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老婆子,有開水吧?大少奶奶要泡腳。”一個丫鬟模樣的姑娘身後還跟個女孩兒,推門進來,嚷嚷地說:“親家妹子餓了。小灶的飯吃不慣,嫌太膩,要吃大鍋燉菜,還有熱的嗎?”老婆子換個人似的,兜著老褶子的媚臉,趕忙顛達的迎上來,先接過丫鬟手裏的銅盆,又拽過丫鬟身後的女孩兒,讚不絕口地誇,“哎呀媽呀,瞅瞅人家親家小姐,多俊的姑娘啊!真是啊啥模子脫啥坯,啥土質養啥花,這個水靈!這可是請都請不來的貴客,想吃啥,老婆子給你張羅!”那女孩兒羞答答地說:“老嬸子,你可別那麼誇那麼叫,咱就窮人家的一個女孩子。老那麼叫,怪麻應人的?來幹的,不殺豬了嗎,就酸菜汆血腸吧!再實實撐撐的,來一二碗二米飯。”老婆子問:“拿回去吃呀?”那女孩兒說:“就在這噶達吃。拿啥拿,怪麻煩的。”說完,就在門口案子前坐下,無意間的,往小哥仨坐的這邊兒瞥眼掃了一下,兩眼定住了。小哥仨也瞅見了她。
吉盛脫口喊著,就奔過去,“彩霞!”彩霞心喜若狂地嗬嚷,“哎呀媽呀咋是你們仨玩意兒呀!咋擱這噶達呢你仨?不會聽著啥信兒奔我大姐嫁人來的吧,那可巧到家了?”吉盛把彩霞拽過說:“哪是啊?俺們坐你姐婆家馬車,捎腳才到這噶達的。剛剛聽說你姐的事兒,這才知道你跟你妹子彩紅也來。俺哥仨還想吃完飯托老哥幫個忙,見見你跟彩紅呢。這就碰上了,省得俺們麻煩老哥了。”吉德拉彩霞坐下,親切地問:“你姐還好吧?這新婚媳婦的新婚之夜,俺也不好打攪去。”彩霞嬉笑地說:“好!這門親事可隨她的心了,成著的淤作了。這事兒啊,一見鍾情!我那姐夫,就像哪輩子沒見過女人似的,打見上我姐,就黏巴沾似的,形影不離。這會兒,泡完腳,就要躺下了。明兒個不走吧?我叫我姐來看你們。”吉增問:“這家人沒、沒嫌你家窮啊?”彩霞說:“吃草的,給吃肉的預備的。窮人哪,就給富人預備的。沒錢的呢,給有錢的預備的。老天爺呀,就這麼安排的。窮跟窮,富對富,你看哪個吃肉的大獸,跟吃草的牲口攀親結婚的,這靠理兒吧?可我姐夫呢,沒嫌!姐夫是個新派人,也上過洋學堂,不講究那啥門不門戶不戶的,也不講究媒人不媒人啥的,兩人看好了,就行。這不,一下子拿出二百塊現大洋,還清了拉薑大牙的饑荒,又給我爹請了郎中。青山叔聽德哥說,喝鹿心血能治我爹的病,青山叔打個梅花鹿殺了,我爹喝了那鹿心血,病就見輕了。這郎中又一調理,都能下炕了。這不還有錢嗎,我媽想買幾坰地,再把房子翻蓋了。”吉增說:“看不出來,這丫頭倒能說會道的。嗑瓷(詞),還一套一套的?”吉盛溜縫地說:“你以為呢?”吉德問:“那薑大牙不傻眼了嗎,想老牛啃嫩草,也啃不成了?”彩霞說:“眼是長了,話也短了。他知道是大窪子大少爺替我家還的債,說啥也不要,收了也是顫悠悠的,再不提拿我姐抵債的事兒了。還得瑟餿餿地跑到我家賀喜,請我姐夫到他家喝了一頓。臨走前兒,甩了五十塊大洋,當賀禮。就說也是啊,就薑大牙那屬貔貅的沒屁眼兒,又狗似的許進不許出,平常喝酒嗦拉釘子的主,能那大方嗎?哼,我媽想,不收白不收,也不是衝著我家。你說咋的?原來這兒的老爺,跟薑大牙有交情,還有人命的過碼。聽我姐夫說,早些年薑大牙惹過一場官司。他看中一戶人家的地了,就編排罪名,叫官府的人,拿了去那家的男人。那家人得打點啊,就賣地,誰敢買呀,就把那塊地以特別賤的價,盤給了薑大牙。後來那男人回來了,一潲聽,是薑大牙搗的鬼。那家男人,就把薑大牙搗咕大煙的事兒告了官,還在家裏翻了好些大煙。這薑大牙倒大血黴了,拿到縣裏,蹲了笆籬子。是這兒的老爺聽了信兒,托人叫知縣放了人。這麼大人情,他還不來個順水推舟呀?”
老婆子端來飯菜,恬不知恥的顯諞地說:“這話咋說的。大水衝了龍王屆,一家人不認一家啦!大刺頭也真是的,事先也不通個氣兒,吱會一聲,叫我老婆子在親家小姐的熟人麵前丟人現眼!親家小姐,你趁熱快吃,香著呢?這真是啥頂哏兒頂啥針,啥砧板切啥菜,你瞅瞅你們這人咋都這麼嘎哧,標板的,真稀罕人!”大刺頭瞥下老婆子說:“你上一邊旯去,別兔子似的碎嘴了,該幹啥幹啥去?這話好賴的,都叫你吧吧了?”老婆子怔怔的還要說啥,叫丫鬟一句話岔了過去,“老婆子,水我端走了。彩霞你慢吃,我伺候大少奶奶泡完腳,再來接你。”彩霞往嘴裏摟著飯,鼓著腮幫子說:“不用了。我個個兒回去。看門的家人,也認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