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2 / 3)

“別忘了賞幾瓣大蒜啊!”大蒜頭拍拍打打地說:“你咋還老記著這茬口呢,忘不了了?管你夠,辣你淌大清鼻涕!”吉德哈哈地說:“忘了那個茬兒,俺還能找到這旮子了?等俺安頓好了就過來,你陪咱哥們喝一盅,別太摳餿嘍,金掌櫃俺也叫來,一勺燴燴。”吉德說完,叫土狗子搬下一壇趙寡婦泡的果酒,放到館子門口。他又從爬犁上撈下兩隻山野雞和兩串雞腿蘑,碓在大蒜頭懷裏,“燉上,咱大闊佬了。”說完,牽著馬,跟大蒜頭揚揚手拐進胡同裏。

到了客棧,吉德悄悄哈開門上的玻璃霜花一瞅,金掌櫃一個人戴個老花鏡獨坐在冷清清的煤油燈下撥拉算盤,“叭、叭”,單調的珠子聲,擊打著空蕩蕩的黑暗。

“嘎吱吱”吉德推開門,金掌櫃摘下老花鏡,“住店啊?”吉德馬鞭往櫃上一扔,背過臉兒,回頭回腦地挲摸著,“不住店上你這旮旯幹啥,打‘小嘴子’呀?”金掌櫃“哼”地從櫃台裏走出來,湊到吉德跟前,“客官,就你一個人?”吉德扭下身兒說:“一個人敢來呀,還不叫三爺的‘小嘴子’給鵮了?”金掌櫃似乎急了,又納悶的說:“你被鵮過呀,咋這麼說話呢,找斜茬呀?我這店兒為啥冷清,‘小嘴子’窩兒叫我撅了?你想打野食兒,另請高號屈就吧,我這不容你這號人?”吉德猛的擰過身兒,把猱頭帽子往櫃上一拍,“你不認得俺了嗎老掌櫃?”金掌櫃馬虎眼一愣,睜得大大的,出溜溜的一頓好看,“啊呀呀,我的小黃縣,還真是你呀?”吉德說:“是俺,老掌櫃!”說著,吉德抱住老掌櫃,晃來晃去的眼裏盈滿了熱淚。金掌櫃拍著吉德的後背,似哭似泣地說:“做夢啊這不?咋就報了一個平安就一點兒信兒都沒有啊這一去?”吉德拉住金掌櫃的手說:“話長了,咱慢慢嘮。俺帶個爬犁幫,先安頓了吧!”金掌櫃驚喜的說:“你還帶了爬犁幫,才幾天呀,真有你的啊?”吉德說:“紮巴湊,頭一腳,全賒借的。”金掌櫃點上馬燈,“能賒,能借著,那就是本事兒?橘生淮南則為橘,橘生淮北則為枳。白手起家,誰不這樣兒?你呀,我沒看走眼。‘拉特哈(鷂鷹),白翅膀,飛得快,紅眼睛,看得清。’你身上透著克難製勝、無堅不摧的豪邁氣概,啥水怪、石怪、山妖、旱魔、毒龍、怪獸都避你三舍啊?走,我開後院門去,你把爬犁帶過來。喂牲口還得你個個兒鍘草料,沒現成的了。”吉德說:“沒事兒,跟俺來那幾個兄弟都是伺弄馬的好把式,你老掌櫃放心吧,俺個個兒伺弄。”

金掌櫃打開後院大門,又轉回屋拿東西生爐子,有四個人也等著住店,金掌櫃打問一下,靠左側開了一個房間,又叫四人把馬牽到後院,四人中一人去門外牽馬到了後院,拴在東邊的馬棚裏。

“大哥,你看,青花騾馬,又跟來了?”土狗子卸著馬套,賊溜溜的睄搭對吉德說。

吉德也看到了,低聲說:“別愣眉賊眼瞅著?瞅傻了,打草驚蛇,冷眼盯著。”土狗子說:“我心裏突突,老有個木魚錘在敲打。”吉德說:“它也不單吃你,你怕啥?平常膽兒哪去了,鼠洞裏的玩意兒?”牛二跟土撥鼠鍘著草料也湊過來,“大哥,我們也覺得怪,蒙個臉兒露兩黑窟窿,跟一道了,好像專門衝咱們來的呀?”吉德說:“土狗子馬都拴上了,飲馬!”又對牛二說:“把那豆餅拿壓刀多揢些,多泡些,那四匹騾馬也得用。去吧!”吉德放下手裏的活,湊到從軲轆井裏拎水飲騾子的那人身邊,搭詘,“老哥,這天兒真冷啊,打哪來呀?”那人頭也不回地說:“天兒不冷還不出來呢,老婆孩子熱炕頭不是咱這號人享受的?哪來不好說,哪去也說不準,那得看風向咋刮了?小兄弟,陽關大道咱各走一邊,沒礙你啥事兒吧?”吉德看到那兩個黑窟窿裏飄出兩道神光,是沒有敵意的,但卻很冷酷,忙擺手走開說:“沒、沒有。”

喂上馬,歸攏好貨物,鎖上大門,屋裏爐子生得旺旺的,金掌櫃跟吉德一夥兒兄弟來到大塊肉館子吃飯。館子裏火爐叫大蒜頭燒得呼呼的,暖烘烘的。四樣兒簡單家常菜,中間一大瓦盆飄著熱氣散著香味的雞腿蘑燉山野雞,還加了東北人喜愛吃的土豆粉條,柔筋發亮,很吊人的胃口。

金掌櫃喝著果酒讚不絕口,“好酒啊!我活這把年紀了,從沒喝過這‘醇(chún)醪(láo)婦人’的果酒啊?醇厚醇香,醇濃醇美,醇正醇醪,好果酒!”吉德聽金掌櫃脫口一說,認為大有商機,一拍大腿地說:“老掌櫃,你不經意一說,就給這果酒起了個好名字。‘醇醪婦人’,這正合趙寡婦之婦人釀造果酒之意呀!”金掌櫃咂巴嘴說:“有人長一個心眼兒,有人長多個心眼兒,更有人心眼兒長到腦門子上了?古有伯樂識馬之典,今有吉德巧識醉翁偶語讚譽好酒獲之美名,實乃慧眼獨具,見隙聞風,不失耦合。‘醇醪婦人’,這裏大有商機呀!”吉德心頭喜鵲叫,紅臉難以壓住興奮,“老掌櫃,這酒全用的是七砬子山野果泡製,再添加上甜杆兒汁,簡單好釀。咱要秋天摘些野果子,擱大缸大壇子泡上,放在大地窖裏儲存一個多月,發酵去掉澀味,趕年前拿市麵上一賣,準一炮打紅!”金掌櫃也掩飾不住興奮,“那我可就有不花錢的果酒喝了?哎,大德子,這果酒在咱這噶達就是一缺,跟洋毛子的洋酒有一拚,這要弄到這燈紅酒綠的中國大街、果戈裏,洋毛子娘們可樂得抖大胸脯子了?”吉德嗯聲說:“這酒啊,酒味淡,果味濃,香醇厚甜,最適合貴婦人浪女人消遣了。”金掌櫃加缸的說:“有市場,這酒可就貴了?”大蒜頭不知啥時偷抿了不少果酒,蒜頭鼻子更紅花了,大著舌頭說:“啥市場不市場的,‘小嘴子’你都答兌不起,不得搶瘋了呀?那洋酒多少‘羌帖’一瓶,拉拉的貴。老毛子的瓦啥嘎斯,馬尿似的,哪趕上咱這酒好喝呀,準一炮轟他媽巴子的冒尿?”金掌櫃點著大蒜頭說:“你這完蛋玩意兒,五脊六獸的老忘不了那破玩意兒,哎呀咋整你說?”吉德聽大蒜頭雖是胡咧咧,倒也提醒了他的靈性,這小子天生會忽悠,又有做生意頭腦,是個很好的人選。“大蒜頭,俺把這宗買賣交給你,當掌櫃的,你能擔當得起嗎?”大蒜頭習慣的往上推推蒜頭鼻子,沒聽真切地掏掏耳朵,不相信地問:“你說叫我賣這果酒,還當掌櫃的?我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塞了雞毛了,這大片樹葉醢在我頭上了?”吉德肯定的點點頭,“就你。算俺聘請的第一位分號掌櫃的。”大蒜頭哎喲媽的躹躬作揖,“這大鍋烙得多大呀這家夥醢的,我還有這福份?大掌櫃的,我這就辭工去,小的這腰就伸開了,再不用低三下四的賠笑擗拉胯了啦?”吉德哈哈地說:“鴨子趕架,你倒猴急,八字才一撇,那一捺咋的得等來冬。”大蒜頭失望的捂住蒜頭鼻子,“還得窩囊一年啊,太長了這個?”吉德說:“好飯不怕晚,好事兒不要急,從長計議,總比拿舌頭舔獠子現得利強啊?”金掌櫃說:“嗯,你大蒜頭哪都好,就一樣兒,愛小?當掌櫃的不同當跑堂的夥計,要撐起一片天,舍小利,賺大錢,土土鱉鱉的那可不行?摸黑看道,得瞅準了才好邁步。我這輩子就是能謀劃,說的多,不肯放下滿人的臭架子,不像大德子,腦子靈,有慧眼,又肯幹,窮則思變,不等不靠,有尖兒就當錐子,這下搗騰,能墊點兒腳底了吧?”吉德說:“老掌櫃你說到這噶噠了,俺還得討教你老呢?這頭一回,真有點兒發懵。這趟拉這麼多山貨,咋搗騰才能賣出一個好價錢呢?”金掌櫃思忖著說:“賣給山貨櫃上呢,搗一手,得壓價。這樣快當。上市上賣呢,隨行就市,不倒手,賣啥價就啥價,看你們本事了,賺的肯定多?啊,不如這樣兒,你們想把土拉圪擠出金子,先到集市上賣賣,順溜呢,就零賣,賺頭大。不順溜呢,我幫你們找找門道,賣到山貨櫃上,那少賺的就多了?”大蒜頭聽了,忙說:“這跟前兒館子我熟,哪家都能要些,這可是純山貨呀,缺物?”吉德樂著說:“大蒜頭主意不錯,你欻空多跑跑腿兒,俺不白了你,給你一層?”大蒜頭忙擺手,“別這麼說你,那不江湖?錢是啥玩意兒......”吉德笑說:“這錢嗎,咋講?原先古代就是農具型,像似鐵鏟的樣兒。有種錢刀,就是一種刀形錢。古樂府《今頭吟》說啊,‘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為!’這錢還就是那啥啊?”大蒜頭一抹眼兒,“我說嘛,這義氣比錢重吧!再說,我也是你聘的掌櫃的了,理該如此。沒宰雞,先磨磨刀,看我是不是你心裏想的那樣的,不你心裏也有了底兒了嗎?”吉德說:“好!快人快語。就按你大蒜頭說的,沒宰雞先試刀。老掌櫃,俺先按你說的拭下刀,薄薄的片,厚厚的銀子。不過,這旮子,錢種雜。叫啥的都有。老毛子羌帖、日本金票、吉林官貼、奉票、大洋票、小洋票、哈大洋、吉大洋、龍洋、袁大頭,又是吊,又是銀元這票那票的,咋個兌換,俺這幾個哥們還蒙門呢?”大蒜頭說這算啥呀,一擼,咱一口清。吉德一拍腦門子,“是啊,俺頭一次在這館子碰見大蒜頭,這小子二就锛兒吧兒的叨咕過,行!”金掌櫃說:“他勒勒那玩意兒,大估景,不準撐?這有啥,錢莊哪天都有牌價,我弄一份,你們拿著。記住,以大洋為底價,合上就賣,合不上就不賣。不管啥錢都是錢,錢莊都兌換。不過,錢莊得多剋扣點兒利錢,也不多。”吉德心裏有了譜,又叫大蒜頭叨念了些他知道的山貨行情。一夥人又嘮了些閑嗑,吃了烙油餅,吉德扔給大蒜頭一塊大洋,“剩下的算跑腿錢。”大蒜頭喜孜孜地說:“這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