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芽這一蓋簾子的話,這又一問,吉殷氏這老苞米棵子經過長苗、拔蓼(lào)、抽穗、灌漿、日曬、熟透,啥天兒啥景兒沒挨過?可春芽不善茬,這鐵嘴鋼牙,又將了她一車(軍)?吉殷氏明白透裏,她也是女人,最知道一個女人的心思。所以她對吉德要走的事兒,一直采取遮遮掩掩的態度,就怕落春芽這個大兒媳婦的埋怨?婆媳之間也是兩好嘎一好,這一開頭就結個大疙瘩,那往後磕磕絆絆的就不好處了?你說一家人整天價一鍋攪馬勺的,哪有勺子不碰鍋沿的?尤其婆媳之間,處在一個操持家務的屋簷下,那更是舌頭碰牙——常有的事兒!婆婆曆來在兒媳心中,就是頤指氣使的討人嫌!這是千百年來,日積月累慢慢形成的遺傳性隔闔。好婆婆好媳婦,千辛萬苦、想方設法想愈合這折騰婆媳娘倆感情的怪圈兒,又有誰不是重覆舊轍的呢?吉殷氏是想在春芽身上做個好婆婆,盡量順著春芽,像自個兒閨女一樣疼她,體量她,叫德兒放心?春芽在吉殷氏眼裏是個懂事、有眼力見兒、孝順的好兒媳婦。又是一個會疼自個兒爺們的好媳婦,還會疼愛小叔小姑的好嫂子。吉殷氏對這個可心的兒媳婦,下不去眼說出叫她傷心的話。春芽她才又說出叫吉殷氏感動的話,更叫吉殷氏於心不忍,對有心人來說,人是敬出來的。你敬它一尺,它敬你一丈,久而久之,人就交心了,成了朋友。婆媳呢,隻能在縮小隔闔上徘徊,互相彌補,不至於隔閡的裂痕越來越大。吉殷氏想了好一會兒,順著春芽的話說:
“大兒媳說的對,在情在理兒。三兒,你嫂子心裏,不叫你大哥現在就走是真格的。你想啊,擱誰這剛過門月八的,恨不得這被窩還沒焐熱乎呢,這一走,不閃一下子啊?俺呢,原先也是這個意思,過了年開春再說?可你們仨小蛋子,就等不得了?可也是,關東山不比咱這哈,這說冷就冷了,俺想趕早不趕晚,早晚都得滾犢子?這個家,算擱不下你們了?走就走,俺跟大兒媳婦過。等春芽肚子裏的孩子會叫爹了,俺叫她去找你們去,看你們咋招待她?要是天當房,地當炕,摟著秫稈叫老娘,你們就一個個給俺滾回來,別他娘的在外逞能了?”
吉德瞅瞅春芽又瞅瞅娘,心說:你娘倆一個見識,可不是說的真話?有點兒,硬拉鴨子上架的意思。看爹咋說吧。吉殷氏又說:
“娘親舅大。雖你們小的時候見過你大舅的麵,那太小,沒長開,芥菜疙瘩似的。如今你們出息跟啥似的,大夥子了,你大舅也認不出你們來了,你們也把你大舅模樣忘八百國去了,這可啥整?就那信封吧,字是你大舅的筆體,他不認待你們還不認待他自個兒寫的字,還冒充不成?這大老遠的,誰還找個舅認哪?”
吉煙袋往鞋底搕打下煙灰,“唧咕”一聲,又一個射程很遠的鴨穿稀,隨手把煙袋鍋往脖後梗子夾襖裏一插,然後兩隻大手,使勁擼了擼風幹土豆皮似的老臉,皺皺巴巴的褶子舒展開後,又慢慢收縮回原來的模樣,他瞅瞅吉德說:
“老大,爹去集上拉二斤肉,叫你娘跟你媳婦包餃子。蠟花也跟你娘你嫂子忙活忙活,該收拾的,該帶的,都整齊全嘍!嗨,你說俺這臭豆腐腦筋,俺倒忘了,這……俺順手在集上,再給你大舅捎上點兒龍口粉絲,你大舅老得意這一口了?”
還沒等吉德說呢,吉殷氏拿鞋底子拍著炕,在那炸廟了,扯著嗓門喊:
“咋的這是啦,老東西?蔫嘎的咋回事兒呀,這是同意孩子們走了咋的?也不哧溜個正井屁,該哧溜倒不哧溜,淨整那些沒用的?”
吉德衝娘無可奈何地說:
“還咋說,娘?爹這肉都去拉了,上車餃子下車麵嗎,你這心裏不都有數了嗎?這是要送俺們走啦,還啥同意不同意的啦,要那口供幹啥,俺的娘喲!”
吉殷氏瞅著吉德,這兩眼的淚就簌簌的成了串,似乎心裏有啥隱情刺激得吉殷氏嘴角抽搐兩下,瞬間轉過情緒,笑罵吉煙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