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德瞅臉上總掛著笑的春芽說:“你可整準嘍,別記差日子,過了這個村可沒那個店了?俺一鼓作氣,悶上勁,把你鼓搗成一個大肚蟈蟈,立馬就生個大胖兒子!”春芽瞥眼吉德說:“嗯哪,一雞二鴨,貓三狗四,豬五羊六,驢七馬八,人九囝囝落家,哪有那麼快的?你要走就走,猴急也沒用?”吉德高興地說:“俺告訴娘一聲去!”春芽一抹吉德,說:“再等等。別是個謊花呢,那不叫娘竹籃打水,空歡喜一場嗎?等妞妞兒做實了,再說也不晚啊?”
春芽鬧小病了,“嘔嘔哇啦……”吃點兒啥,老幹噦。
吉殷氏樂了,窮抖瑟開了,逢人就說俺要抱孫子了。春芽心裏卻悶悶不樂,在吉殷氏麵前裝出的笑臉上麵,總有一層時隱時現的愁雲不經意的流露出來。吉殷氏眼多尖哪,橫草不過,啥事兒能瞞過她的眼睛,不免老在心裏打撥浪鼓老犯嘀咕。
這天一家人剛吃完晚飯,吉盛沉不住氣先冒炮了,吵吵巴火地說:“娘,你的念想都滿足了,大哥跟大嫂婚事也辦了,大嫂又有了身孕,好男兒誌在四方,這樣老窩在家裏也不是事兒,俺們想到關東山找俺大舅去,咋樣娘?”吉殷氏生氣的一抿達吉盛,“你給俺閉上你那個黃嘴丫子?一家人,才團團圓圓聚在一起幾天呀,你吵吵要走這不閃人呢嗎?要走,你自個兒走?你大哥要想走,也得過了年,等孩子生下來再走?小孩子生下來不見爹的麵哪成啊,德兒就沒……”吉煙袋假咳嗽兩聲,拿眼剜著吉殷氏,褶綹子地說:“這煙晾的太幹了,嗆嗓子。”吉殷氏自覺自個兒說走了嘴,向吉煙袋投去感激的眼光,隨之拿出家長派頭蠻橫地說:“反正俺不同意。你們誰也別想離開這窩一步?”
靠牆坐在北炕吉德身邊的春芽,推推吉德,又得意的笑笑,吉德不語的拿眼神瞭了春芽一眼,那意思是,你高興了?
吉殷氏納著吉煙袋的鞋底子,接著說:“趁這功勁兒,俺叫媒婆再費心踅摸踅摸,把增兒的婚事訂下來,也好收收他的心?”吉盛一嗤溜,對吉殷氏說:“那媒婆,你打死她也不敢給俺二哥拉纖扯片兒的呀?”吉殷氏手掐鞋底子,瞪眼問吉盛,“咋啦?你又扯犢子,俺拿鞋底子醢你?”吉盛往吉殷氏跟前湊湊,嘻嘻哈哈地說:“娘,你腦子挺記事兒的呀,咋忘了呢,”吉殷氏瞥一眼吉盛,愣住的問:“俺忘了啥,猴崽子個你?”吉盛夠夠嘴的衝吉殷氏說:“大哥婚前,鬧那出,二哥沒把人家媒婆拿大糞湯子灌死,忘了沒?”吉殷氏啊的一翻眼皮兒,“是有這麼回事兒,俺倒忘了個溜幹淨?那有啥,狗記吃不記打,那媒婆衝的是錢,俺多給兩鋼嘣(銅錢兒)不就完了嗎?”吉增從靠著的門框子走到南炕炕邊兒,“娘,你省省你那心吧啊,俺可不要那夾板子的破玩意兒?俺這輩子,就打光棍兒。一個人,無拘無束的,多自在呀?挑個賣貨挑子,周遊四方,腿肚子貼灶王爺——人走家搬!四海為家。”吉盛加鋼地說:“二哥,憑你那身武藝,當個遊俠最適合你了?要想添飽肚子,當個遊商也不錯?掖縣人推個獨輪車,賣到哪,吃到哪,住到哪,一路逍遙,一路的情哥情妹,一路的小孩爪子,哈哈,到老了一回身,那麼一劃拉,一路撿寡婦,一路認兒子,兒孫滿堂嗎?”吉增掄起拳頭嚇唬吉盛,“你小子欠揍咋的?”吉盛躲閃地爬上炕,撲在吉殷氏懷裏耍嬌地嚷嚷,“娘,你瞅二哥又欺負俺了?”吉殷氏一手摟住吉盛,瞪眼吉增,又低頭哄著吉盛,“三兒,有娘呢,他敢?”吉增哼的一聲,一甩胳膊走回門口,“賤慝慝的玩意兒,等你再求俺的,臭美吧?”吉盛趴在吉殷氏腿上,吐著舌頭,衝吉增做鬼臉兒。吉殷氏摸著吉盛嬌嫩的臉蛋,“闖那關東啊,娘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三兒你了?年紀又小,膽子又不大,身子又太嬌嫩,打你學徒走了那天起,娘這眼睛就沒晴過,想想就掉幾滴眼淚。那眼淚疙瘩才快呢,就趕上那伏天的雨了,說來就來。”吉殷氏說著說著,這眼睛就潮了,抽達兩下鼻子,吉盛哄著吉殷氏說:“娘,三兒子往後掙錢,都孝敬你老,你願吃啥買啥吃,願穿啥買啥穿,禁你夠!”吉殷氏抹下眼睛說:“俺三兒就是心疼娘啊!嗨,你們翅膀長硬了,都要離窩飛了,娘知道攔是攔不住的。孩大不由娘,早晚要出飛的。”吉煙袋吱的往地上來一個鴨穿稀,又往炕沿下搕搕煙灰:“瞅你娘燒搭的,孩子大了你還能老像老抱子似的老摟在窩裏呀?老燒包,先睡了吧!”
月夜微風習習,吹得果樹的葉子沙啦啦的響,星星滿天,眨著透出涼氣的小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