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德一五一十學了事情經過後,“這話說來巧了吧,大舅。”殷明喜聽後,著實為吉德捏了一把冷汗,也為吉德初出茅廬的成功而欣慰而驕傲,站起來在地上踱了幾步,“‘不做良將,便做良醫(諸葛亮對後人說的話),’你打算就這麼走下去嗎?”吉德點點頭,“小孩兒吃到奶水的香甜,還能咋樣兒呢?俺這趟的生意,叫俺認識了很多事兒,學了很多東西,也懂得了如何做好一個商人的不意和充實。俺想這麼幹幾年,墊個底兒,個個兒開個像模像樣的大鋪子。這樣做,不是不想靠大舅嗬護,而是想給大舅長個臉,叫人高看咱們一眼。瞅瞅,人家殷大掌櫃的外甥,多能耐,不幾年就支起個鋪子,叫人羨慕。俺鬧騰這一把,恐怕全鎮人都知道了,俺欲罷不能,不想辜負大舅的期望。”
殷明喜心裏完全讚賞吉德的想法,打心眼兒裏高興。可埋在心裏頭的話又不好說出口,也有些話得說在頭裏,一旦發生,叫他後悔都來不及。他的疑慮,他的後顧之憂,他的指望,神秘人的突然出現,神秘人的鬼異,神秘人的飄忽不定,神秘人的神通背後,神秘人的琢磨不透,神秘人的俠肝義膽,這都太叫他這個久經世故的人不可思議了。這更叫他忐忑不安,疑團滾滾,迷團重重。這個幽靈般的神秘人以前是聞所未聞,更別說活靈活現的出現了,而且像個幽靈的形影不離。大外甥的到來,圍繞著大外甥是一個事兒接一個事兒蹊蹺的發生。這神秘人是江湖術士偶然的善意,還是老天爺蓄意安排,這隻有在神話傳說中才有可能發生的奇事,能應在大外甥他們身上,那不太神乎其神了嗎?吉人即有天象,這是吉兆?難道真有聊齋裏說的狐仙兒,化人形,報大外甥前世的緣分嗎?這是癡人說夢,不可能。這樣看,神秘人雖是有來頭的,但黑布蒙麵,也還是怯怕世人識出廬山真麵目,他們也隻不過是那神廟裏供板兒上的羅漢,有真佛隱匿深藏其後,那這個真佛又是誰呢?前世的緣分,九曲星下凡,專保大外甥在生意場上成氣候?除此之外,那真佛到底打的啥主意,想幹啥?是挖坑兒,還是鋪路?是欲擒故縱,還是另有所圖?這個神秘的麵紗,見首不見尾,一時半會兒還沒法揭開謎底呀!他心裏頭慮慮的,隻有先擱在肚子裏,不好倒咕出口。從這點上看,不管那真佛是出於好心還是出於歹意,大外甥是叫人盯上了。那隻有叫大外甥收收野性,屏蔽遐想,坐賈不行商,守家置業,平穩安順,如所願,繼承起這份家業來。
“大德子,你看大舅這麼大個鋪子,得恰的人手又不多,都是外人,還是個個兒家裏人靠譜兒,放心。俺一天比一天老了,也確實需要有個人支撐門麵。日後,俺駕仙鶴去了,也就放心了。”
“大舅,你身子這麼硬朗,說那些話還早些。俺,打小叫爹娘驕貫得任性,不願受啥羈絆,恐怕日久了,叫大舅失望。”
“你不要狂妄!你剛剛入道,不要以為得一斑就見全豹了?你還不知這商道的深淺、險惡。俺不想再叫你冒險,叫俺提心吊膽的,叫全家人為你吃不下飯睡不著覺,你還是聽俺的,在櫃上幹。曆練曆練,俺把鋪子就交給你,俺就坐享其成,安度晚年了。”
“大舅,俺不是不想端起飯碗就吃飯,可、可你一輩的辛勞,俺不想坐享其成,當個闊少爺,叫人指脊梁骨,吃老子飯。”
“你是俺外甥,俺又沒個男丁,這大家大業早晚還不是你的。你不幹,俺還指向誰呀?”
“大舅,你的苦衷,也是你的心病,你外甥能不知道嗎?可、可俺想幹成了一番事業,不也算完成一份你老的心願了嗎?”
“你這孩子咋這麼任性呢,不進鹽漬?過分就是擰!固執!”
“大舅……”
“不要說了。你俺都冷靜一下。孩子啊,回家去吧!你大舅媽掛念你,都有些日子不見晴天了。”
“嗯哪!俺也怪想大舅媽的。俺給你和大舅媽跟妹子們帶回來些城裏的東西,”
“掙錢就知亂花,也不省省?”
“大舅,俺往老家給爹娘發了個電報,還寄去一些東西和五十塊大洋。”
“好樣兒的,掙錢就知道孝順了,理該如此。”
“那俺走了大舅。”
吉德到了後院,看皮子已全都卸下爬犁,叫過牛二,把雇用的車腳錢算了一下,叫牛二帶上付給牛家圩子的鄉鄰,又每戶送了兩塊布料子。對哥們幾個,分了些在哈爾濱置辦的年貨,還有孝敬老人的衣料,又給每個人十塊大洋過年,就送牛二等兄弟趕著爬犁回了牛家圩子。
吉德看吉盛忙得離不開,叫上吉增,趕上櫃上的爬犁回了黃家大院。
出了後院大門,上了東北二道街,一群孩子穿著過年的新衣裳,手裏拿著平常難得的不同吃嗬,嘴裏嚼著,腳蹬滑板兒,追逐嬉鬧的從爬犁旁飛過,快速奔向南北大道。
圓如簸籮大的閽紅日頭,燒著朵朵紅霞,燃紅了大半個天,緩緩向西天邊墜去。
大道兩旁商家,張燈結彩,福字對聯,門神掛錢兒,紅紅粉粉,天地間映成一片中華民族鍾愛的喜慶顏色,紅豔,豔紅的。道上煦煦嚷嚷的人群,臉上綻開緊固一年的皺紋,呈現出雪蓮花。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穿戴說不上雍容華麗,可也奇葩異草,如同從仙界下凡,就老叫花子,東家要一件西家給一件的,也是紮咕得奇裝異服的出著洋相,整個鎮子裝扮得人間仙境一般。不時有小孩子背著大人偷放幾聲炮仗,在古鎮各角落此起彼伏的炸響,驚嚇得膽小的大姑娘小媳婦咯咯的捂住耳朵。爬犁經過十字街口高高的中心塔,忙活挑選年貨的人們車水馬龍,擠得水泄不通,側身行走都很困難,不是易事兒。攬生意的小商小販充斥著滿大街,就像大海中點綴五光十色的風帆,被浪濤湧來湧去。叫賣聲南腔北調,有高有低,有尖有啞,絡繹不絕,此消彼起。賣冰糖葫蘆的,賣五顏六色糖球的,賣麥芽糖的,賣凍秋子大柿子的,賣紅頭繩兒頭花的,賣針頭線腦的,賣漠河旱煙的,賣紅蠟燭香火的,賣冥冥錢兒紙元寶的,賣脂粉口紅紙的,賣對聯門神的,賣藝雜耍的,賣笑賣春的,無奇不有,都飄灑著喜氣洋洋的喜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