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終於落下了帷幕,硝煙散盡了,戰場上徹底沉寂下來。兩國軍人的臉上,再也看不到那殺氣逼人、刺刀見紅的表情。雙方的勢態也不再是劍拔弩張,巡邏偶遇時,彼此還能招招手,相互笑一笑。
這是一場莫名其妙的戰爭,沒有勝負的戰爭。中方堅信自己是勝利者,但對手也沒有承認自己的失敗。那麼一個疑問就由此產生了:到底誰才是真正的贏家?
在一個星期天的早晨,成千上萬嵐山市民早早起床,一齊彙集到市區的主幹道上。能有這麼寬敞的馬路,說起來這還要感謝劉衛國,不然凱旋大軍恐怕連市區都進不去。
從獲悉消息後開始,老陳整整一宿沒睡。他曾是這場戰爭的積極參與者,也是這場戰爭的幸存者,能活著看到勝利的一天,那種複雜而又矛盾的心情,是無法用語言來表達的。
換穿一身比較幹淨的衣服,找到同街居住的周小米。小米媳婦正在做飯,她是個厚道的城市殘疾人。小時候得過小兒麻痹,至今走起路來仍然是左拐右瘸。對於夫妻倆本身這獨特的外觀,小米曾用一句自嘲的口吻來形容過,那就是“南七省左右雙瘸”。
這對殘疾夫妻,是個地地道道的勤快人。他們靠著自己的雙手,沒黑沒夜做饅頭、蒸饅頭、賣饅頭。本小利薄,也僅能維持生計糊口,就算再苦再難,也未曾靠政府救濟過一分錢。
大軍回撤的那一天,平素省吃儉用的兩口子,早早起床多蒸了一鍋雪白的饅頭。目的不言而喻——禮輕情義重,千裏送鵝毛。“老排長,我一定要讓戰友吃上我做的饅頭。”拍拍自己那殘腿,心潮澎湃的小米,悵然說道,“唉!要是雪龍他們能看到今天,那該多好……”
對犧牲戰友的回憶,是一種刻骨銘心的痛。在這普天同慶的好日子裏,想起來未免有些大煞風景。可又不得不想,因為沒有他們的付出,就沒有勝利者今天的榮耀。
嵐山主幹道一早就被填滿了。當老陳和小米抬著饅頭擠進人群時,這才發現自己已是姍姍來遲了,大軍的主力部隊,正在群眾的鮮花和掌聲中肅穆地行進著。
“老排長,咱這是什麼命啊?”小米苦笑不迭,“都怪我這耽誤事兒的腿!”
“沒關係,好飯不怕晚。”
主力部隊之後,緩緩駛來的是為國捐軀的烈士靈車。這其中有許多老陳熟悉的戰友,曾經和他同坐一張桌,同吃一口鍋,朝夕相伴形影不離。但他們又都走了,年紀輕輕拋棄妻子,永遠長眠在祖國邊疆那神聖而又不可侵犯的土地上。
含著熱淚,目送著靈車魚貫通過,老陳在心裏一遍遍問著自己:“會不會有老邵、寶財和雪龍他們?應該會……一定會……”
正想著,一個警察走過來,冷眼瞧瞧他,隨後粗暴地命令道:“靠後!往後麵站!”
老陳一愣,從警察那鄙夷的眼神中,他感覺到一絲說不出的心寒。
“叫你往後站,聽見沒有?”警察的情緒很暴躁,明顯有些不耐煩。
“我……我是來擁軍的……”
“你?擁軍?”上下打量他一番,警察撇撇嘴,“哼哼!算了吧,說得比唱還好聽!像你這種人我見多了,哪熱鬧就往哪湊合。說白了,也就是想趁機做個小買賣!”
“你……”小米怒不可遏,正欲和他理論,卻被老陳悄悄給攔住了。點著頭,老陳對警察陪笑道:“對不起,對不起,我們靠後,馬上靠後……”在群眾的訕笑中,老陳和小米抬起饅頭,不吭不響退到二線人群。
鼻子冷“哼”了一聲,警察斜乜著二人,對一旁同事地不屑地說道:“這些農村人,一點好歹都不知道。也不看看那一身打扮……還擁軍,他配嗎?誰吃他那破饅頭?”
委屈地低下頭,看看身上從廉價地攤買來的國防綠,老陳心內五味俱全。這是他最幹淨、最體麵的衣服,雖說洗得發白,可怎麼也比在陣地上光屁股強。
靈車過後,李運開率領的特種兵大隊,乘著軍車威風凜凜開將過來。麵對熱情洋溢的人群,他有著說不出的疲憊。戰爭結束了,但心裏卻絲毫沒有感覺到高興。一路之上他想了很多,除了戰友還是戰友。邵海山、楊雪龍、金玄和、鄭寶財、白曉光……每個人都仿佛活生生站在自己麵前。所謂的勝利,也不過就是用痛苦去換得解脫的過程而已。
“隊長!你看!”一指人群。身邊的張大誌情不自禁站起身,“老排長,老排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