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3)

風和日麗,豔陽高照。迎親送嫁的隊伍,一路從碧波萬頃的渤海之濱黃村,一溜煙兒的趕往吉村。兩隻雄獅隨著喇叭鑼鼓鑔歡快的吹打,在轎子前麵生龍活虎的舞耍。親戚裏道的婆家人、娘家人,在轎子後麵拖成個好長好長的一條大尾巴,熙來攘去,說笑唱唱,鬧鬧哄哄。大汗淋漓的轎夫,顛著轎子喊著俏皮號子,更逗起人們的好興致,一路上附合的喊號子聲震撼著齊魯大地,此起彼伏,好不熱鬧。

十多裏的黃土路騰雲駕霧一般,揚起一路的塵土,花轎轉眼就到了張燈結彩的吉家大門口落轎,土坯土牆灰黑瓦都衝著喜氣兒。鞭炮炸響,轎簾掀起,押轎的娘家小舅拿到婆家給的押轎喜錢,摘下掛在轎頭上的離娘肉,新娘放下懷裏“抱福”的斧頭,娘家舅婆從轎子裏扶出新人,爬上了新郎官吉德寬厚踏實的脊背上,新郎新娘在一幫調皮的半大小子呼嚎聲中,迎著打過來的簌簌冰雹般的五穀雜糧跨過院門檻兒,新郎在紅烘烘的炭火盆前把新娘放在鋪著紅布的地上。撈頭忙的支活人仰脖高喊:“跳火盆嘍!”新娘在舅婆的攙扶下,紅燕子一般跳過火盆。繁文縟節,拜天地、拜公婆、夫妻對拜,拜過堂後,新郎吉德抱起新娘進了西屋的洞房。

洞房裏,紅幔帳從中間分開攏掛在東西兩牆上,一盤丈二炕鋪著紅被,上麵灑滿了核桃、栗子、落花生、大紅棗兒,其意是小兩口和和美美的淘氣,早生兒子。炕桌上擺著紙殼糊的荷花瓣盒子,裏麵浮浮溜溜裝滿了紅豆子、花豆子、黃豆子、蠶豆子、大豆子五色豆子,意在五子登科。地上的八仙桌上,放了一瓶滴水觀音瓶的燒鍋,一綹綠綠的韭菜泡在瓶裏,取意夫妻平平安安,天長地久。

迎親這一路上,吉德心裏都悶悶的樂不起來。本來吉德就對爹娘聽媒婆瞎喔喔包辦的婚姻不滿,可又不能表現出來,就得忍氣吞生地裝得樂嗬嗬的,黃連再苦也得當蜂蜜水喝,他可不願擔不孝的壞名聲,隻要哄爹娘高興。他自個兒安慰自個兒,就是說個‘凹頭深目,長脹大節,昂鼻結喉,肥頂少發’ 醜八怪的鍾離春,‘醜妻近地家中寶’嘛,俺也得認嘍!

從打定下這門親,吉德就淨往好處想啊,暗暗祈禱一切都像媒婆所說,可別真的弄來一個砢磣閨女攤到俺自個兒身上。一百個大棗兒裏有幾個劣棗兒,那麼大雨星子就醢在俺頭上,俺咋那麼倒黴呢?可事情往往事與願違,還真的出了點兒岔子,節外生枝。沒有和吉家攀上親的就在暗地裏嚼爛舌頭根子,風言風語就像不長腿的瘟疫在村裏就傳開了,說啥的都有,說的可埋汰了,把春芽兒說得一無是處。有的說,春芽兒這丫頭長得如何如何的看不下去眼兒;也有的說,春芽兒這閨女不安分,跳牆爬狗洞鑽杖子,扯七掛八的,早破了女兒身;更有甚者,坐在吉家炕頭,顛著兩半屁股跟吉殷氏瞪著眼瞎扒,說春芽兒早看上本村魚窩棚裏一個打魚的了,經常夜裏在一起鬼混,還找老郎中打過胎兒,好懸沒折騰死了。說媒婆拿了老黃家老鼻子錢了,豬肉半子她能不淨撿好處楦(xuàn),癩蛤蟆說成金蟾,癩皮狗說成楊二郎的天狗,大鵝說成天鵝。對這玄之又玄,有鼻有眼的傳聞,吉殷氏坐立不安,偷偷把媒婆叫到自家苞米地一頓審問,媒婆罵東家操李家的,拍著肉嘟嘟的胸脯打保票。吉殷氏這也沒全托底,心就跟水缸裏的葫蘆瓢,漂漂浮浮的。吉增又跟著添亂,往吉殷氏心上捅刀子,當麵逼著吉殷氏退婚不說,還把媒婆誆到村頭漚大糞的大坑旁,往媒婆嘴裏抹大糞湯,又把撿來的一雙破鞋掛在媒婆的脖子上。吉盛可留有個心眼兒,對那些不堪入耳的傳聞不急不噪,有天他約了幾個當年的光腚娃娃,一塊堆兒去了趟黃村,回來後和吉殷氏背後嘀嘀咕咕好一陣子,吉殷氏抬頭紋舒展得溜平,喂豬還哼著自個兒順嘴遛噠的小曲兒,把吉煙袋當活魚燜在鍋裏幹翻白眼。

吉煙袋和吉德爺倆兒下地耪地頭蒿草時,吉煙袋叼個短杆兒煙袋鍋,心事重重的問吉德,“兒呀,爹是不做錯啥事兒了,俺心裏老咕咕的不淤作,你有啥不痛快的就跟爹說,爹去跟你娘說,大不了爹就不守信了,一輩子也就這一回,爹的老臉還能掛得住一張門簾子。”吉德聽了爹的話,心裏暖和多了。

這些傳聞,對吉德來說是雪上加霜,還不如說是妓女接客不分生熟,把鬱悶憋在心裏,暗暗地把淚落在肚子裏。吉盛把他偷摸相看的事兒又添油加醋對吉德學說,“春芽兒爛麻其糟的事兒沒有,就是籮圈腿,豁子嘴,說話就漏水……”吉德再奸活再鬼道,也得信以為真,老弟能跟自個兒開這樣彌天大謊的玩笑嗎?心裏的愁雲又添了一層,臉上整個被喜事兒包裹得嚴嚴實,誰也看不透他心裏咋想的。吉殷氏瞅吉德不吭不哈,還和往常人一樣,該跟他爹下地幹活該幹活,有說有笑的,娘長娘短的問缺啥少啥,還趕家裏毛驢車跑兩趟黃縣縣城買結婚用的東西,把家裏人紮咕得裏外三新。吉殷氏有一搭沒一搭的試探吉德,問吉德對這樁婚事滿意不?吉德瞥一眼娘,高興地說:“滿意。娘做主的事兒準和兒的心意。這日子過的真慢,俺恨不得一下子就把媳婦說到家,娘您好早點兒抱孫子,當奶奶那滋味多美呀!”吉殷氏淨任兒提醒說:“瞅俺這大兒子多會說。娘可醜話說在頭裏,不管娶個啥模樣的回來都不許埋怨娘?好看賴看都得好好待人家,今天打明天吵的娘可不饒你?”吉德說:“娘,你這是水沒來先疊壩,沒有尿先脫褲子,你大兒子是那樣人嗎?”吉殷氏剜哧吉德兩眼,留露出一絲詭詐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