇連那個人,誰的麵子都不給,連我們都得讓他三分,他也隻聽你的。”慶雲歎道,“隻是景風姊姊近年來也大大增加了繡衣的數量,已不止是她與太子的私人侍衛了,如今勢頭漸強,你還是多留意些罷。”

裴明淮沉默片刻,道:“慶雲,多謝你提醒。”

慶雲微笑道:“不管發生什麼事,我和我爹爹,都必定跟你站在一處。”

裴明淮看了她一眼,慶雲一身淡淡的藍衣,便如雲朵一般,明淨嬌麗。這時隻聽太子的聲音,道:“你們兩個,還在這裏?老師都到了,還等著我們哪。”

慶雲回頭笑道:“太子殿下,你那尊大大的玉佛,抬進去了嗎?”

太子搖頭歎氣道:“生怕蹭掉一點點,門又窄了點兒,好不容易才抬進去。老師老來倒是信佛了,我費了不少力氣,才弄到這尊。”

裴明淮笑道:“太子殿下這份心,我們是趕不了的了。”

三人談談說說,一麵走進正堂。太子所送那尊玉佛,已好好地供在堂中,確是潔白無瑕,雕工精美,裴明淮也真心誠意地讚了幾句。

景風已在那裏,她手裏托了一隻玉盤,放在沈信麵前。那玉盤盛著一簇甚是肥美的綠草,沾滿水珠,無比新鮮。太子一見著,便楞了一下,道:“景風,這不會就是你送老師的壽禮吧?”

景風道:“怎麼不是?就是這個了。”

太子咳了一聲,回頭看看慶雲和裴明淮,兩個人也是一臉錯愕,看起來不隻自己,他們也全然不懂這草的妙處。

景風輕輕一笑,道:“這個可是仙草,服了可延年益壽,我也是費了老大力氣才到手的。”

太子愕然道:“仙草?什麼仙草?”對裴明淮和慶雲道,“我是孤陋寡聞了,你兩個可見過嗎?”

裴明淮也咳了一聲,道:“比起太子,我更是孤陋寡聞了,從未……從未聽說過。”

慶雲笑道:“景風姊姊這般說,那自然是好的了。”

沈信嗬嗬大笑,道:“多謝公主,我活了一把年紀,倒也是第一回聽說。景風啊,這個可怎麼用?”

景風笑道:“老師,就是生吃就可以了。”

慶雲伸了伸舌頭,道:“景風姊姊,你吃過?”

“還真沒有。”景風道,“不過老師盡管放心,我擔保,定然是有用的。”

沈信笑道:“既然景風如此說,我倒是要嚐上一嚐,興許這多年的病根,也能好了呢。”

裴明淮瞅那“仙草”,實在是從未見過,但景風這個人也從不開玩笑,說是仙草,就必是仙草,隻能當自己孤陋寡聞了。景風見眾人神色怪異,道:“好啦!別這麼看著我,我就告訴你們來由罷。你們知不知道,先帝在的時候,曾經有個悅般國的人前來進貢,貢品就是一種異草?”

裴明淮道:“就是這個?!”

“知道是知道,不過,我總覺得是騙人的。”慶雲遲遲疑疑地道,“說是哪怕把人喉嚨割斷,或是擊打人的頭骨凹陷,隻要把那草嚼碎服下,就能立即止血,養上月餘,連傷口都會消失。還聽說,哪怕是經脈俱碎,都能續上……”

太子道:“恐怕是有所誇大吧?”

沈信一聽景風提到“悅般國”,臉色便微微有異。此時方道:“這事兒,我還真是親眼見過。景風拿過來的時候,我就覺得這草有點眼熟,現在是想起來了。”

太子忙道:“老師,難道是真的?”

“先帝也是不信,以死囚試之,還真管用。”沈信搖頭道,“隻要是沒馬上斷氣,將這草弄碎塞進口裏,就能活過來。我……說實話,我也覺得不可思議,但又是親眼所見。禦醫李諒也在場,他也大呼不可思議……”

太子回頭問景風道:“你從哪裏得來的?”

景風一笑,道:“你們都不知道?我偏不告訴你們。”

沈信道:“宮裏就有,皇上自悅般國得來的。不過,景風,那可是在九華堂裏麵種著的,皇上從不讓人碰的,你……莫不是瞞著皇上去摘的?”

景風笑道:“父皇當寶似的!反正會得長,摘一點兒又怎麼了?”

太子皺眉道:“景風,怕是不太好吧?”

沈信已然站起,道:“公主,這仙草,我這是真不敢收啊。”

“摘都摘下來了,難道還能長回去?”景風笑道,“陛下要怪,也怪我好啦!”

沈信還想說話,裴明淮笑道:“太子殿下,罷啦,景風也是一番心意,想必陛下也不會得怪她。慶雲,你的禮物又是什麼?”

慶雲捧了那個漆盒過來,放在幾上,揭開了盒蓋,隻見裏麵整整齊齊地又放著八個小漆盒。慶雲揭開一個,裏麵滿滿的是黑黝黝粘糊糊的不知什麼漿,一時幾個人都呆住,裴明淮道:“這又是什麼寶貝?”

慶雲得意洋洋地指點著道:“這一個,是招者漿,這一個,是毛者漿。這一個,是孤落迦漿。那一個,是阿說他子漿……”

她還沒說完,裴明淮,太子,還有景風都笑了起來,景風笑得倒在榻上,依著屏風,指著慶雲道:“你,你還真會叫!不就是梅子,芭蕉實,菩提子什麼的,你倒還叫得好聽!”

慶雲正色道:“佛經所雲八種靈藥,便是這八種。我一樣一樣地做了,這可不是最好的?”

連沈信都不覺莞爾,道:“是啊,慶雲有心了。這八種物事,遍布南北,要一一找齊,委實不易啊。”

慶雲喜道:“是啊是啊,還是老師知道好處。”

裴明淮端起一個漆盒,一股酸味撲鼻而來,趕緊拿開。“這個什麼招者漿,也太酸了點。慶雲,你這八種靈藥,當真能吃?可別把老師給吃出毛病來。我看,老師,慶雲這份大禮,您心領了就是。”

他這話大約也是景風跟太子都想說的,景風拿著扇子掩著嘴笑,太子好不容易才忍住笑。

沈信笑道:“慶雲辛辛苦苦做的,我自然要嚐嚐。”

慶雲又道:“旁邊那五個小盒,乃是我親手調的香,用沉水香、白檀香、紫檀香、娑羅香、天木香調配而成,最能靜心。老師素來愛靜,書房之中用此香最好不過。”

景風笑道:“這香好,慶雲,下次也送我些。”

慶雲道:“是了,我還有些,回去便命人送姊姊那裏去。”又對裴明淮道:“明淮哥哥,你的呢?”

裴明淮道:“可真是巧了,我的也差不多。”說著捧出一個綠漆雕的盒子,揭了盒蓋,卻是茶餅。裴明淮笑道:“此茶野生,在穀雨前采下,花白如薔薇,煮沸之後,沫如積雪。據傳飲了此茶,誦而不忘。自然,都是說說罷了,隻是確實清香滿口,老師愛飲茶,便嚐一嚐罷。想必老師家中也有越陶,以此盛之最妙。”

沈信接了過來,歎道:“你們一個個的,都費盡心思,我……唉!我真是受之有愧啊。”說罷,眼中竟然隱隱泛出淚光。

太子道:“老師何出此言?我等由老師一手教導,諸般禮義仁信,盡出於老師教誨,決不敢忘。”

裴明淮也道:“太子所言極是。”

沈信搖了搖頭,似想說話,卻又忍住,隻是歎了口氣。因他們幾個在這裏陪沈信說話,太子連貼身的侍衛施晨都叫了出去,廳中已無外人,太子便對裴明淮道:“皇上皇後和公主不是都備了壽禮嗎?”

裴明淮笑道:“是,都有禮物。”見沈信立即要起身,忙伸手扶住,笑道,“皇上和公主說了,老師的壽辰,諸多禮就免了,老師隻管坐著。”

說罷,取出一個錦盒,雙手奉給沈信。沈信仍然起身,恭恭敬敬接了,道:“多謝皇上,多謝公主。”

慶雲站在一邊,景風也已起身。太子笑道:“不知皇上和公主,賞的是什麼?”

裴明淮道:“好像是件玉器,我也隻是瞥到一眼。”

沈信並無打開錦盒之意,幾人也自然不會多問。想來沈信要看裏麵的物事,幾人都站了起來,慶雲笑道:“再過幾個時辰就是吉時啦,我們就等著吃喜酒了。涵姊姊我剛才見著了,她還是一點沒變,哪裏像個新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