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2 / 3)

吉盛拐到房後跑了幾步這個後悔呀,一毛不長的地場,空曠如野,躲沒處躲,藏沒處藏,壞老菜了?他就黑跟一張樹皮一樣貼在牆根兒下,大氣不敢喘一口,像揣二十五隻小兔百爪撲楞,娘、娘的在心裏叫,貓尿水子倒淌了一臉。大兵窮追不舍,大有甕中捉鱉的意味,還有戲弄落水狗的愜意,“哈哈哈,你小子站出來,老子看著你了,你玩啥貓捉家雀啊?”緊接就是拉槍栓的響動,“當當”槍響,吉盛底下也“嘩嘩”了,魂飛魄散的到了陰曹地府門前,都摸著閻王爺一綹胡子了,這兩槍響也把追趕的兩個大兵造懵菜了,兩個黑影立在那哈木樁一樣,眼睛可是沒閑著,左桄右晃的,一個勁兒的挲摸。一看沒啥動靜,才嘿嘍。

“他娘的,這誰放的槍呀,咋不抓活的呢?一個丁兩百四十六吊合兩塊大洋呢,打死了,到嘴的鴨子可就飛了?”

“俺哪開槍了,倒像連長那邊?”

“壞了!那倆毛小子是不是蹽杆子了?”

“清官兒、渾官兒,別管它,先逮住眼前這兔崽子,弄兩子兒花花,手頭太緊巴了。”

“這黑糊瞎哧眼的大空場,人能蹽哪去呢?”

“這小子腿比兔子快,準跑前邊的雜木垛去了,追!”

“哎,咱這是雞鑽黃鼠狼被窩兒,地盤不對呀?”

“耗子吃鹹鹽,還怕齁著?老話不講,一吊一串大銅錢兒,一兩黃金十兩銀,不抓著丁,哪來錢逛暗門子呀?”

吉盛耳朵比兔子還長,聽得真真的兩個大兵的對話,又透過淚水蒙蒙的雙眼瞅見兩個大兵朝遠處追去。他靜靜心,瞅瞅附近沒啥異樣動靜,心裏惦記吉德吉增兩個哥哥咋樣了,傷沒傷著,被沒被抓,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他心尤顯得空落落的,像一隻離群凋淩的大雁孤單單的。他想,危險過後的地界最安全。常人一般會想嚇破膽的兔子,不會再回原來的窩,抓丁又不是光明正大的事兒,瞎貓碰死耗子,偷偷摸摸撞著啥是啥,流動、隨意性較大,不會守株待兔那麼傻?他下下決心,蹭著牆皮的灰,一步一步挪回原路,剛拐過牆角,就見兩個黑影說著喪氣話,伐毛洗髓的朝空場地前邊兒雜木垛走下去。吉盛眼前一亮,心裏靜了神,兩個哥哥跑掉了。那上哪找去呢?他又犯了難?他貓眯般走回那棵樟樹下,一切啥也沒發生過一樣平靜。他摸索的朝前走,一個沙啞的聲音喊住了他,“小子唉,過來!”吉盛聽聲音沒有惡意,就順著聲音走過去,“哎,那兩個小子沒傷著,跳柵欄跑進站裏了。鐵道後身,是叫官紮營的貧民窟,你去找吧!祝你好運,啊!”

“謝謝大叔!”

吉盛心裏有譜了,尋個柵欄豁口,鑽進站台,貓下身子,拿眼亂踅摸。燈光下有路警在盲目的走動,偶爾有工勤走過。拿槍執勤站崗的,像木偶似的麵朝路軌一動不動。巡邏的,一隊六個人,魚鱉蝦蟹一樣有序有時的經過。吉盛趁路警蛤蟆大張口打哈欠空襠,耗子一樣,溜溜的從路警近在咫尺的燈下黑處,溜下月台,瞄著站崗的鼻息襠下,耗子搬家似的,一大步一小步,捯過第一道鐵道,爬上第二個月台,山貓撲食的,捯飭下了第二個月台,梅花鹿跳躍的幾步,跨過第二道鐵道,一竄上了第三月台邊沿兒,一列火車風掣電弛般的從他屁股後駛過,沒把臭屁吸出來。他不摟緊嘍,大腸都險些成了風幹腸。過了第三道鐵道、第四道鐵道、第五道……爬進雜草中。

這時,他耳邊似乎有痛苦的哼哼聲,時斷時續。這種哼哼聲,絕不是藺大哥和客棧老板娘的愉悅快暢的嗯嘰聲,給人不是一種衝動,而是難以忍受的痛苦和救助欲望。吉盛順著哼哼聲爬過去,聲音漸漸的臨近,越覺得這低沉哼哼的聲嘶力竭,是重傷後臨近死亡的絕唱。他扒開薅草,一點點兒湊過去,有兩人倒在一塊大石頭旁。吉盛也不知哪來的一股英雄救人的虎膽,伸手摸摸一個人的臉,感覺黏糊糊的,他激淩一下,猛抽回手放在鼻子一聞,腥薅薅的跟豬血一樣的味道。

“老二!老二,……”微弱的呼喚,揭開吉盛心底驚天謎團,真應那句古人說的,巧了不能再巧的趕巧兒話,‘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大哥!大哥……俺是老三吉盛啊!”

吉德驚喜的抬起手,力量很重也很速度,手落下來時跟掉下來一樣,砸在吉盛的頭上。他虛弱的喘息會兒,話像在嗓子眼裏說:“老三?……你、你二哥呢?”吉盛爬過到吉增身邊,小聲呼叫,用力推搡,吉增哼了聲再無任何反映。

“二哥!二哥!……”

吉盛壓低嗓音,哭腔地連續呼叫,當他幾乎絕望時,吉增“噌”的坐起:“這是哪哈,黑黢的荒草棵子?你又哭唧唧個啥,俺又沒死,睡覺都不叫俺消停嘍?”

“你醒了二哥?謝天謝地!酒鬼、色鬼、煙鬼、賭鬼、吊死鬼、淹死鬼,牛神、馬神、驢神、狗神、黑熊神、老虎神,老天爺保佑!”

吉盛把流到嘴的鼻涕淚水吞進肚子裏,喜出望外的爬到吉德跟前,幾乎是一字一嘣的衝吉德說:“二、哥、他、放、屁、缸、缸的!”吉德臉上掠過一抹看不見的笑,放心地說:“缸、缸就好!”吉盛問吉德,“大哥,你傷到哪了,是槍打的還是撞的?”吉增哎喲哎呀的挪下身子,咬著牙說:“槍子倒沒長跟蹤眼,是火車攆的,坐甩了,撞這大石頭上了。俺這花崗岩腦袋都震裂了,嗡一下子就做開美夢了,跟閻老五小老兒喝上酒了。那酒跟血似的通紅,腥薅薅的,可難喝了,把俺造的酩酊大醉。大哥那西瓜皮更不扛磕,準開瓢了?”吉盛沒拿好眼神睞了吉增一眼,“活驢!禁磕打。大哥,俺給你包上。”吉盛摸索到個包袱,包袱皮在灰暗中閃著許多白點點,這是杜鵑送幹糧的花包袱。裏麵的一隻燒鵝、十個火燒,都早進肚變糞了。可一件藍夾袍,跟一個繡著杜鵑花的香草荷包,還包在裏麵。虧得他當時多個心眼兒,背著大哥和二哥隻拿出吃的,才沒漏餡?他一掃美妙的遐思,打開包袱皮,吃啦撕下一條,陪著十分的小心扶起吉德的頭,冒蒙的把吉德的頭上傷口包了起來。吉德試圖坐起來,哎喲的一聲,腦袋像刀劈一樣的疼痛,渾身一下子疼出了一身的冷汗,差點又昏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