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芽已哭得鬢飛慘麵,淚人一般。吉德自個兒在頭上綁上孝帶,又拿麻布給春芽披在身上,頭帶上孝帶。吉德用沙子堆了一個香案,點上蠟燭,拈上香,小倆口雙雙麵向大海跪了下來,吉德沉重地說:“老人家,這哈沒人知道你姓啥叫啥,可大夥兒深深記住有個從鯊魚口裏救過一個小女孩的老漁頭,這就夠了。俺跟春芽公母倆永遠記住你——爺爺!”吉德跟春芽燒了紙錢兒,又朝大海磕了三個頭。
回來後,春芽跟吉德,在村頭空地遙拜了老漁頭,燒了頭七、三七,後來又燒了五七。
鬥轉星移,日月如梭,轉眼吉德結婚一個多月了,吉德對新媳婦的新鮮勁兒,一天淡似一天,心裏就長了毛毛草,盤算到關東闖蕩。
海風掠過大地,透著噝噝的涼意,早上人們出門下地,單薄的褂子外都要套上件夾坎肩,天日漸要冷了。這天躺下後,吉德趴在被窩裏,唉聲歎氣地跟春芽說:“坐吃山空啊!三個大小夥子,靠爹種那點兒地養活,也不是長久之計呀,俺可咋整呢?這叫驢剛搭槽……唉!”春芽揣摩出吉德的心思,是想走了,不免心酸,臉上沒啥表示,心裏老大的不樂意。吉德說的,家裏狀況也是實情,都這麼繃個飯碗幹吃,啥家境也夠嗆?她一隻胳膊搭在吉德背上,試探著問:“你是不是想遠走高飛呀?”吉德瞅春芽小鳥依人的樣子,心裏也不落忍,就說:“是啊。不走又咋整?俺爹娘送俺哥仨學生意,就是想叫俺們有出息,奔個好的前程。你說咱這哈人多地少,風調雨順還湊合,鬧個災荒年,一大家子人沒吃沒喝的,瞅著都鬧心?那年俺才十拉歲,遇上大旱,一年也沒下個透雨,種子搭上不說,顆粒無收,四個孩子端個空飯碗,眼巴巴的瞅著爹跟娘。爹悶頭抽著樹葉跟砸碎的煙梗子摻在一起的煙袋,一言不發。娘眼淚巴巴的摟著老三,盤算著把老三送人,換些糧食回來。哪個爹娘忍心把親骨肉往不相幹人家裏送啊?正在一家人眼瞅著要餓死了,俺在關東山做生意的大舅拉了一把,彙來了錢,又托人捎來了救命的糧食,一家總算沒餓死。種地不像你們打魚的,旱澇保收,沒糧下海打點兒破魚爛蝦的,也能維持。嗨!”
吉德說到這哈停了下來,大有欲言又止的味道。他瞅著如花似玉的媳婦,那眼神充溢著許多無奈,許多愁悵,許多憂傷,許多不舍。短短的一個多月廝守恩愛,從不識到相擁而眠,從婚前的風風雨雨到婚後的纏纏綿綿,雖然短暫,倆人已是心心相知、心心相通、心心相印、難舍難分,到了寸步不離的份上了。這要說走的話,還真難於啟齒。這對彼此倆人,都是莫大的傷害和嚴酷的摧殘,可愛切情深不能當飯吃,人生誰又能逃過吃喝拉撒這一劫呢?女媧補天造物,捏泥人時就把她的情感、困惑、磨難、坎坷、靈魂、旅程付與了有血有肉的人類了,使人類遵循她設定的軌跡生活、生育、生存。這個人生過程,充滿著悲歡離合、生離死別。
吉德狠了狠心,終於把憋在心裏的說出來:“俺想明後天就走,到關東山找俺大舅!”春芽啊的一聲,撩開被子光出溜坐起來,兩隻白淨淨大乳挺挺的抖顫顫,“你這說走就要走啊?撅達鉤逗噓鯰魚,你才吧嗒幾下子呀?你這一走,就蹽那老遠,得猴年馬月才回來一趟呀?俺肚子還一點兒動靜都沒有,閑著身子守空房等你,那不守活寡嗎?不行不行!你要走,咋的也得等俺懷上你的種,俺得有個指望才行啊?閨女不出門子嫁人,咋守都能守,到老還是黃花大閨女有都是,也沒見哪朝哪代給立過貞節牌坊?可一個女人一旦開了封,就再難清身寡欲了?偷賊養野漢子的,偷小叔子勾搭老公公的,尋情覓死的,甚至有跟自個兒家養的狗的,真正樹得起貞節牌坊的,那背後是多少不眠夜,多少心酸淚呀?俺不幹,你得給俺揣上你的崽兒再走?到那時俺也不攔你,你願回來不回來,在外頭找個三妻四妾的,算你有能襶,俺管也不管?再咋說,俺是你的頭房。頭者為長,長者為尊,誰還敢騎在俺頭上拉屎啊?娘會為俺做主的。俺不信你能翻了大天去,休了俺?俺有了一兒半女,你也得敢?”春芽的一席話,掏的是一個作女人的心裏話,在情理之中。吉德心疼的起身摟住春芽,同情達理地說:“你家不是打魚的嗎,咋又成了泥瓦盆匠了,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春芽說:“理兒是不是這麼個理兒,你也得替俺想一想?俺嫁到你們家,才個把個月,你炕頭還沒烀熱乎呢,扔下俺就蹽竿子了,俺不揣上個你的孩子,在外人眼裏咋個看俺?還以為俺是石女,鹽堿地澇窪塘,生不出孩子呢?”吉德哄捧地說:“俺這就給你當兒子,……”嘿嘿的摟住吉德的頭,倆人顛鷥倒鳳,幾天後,春芽的月信沒有來,這是有喜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