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2 / 3)

傍黑,殷張氏和幾個姑娘,剪“掛錢兒(也叫吊錢。刻鏤吉祥的圖案和文字,貼在對聯橫額上,迎風飄舞,煞是好看)”的剪“掛錢兒”,往蒸好的餑餑上,點紅點兒的點紅點兒,忙活得熱火朝天。

殷明喜滿臉通紅,嘴裏噴著酒氣,翻瞪著小紅眼睛,走路跺著腳,一支胳膊背在身後,氣哼哼的昂著頭,走進中堂。殷張氏笑盈盈地堆著大笑臉迎了上去,“你平常不咋喝酒的,這高興也不該喝這些呀?”姑娘們詫異的瞅瞅失態的殷明喜,放下手裏的活計,圍圍的靠攏過來想為殷明喜脫衣掛帽。殷明喜打著酒嗝,怒發衝冠的一把徠下頭上的水獺皮帽甩得老遠,摑在東牆掛的百子圖上麵,少許灰塵在燈的光線裏彌散。他抻著沙啞的嗓子吼道:“叫、叫大德子!”殷張氏從打邁進殷家門,還是第一次看見丈夫如此發威發怒,嚇的得瑟發抖,手腳無措。愛靈害怕的扒倚在百靈身後旁,恐懍的看著殷明喜。

“這咋啦這,大過年的這抽的哪股風,高高興興的大夥?”殷明喜掐腰瞪著殷張氏,“咋啦,問俺?這畜生,活活要氣死俺呀!”殷張氏以柔克剛地說:“大德子回來好好的,他咋惹乎你了?就惹著你,你也不該發這麼大火啊,傷了身子?”殷明喜甩頭不理眼中柔水的殷張氏,衝站在一旁的潘媽吼道:“去叫啊!”

吉德和吉盛小哥倆趴在炕上核對著賬,吉增一個人倚在炕梢兒的炕琴上想著心事,冰花、美娃兩人糾纏的在他心裏掐架,叫他鎖著眉頭,擰成疙瘩。突然,窗外潘媽急急促促拍著窗欞喊叫:“大少爺!大少爺!老爺叫你,都發火了,快點兒!”吉德爬起愣坐著,蹙(cù)眉的猜度,“大舅叫俺,還發火,啥事兒呢,東窗事發了?”吉增三七旮旯話的說:“褲兜裏甩鞭子,崴杆子了!”吉德犀利一眼,橫掃吉增頂了一句,“褲襠裏打悠悠,耍球!”吉盛支撐著一支胳膊扒著吉德的胳膊問:“大哥,你外頭風風光光的,皮褲反穿毛,光在裏頭了?啥東窗西窗的,這都找上門了,快去呀?等急了,牛也會尥蹶子的?”吉增下地,把吉德棉鞋拿到炕沿下,“穿吧。褲襠裏玩大刀,恐怕家雀兒要不保啊?連毛涮,褲兜裏炸丸子,自個兒整圓溜了!佼佼者易汙,蹺蹺者易折,顯大包吧,幹大棗褶褶了!”

“快點兒呀大少爺,都凍死我了。”潘媽哆哆嗦嗦的直追。

“哎,潘媽就來。”吉德趿拉上鞋,拎起皮馬夾穿上,“大舅沒事兒發啥火呀?”

“看來這事兒挺大扯,不能小嘍!”吉盛說:“你去了,得順點兒撇子,硬擰,準禿嚕胯子。”

“大少爺快走吧,到那你就知道了。”潘媽在窗外說。

“嘎肢窩抓蟣子,順毛捋吧大哥。”吉增目送吉德出了門。

“二哥你說大哥能有啥事兒呢,叫大舅生這麼大氣?”

“你想啥事兒蹺蹊就生啥氣唄!”

“啥事兒蹺蹊,……走二哥,咱得聽聽去。”

“那是了。誰當縮頭王八啊?”

一會兒,吉德跟潘媽來到上房。

“老爺,大少爺他來了。”

隨著潘媽的稟報,殷明喜背朝門口頭也沒回,一錐子紮下去的問:“你替胡子賣魚了?”殷明喜沒有吉德想象的那樣山崩海嘯的咆哮如雷,而是低沉尤如砸夯,卻透著紮人的刀子,分外嚴厲。

殷明喜為啥一見吉德嗓音萎縮的降了八度呢?他心頭隱隱著對吉德的愧疚,叫他提不起嗓門兒,大蔥見霜,自然就耷拉葉子了。

一旁提心吊膽站著的殷張氏,炫白炫白個臉一聽,當啥大事兒呢,這兒丁點兒屁事兒,捏揪的心,透過了血脈,撇巴的磨叨一句,“不就賣點兒魚嘛,至於嘛這個?”趴在東西裏屋門縫偷窺的姐妹們,如夢方醒,交頭接耳的交換著眼色,哎呀大哥這可闖大禍了,跟江綹子胡子勾搭上了,這可要血命的事兒,爹最諱疾忌醫了對胡子。

耳朵貼在中堂門外偷聽的吉盛拉拉吉增,悄聲說:“壞了,是賒魚的事兒!”吉增煩膩地說:“閉嘴!聽。”

吉德聽殷明喜提這吊嗓子的事兒,心裏雖“格登”的一掬淋,但沒提偷存到福泰恒那筆錢,這掬淋的心略微鬆了鬆。又一想,這賒魚的事兒是漏了,彌天大謊,是難以遮掩了。當大舅麵前說了謊話,是彌天大罪呀,難怪大舅如此動肝火。這賒魚,關鍵是跟胡子有瓜葛,大舅才如此震怒。唉,最知大舅根底兒秉性的二掌櫃,好心怕大舅知道俺跟江上綹子曲老三的幹爹老魚鷹,賒魚生氣,才叫俺瞞著大舅,叫俺好心的撒了善意的謊言。一般看,撒謊都有它撒謊的理由,這也算是謀略或計謀,掩蓋一些不該暴露的事情,有時是有好處的。可說謊這事兒也得分跟誰了,對大舅來說,那就是心裏有沒有大舅,把不把大舅當親人看待,這是叫大舅最痛心最傷心的。俺跟大舅說謊,那就是喪良心,是不肖子孫。在大舅眼裏,欺瞞是啥人品的大事兒,那大舅能不生氣,能不發火嗎?這事兒這麼快吹到大舅耳朵裏,大舅擱哪聽的呢?唉,大姑娘養漢子,早晚有一天要顯懷的,肚皮是不會撒謊的。俺尋思往後再慢慢滲透給大舅,也不想老這樣瞞下去的。事已至此,眉毛不能再描了,再描更黑。賒魚有啥呀,又沒騙誰,胡子也是人,咋的了,俺也沒和胡子作歹,唉,受冤屈就受冤屈吧,世上受冤的人多了去了!屈死鬼,何止俺一個人?蒙冤的屈原、竇娥,那冤不冤,不是昭雪了嗎?冤或忍,是一對孿生兄弟,早晚會有大白於天下的。嗨,隻有實話實說,才有挽回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