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背上小米，衣衫襤褸的老陳，就像當年走出硝煙，走下戰場一樣，含著淚水離開了太平間。周圍是異樣的目光，嘲笑、不解、奇怪、好玩，卻沒有一個是同情，也沒有任何人肯上前搭把手。
經過特種兵大隊的駐地時，這活人背死人的場麵，引來路人紛紛側目，令他們騷動不已。哨兵哽咽著抬起手臂，向兩位戰功赫赫的英雄，敬個標準的軍禮。
一個年輕而又時髦的婦女，拉著個小男孩從旁邊經過。
“媽媽！解放軍叔叔！”指著戰士，小孩親切地喊道，“長大了，我也要當解放軍！”
“胡說！”緊緊摟住孩子，媽媽做賊似的左右看看，不悅地埋怨道，“傻孩子！你知不知道什麼人才去當兵？”
“不知道……”
“隻有那些考不上大學，什麼本事都沒有的人才去當兵。你小孩家家的，不能沒誌氣，長大了要當博士、當老板，不然就會讓人家看不起，明白了嗎？”
“嗯……”點點頭，小孩不解地望了哨兵一眼。
哨兵流下了眼淚，滿頭白發的老陳，也跟著落淚了……
小米的死，純屬是一個意外，劉衛國也沒想到會搞成這個地步。很明顯，找小米麻煩那隻是個借口，其目的也是要針對老陳。他想通過分化、拉攏、打擊，來迫使老陳身邊的人識趣離開，給陳沂生造成個眾叛親離的真空環境。但他畢竟不是上帝，勢態的走行發展，也並非是以他的意誌為轉移的。
“怎麼能把人打死？”指著垂頭喪氣的卷毛下屬，劉衛國氣急敗壞地喊道，“哪個王八蛋這麼不長腦子？”
沒人敢承認，也沒有人敢承擔這滔天的大罪。眼見悲劇已無法挽回，劉衛國歎口氣，恨鐵不成鋼地瞧著屬下，也不好再說什麼了。
“秘書長，這……這接下來的麻煩……”下屬急迫地望著他，希望從他身上能找到一根救命稻草，“我們的人，可還押在公安局呢！”
“公安局？那算個什麼呀？這天不是還沒塌麼？有我在，你怕什麼？”劉衛國的話，猶如一顆定心丸，讓神色緊張的下屬，登時穩定了許多。“沒辦法，準備跟他打官司吧……”狠狠撂下一句話，劉衛國果斷地掏出手機。
小米媳婦哭成了淚人，她幾度昏迷過去，又幾度被人悠悠喚醒。拚著為亡夫報仇的信念，她決定將這官司一打到底。
可世事難料。所謂民不與官鬥，一審判決的結果，也恰恰驗證了這個道理。那些將小米毆打致死的執法者，最重的也僅是判了兩年。而小米呢？卻被扣上“妨礙執法”的帽子，居然領不到賠償金。
“人命關天，法院怎能這麼判？”滿腔悲憤的老陳，找到檢察院的馮剛，拍著桌子質問道，“這還是不是共產黨的天下？你們這些政府的官，到底還能不能替老百姓做主？”
“老陳，你先別急，那個區法院的審判長，我們反貪局已經盯上他了。這混蛋收受賄賂，在群眾中造成了惡劣影響。不過……”
“那還‘不過’什麼呀？趕快把他抓起來呀？像這樣的害群之馬，留著他幹啥？”
“不行啊，現在是講法製，眼下，我們還沒有足夠證據起訴他。所以，就隻能暫時讓他逍遙幾天了。”
“可老百姓受不了啊？再這樣下去，我們拚死拚活守住的江山，肯定會敗在這群王八蛋手裏！”
“老陳，你說的這些我理解，可是……”搖搖頭，馮剛顯得很為難，“……有些事情，也不是我能做主的……”
連檢察部門的人都做不了主，那老陳還能指望誰？他不想再說了，也不想再和馮剛爭辯。民不與官鬥，民不與官鬥……
帶著落寞回到家中，坐在昏迷不醒的老娘身邊，他流淚、再流淚……一個能在戰場上叱吒風雲的人物，一個能將國戰力挽狂瀾的戰鬥英雄，卻偏偏改變不了自己和戰友的命運。
耳邊響徹著推土機那隆隆的轟鳴聲，市容改造工程正如火如荼地進行著。曾經炊煙渺渺的野雞胡同，現已變得冷冷清清，斷壁殘垣的瓦礫中，隻剩下幾個還沒有條件搬遷的住戶，和老陳一樣，他們也都是些無權無勢的市井小民。
搬出師父遺物，撣撣箱蓋上那厚厚的積土，一排排早已被曆史淡忘的小人書，仿佛在述說著人間淒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