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大哥眼睜睜的沒搭話,跟這夥人耗上了,眼瞅著要出事。吉增眼睛一橫,捏著拳頭,又想衝上去,吉盛眼巴巴地說:“二哥,你歇歇吧啊?累不累呀,你誰都想朝火呀?受傷的黑熊、激怒的惡狗、上勁的色鬼、戰敗的殘兵,屬凶神惡煞,不好惹?”吉德機靈一動,想啥法也不能叫這夥人上車。上車不知還要惹出啥禍端,出現啥麻煩?他拿起裝酒的皮囊,錯著腳,插著空,走到車前,捅捅藺大哥,探出半拉身子,滿臉堆笑,敬若神明地說:“哎,兵大哥!仗打的不順當啊?當官的咋不管你們啊?哎,大哥,瞅你就是好人,長的一臉福相,跟觀音菩薩似的,心腸好啊!俺都是趕路的窮苦百姓,出門在外都不易,抬抬手,讓讓路,可憐可憐俺們吧?俺沒啥孝敬你們的,這有一囊燒鍋,拿著,解解泛,請笑納!”那個傷兵“吧噠吧噠”幹裂的嘴,收了槍,一梗脖兒,叫旁邊站著的頭上裹著繃帶的傷兵接了酒囊,讓開路。藺大哥跟那幾個傷兵打聲招呼,“謝了!”就發動車開走,隨口對吉德說:“他娘的,人都是賤骨頭,架不住兩句好話,小恩小惠就打發了?”吉德俏皮地說:“人都怕敬!海納百川,乃容為大,佛你不燒香,還調腚呢?壁立千仞,無欲則剛,何況人乎?”藺大哥說:“這些人也是吃糧當兵,心腸也不壞,骨子裏裝的都是苞米花子,還有土裏土氣的土渣味,你要攤上那些兵痞、老兵油子,他不刮下你二兩油才怪呢?”
幾天後,車子到了以泉城(趵突泉)著稱的濟南府,吉德哥仨開始踏上茫茫坎坷不平路。濟南府彌散著硝煙的氣息,市麵混亂不堪,到處抓人抓丁。藺大哥到火車站找了熟人也無能為力,票車都在運送兵源,不知猴年馬月才能正常通車。藺大哥沮喪的原路返回了,吉德哥仨在火車站徘徊,四處打聽,四處碰壁,犯老愁了。
天己經黑透了,彎溜溜窄巴巴的月芽兒,像在磨刀石磨過的彎鐮,銀白鋥亮的裹在絲絲的毛撣子雲彩裏,白光梳洗打扮著縷縷細紗白雲,謐靜安閑。
“嗚、嗚”的汽笛聲劃破穹蒼,把一趕兒一趕兒白霧噴向黑空。“窟、窟、窟窟窟......”龍頭憋憋憨憨的吐著黑煙,把憨大黑粗鋼鐵巨龍滾滾地拖向遠方。
轟隆隆過火車的間歇中,悠揚的西洋樂曲穿透空虛,就會從西洋建築的火車站樓裏飄出來,掛羊頭賣狗肉的,添補上這個空當。
堤口馬路旁的津浦鐵路火車站,那伸向夜空的高大鍾樓,設計者把與他們信仰中的上帝相銜接的尖頂,改換成了羅馬式的圓頂,體現了歐洲中世紀的宗教理念。圓頂下的牆麵裝飾上四個圓形大時鍾,用以替代隻以用聽覺感知的教堂鍾聲,少了些鍾鼓樓的暮鼓晨鍾的壯觀,在增添了視覺的觀賞性,又為乘客提供了方便。鍾樓立麵的螺旋長窗、售票廳門楣上方的拱形大窗、屋頂瓦麵下簷開出的三角形和半圓形上下交錯的小天窗,既為建築物增添了曲線美,又增加了室內的光亮度。牆角參差的方形花崗岩石塊、門外高高的基座台階、窗前種植的墨綠鬆柏、棕褐圍欄都使這座不大也算小的洋樓,更顯玲瓏剔透,又有厚重堅實的恒久。這座典型的世界上唯一的哥德式建築群落,是亞洲最大的火車站。始建於一九一一年,是由年僅隻有二十四歲建築師赫爾曼菲舍爾設計的。
這座美輪美奐的建築物和身後的鐵道的背後,是中國的恥辱。一八九八年德國強迫清政府簽訂了不平等的《膠澳租借條約》。一九一四年第一次世界大戰後,小日本又強占了膠濟鐵路長達七年之久。
樓前馬路旁幾盞灰蒙蒙的路燈凸顯著慘淡,妄想跟矗立在月色下黑暗中顯示它輝煌的火車站鍾樓,爭奇鬥豔,決一勝負。人流、小商小販喧囂的叫賣聲已消聲滅跡,等待票車焦頭爛額的人們,也都覓個旮旯眯覺了。馬路背風處都有無家可歸露宿街頭的丐爺,跟囊中羞色的過路客過夜。吉德哥仨,沒票進不了豪華的候車樓,就堆縮在一棵樟樹下,擠在一塊堆兒開始打盹兒,隨即昏昏睡去,美夢噩夢纏繚得打起了鼾聲。
突然有人喊:“連長!這哈還有仨生荒子。”呼啦啦跑過來三四個拿槍的大兵,吉盛屁股上挨了一腳,“誰他娘的這麼缺德呀,抓鬼呀?”一個大兵又拿腳磕打磕打他屁股說:“他娘的這小子睡苶障了?哎哎,美夢成真了。玉皇大帝請你當附馬去了,快死起來?”吉德跟吉增醒了沒動,拿眼斜愣著大兵,裝死倒。吉盛醒過神兒,貼在吉增耳邊小聲說:“壞了!抓丁的。俺先蹽,引開他們。”吉盛哈哧打掌的爬起來抻個懶腰,揉著眼睛說:“誰呀,攪了俺的好夢!有那好事兒你咋不去呢,別扯那狗犢子啦?俺正憋的難受,想尿尿呢。”說著扒拉一下跟前的大兵,撒腿就跑,鑽進旁邊的房後,兩大兵隨後就呼嚎的追,“兔崽子腿倒快,再跑老子就開槍了?”這邊吉增一個掃襠腿,劃拉倒兩個傻眉愣眼瞅著追趕吉盛呢,吉德撈起包袱,跟吉增撒鴨子朝另一個方向就跑,身後槍響子彈“嗖嗖”貼耳邊飛過。狗急跳牆,兔子急了咬人,人急了小鬼都攆不上,傻眼!吉德跟吉增越過柵攔跑上月台,躍身跳下七八尺高月台石基,跨過兩道鐵軌,迎著呼嘯而來的火車,擦身飛過車頭,火車風速的旋渦直往列車車身裏裹扯他倆的軀體,隨時都會貼在火車上成為抻餅。他倆鉚足吃奶的勁,掙了命的奔跑才掙脫火車排山倒海般颶風的吸抽力,摔倒在雜草叢裏,磕在一塊大石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