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1 / 3)

吉德看下沐浴著霧靄中眉清目秀的大丫兒,“這帆船,俺咋瞅著像曲大當家的船呢?哎,還真的啊!你看那桅杆上的小三角黃旗上的漁叉,還真是?”大丫兒欣喜若狂的露出笑靨,“真的,太巧了啊!這就盼啥來啥。”吉德逗嘴的擠兌大丫兒,“盼兒子就來個兒子呀?”大丫兒眼裏迸放著笑花,假裝生氣的一撅嘴,“去你的!你嘴裏掏不好話?”吉德兩眼望著越來越近的大帆船,“偷雞偷鴨還鬧個肉吃,你偷人也不知鬧個啥玩意兒的?”大丫兒抿嘴一撅,推下吉德,“鬧個你這大頭兒子還不夠本了呀?”吉德扭頭一笑,“這大兒子,哈,還不一杆子捅死你啊?”大丫兒一甩辮的一吹額頭上劉海,咬牙地說:“我擱枷鎖夾死你!”

“大少爺,放了我倆吧?”歪嘴猴的嘍囉跪下,哭喪個雷公臉,“我求你了?”大丫兒踢一腳歪嘴猴,摟摟繩子,“姑奶奶還沒伺候你呢,你就耍熊了?”豬腰子臉的嘍囉,也咧咧地求饒,“姑奶奶,俺倆錯了,不該起歹心。這曲大當家跟我們那大當家的,火火的。這要落在曲大當家手裏,非挑俺倆大脖筋不可?求你了,就放了俺倆吧!俺家上有八十歲的老母,下有光腚吃奶的孩子,老婆還年輕,這我要嘎嚓了,一大家人可咋整啊,都指俺吃飯呢?”大丫兒嗤之以鼻地說:“你倆不錯,沒你倆,我和德哥能逃出來嗎?我呀,還得好好謝謝你倆呢。狼要吃肉,狗要****,有哪個爺們不騷的?你倆要不騷,就沒有美人計了?放是不能放的。不過,我會跟曲大當家的求個情,不會咋的你倆,叫曲大當家的把你倆交給你們大當家的,還落個人情不是?”歪嘴猴哭喪著臉說:“姑奶奶慈悲,我倆丟了你倆這大票,劉三虎也不會放了我倆的,非崩了我倆不可?”

帆船漸漸近了,能看清船上的人了。

“曲大當家!”吉德兩手做成喇叭桶,鼓足勁地喊:“曲大當家!”

“哎三叔,我是大丫兒呀!”

“哎,真的是你倆呀!”曲老三揮手喊:“那兩綁的是誰呀?”

“是綁俺倆的胡子!”

“真有你倆的。落帆!拋錨!”

帆船托住沙子,離岸邊還有幾尺遠,曲老三叫人放下跳板,三步兩步下了跳板,蹚了幾步水,跋哧蹬著鬆軟的沙子上了岸,吉德拉了一把,倆人就摟在了一起。

“這咋鬧的啊,你和大丫兒叫劉三虎綁哪旮兒了?”

“一開始,俺和大丫兒也不知被綁的是哪旮子。”吉德鬆開曲老三,指著那兩個嘍囉,“這兩唬玩意兒,幾句逗噓話就咬鉤了。這一打聽,才知道綁在古城了。”

“古城啊?”曲老三後悔的一拍大腿,“哎呀媽呀,我咋就沒想到呢這?這扯不扯,天老地荒的,白鬧荒一宿。”

“鬧荒啥了大當家的?”吉德莫名其妙地問:“咋鬧荒的?”

“這不為了救你倆,我綁了劉三虎在湯城學堂念書的兩小子。”

曲老三摸著後腦勺,往船上瞅瞅,“這也不用換人贖票了?這兩小鱉崽子,我非剔登了他倆,替叫劉三虎禍禍死的十幾口鄉親伸冤,替我媳婦報仇!”

“開恩哪曲大當家呀,你饒了俺倆吧?”歪嘴猴和豬腰子臉兒聽噌了,頭如搗蒜,“血洗江沿村那會兒,俺倆還沒入夥,那不關俺倆的事兒呀曲大當家、曲大當家……”

“去你媽的!”曲老三見兩個嘍囉聽噌了,將錯就錯,眼裏噴著複仇的烈火,就像卷大白菜似的,一腳踹倒一個,灑著心頭的怨火,“打油我管提溜瓶子的要錢,你倆亂嗆湯算哪頭爛蒜哪?哼,撅屁股找打,誰叫你倆犯在我手裏了,我不管你倆啥時入的夥,今兒我先拿你倆的人頭,祭奠那死去的冤魂,在拿那劉三虎的兩鱉犢子,祭我媳婦的衣冠塚(zhǒng)。”說完,拽出腰間的駁殼槍,頂向那兩嘍囉,扳開保險,就要扣動扳機。

“三叔三叔!”大丫兒張開雙臂,挺著前胸攔住曲老三,“這兩個就是個跟巴湊,跟你的仇人不貼鋪陳,看在他倆給我和德哥帶路的份上,就放了他倆吧?”

“江北胡子沒一個好揍,都是個作惡多端的壞蛋!”曲老三擰上了性子,不屈不饒的吼叫,“我抓一個崩一個,逮一雙崩一對!這兩人,我非崩了才解心頭之恨!”

“大當家的,你一貫明白事理,咋輪到個個兒頭上就糊塗了呢?”吉德好言好語勸導地說:“他們不仁,咱們不能不義,冤有頭,債有主,你的仇是拿兩個旁啷子能化解得了的嗎?那仇人,是劉三虎!”

“哎四虎子,把劉三虎那兩小子沉江嘍!”曲老三向帆船上喊話後,轉過身來,“大少爺,我就聽你的,放了這倆混蛋。船上那倆個,可是劉三虎嫡親骨肉吧,我沉他倆的江,總算可以了吧?”

大丫兒解開兩嘍囉捆綁的繩子,兩嘍囉磕著頭一起說:“都說曲大當家的菩薩心腸,從不亂殺無辜,百聞不如一見,果真如此。曲大當家的大恩大德,我倆當牛當馬,也要報答。”吉德問:“你倆咋報答?”歪嘴猴豪豪個屁股,誇誇磕頭,信誓旦旦地說:“願為曲大當家的報家仇,拿命相報!”曲老三覺得這是兩個人可以利用,緩口氣說:“我曲老三拔橫橫,馳騁江湖,豎的是根棍兒,為民除害,懲惡揚善,從不作對不起人兩撇的事兒?今兒看在你倆還夠爺們的份上,知恩報恩,你倆嘴上不要蜜裏調油,要真替我曲老三辦積德的事兒。”倆嘍囉雞鵮米的搗蒜,“那是那是!”曲老三說那好,“江湖無戲言!你倆做我曲老三‘插簽’,遞‘海葉子’。”兩嘍囉磕著頭,“是是!”曲老三從脖頸上摘下一枚和田羊脂玉觀音,遞給歪嘴猴,“這水麵上打魚的,都認識這玉觀音,你倆都可以把‘海葉子’傳遞給他們。”說完,朝帆船一揮手,四個蒙麵人露下頭,吉德一眼看見,這不是時隱時現跟在販魚道上的神秘人嘛,一下子弄明白所有猜測的疑竇,鑿實了這原來是曲老三派手下在暗中相幫啊?

兩個十五、六歲學生模樣的孩子,一步一歩從跳板上挪蹭下來,蹚水上了江坎子,見了曲老三,忙哆哆嗦嗦地跪下,“好大叔,饒命啊!”曲老三判若兩人的扶起兩大孩子,“抓你倆,我曲老三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你爹綁了這兩個人的肉票,我隻有如此。今兒我放了你倆,不是我不敢碎屍萬段的剁了你倆,一是你倆年幼無知,不該死於江湖;二是你爹綹子上這倆個嘍囉,替你倆求情。你倆回去,見著你爹的話,叫他少作惡,我曲老三的仇一定報!哎,你倆崽子(胡子管嘍囉叫崽子),回去就說,是我曲老三尋到古城‘秧子房’,拿票換票的。”兩嘍囉磕頭作揖的站起來,感動得涕泗滂沱,對倒背著臉的曲老三說:“三爺,你就是我倆再生父母!”吉德對曲老三的瞬息萬變,很是看得著葫蘆不知裏頭賣的啥藥,但有一點,還是值得佩服的。這胸襟,這豁達,這寬容,這忍耐,這城府,這深遂,……

“快走吧!不走,還等大當家反桄子啊?”吉德嘿呼嚇唬地衝兩嘍囉大聲說。

兩個嘍囉喏喏的,“哎哎”的拽上劉三虎兩個兒子,“快走!”

大丫兒望著遠去的四個人,“三叔,就這麼叫他們走了嗎?”

“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我的仇人是劉三虎。這些都是不相幹的人,取了性命,為之不義呀?以道取義,以人取德,他們會被感化改惡從善的。”曲老三扭身,邁開大歩,“上船!趕回碼頭,截住殷大掌櫃的船隊,別去火燒江拿貨贖人了。”

吉德在大丫子身後攙扶著大丫兒,挪蹭過著跳板,“你麵對胡子,生死一線那一刻,如芒刺在背,那膽哪去了,這上個跳板就膽突突的了?”大丫兒白淨的臉,滲著細汗,一臉的煞白,“我暈高!”吉德逗樂子的說:“你還暈高,上一人多高還撒歡呢?”大丫兒叫吉德逗得忘了膽怯,緊縮的心放鬆了,“去你的。那人不是橫著啊?”曲老三回手接住大丫兒的手,扶大丫兒上了船,高喊:“抽跳起錨揚帆,開船啦!”

帆船慢慢離開岸邊,駛向黑龍鎮碼頭。

這時,就見江北岸上有幾個飄忽在薄霧裏看不太清的人馬,向帆船瞭望。曲老三瞅了瞅,嗬嗬地說:“你倆‘滑票’叫人發現了,有人追殺來了。”吉德站在霧中的船頭,望著一輪冉冉升起的紅日,紅霞盡染著江水,感到風風涼涼的爽心悅目,愜意地說:“大江東去,四季常變。春見江容,夏見江氣,秋見江情,冬見江骨,日頭出水紅滿江,一江秋水霧歸鄉。”曲老三說:“這句‘大江東去’,這可是蘇東坡《赤壁賦》裏的名句呀!蘇東坡反王安石變法,被貶黃岡,寫了‘兩賦一詞’,成就了一個大文豪。蘇東坡的書法,字如磨石下癲蛤蟆,扁的。可字是活的。寓形喻意,有誌人你壓是壓不住的。”吉德說:“你這個胡子頭,不僅懂得一些文墨,還悟出了一些深意,不簡單啊!東坡肉,貴就貴在在砂鍋裏燉,熟而不爛,有嚼頭!曲大當家,多虧遇見了你呀,這要傻等著,又叫人家抓回去了。”曲老三嗤笑的瞥眼叫紅霞映襯出大丫兒紅潤的臉蛋兒,悄聲對吉德說:“抓回去不也挺好的嗎,可共嬋娟啊!”大丫兒聽到曲老三說的話,深情地瞥下眯哈眼的吉德,與吉德投過來的眼光,撞在了一起。吉德覺得大丫兒的眼神,就像一個火鉤子火辣辣燙人的勾人魂魄,他裝成瞎子眼睛配戴的,不上道地說:“曲大當家,這你說的可是個大樂子。俺是有家小的,你地窨子藏嬌,俺哪敢路拾野花呀?”曲老三嘿嘿地瞥哧下吉德,“彼此彼此了!這國色天香的,你木人石心哪?不想娶過門,在外收一房姨太太唄!天上無雲不成雨,地上無媒不成親,你不好開口,我跟你大舅說說?”吉德忙說:“俺可不敢和曲大當家的同日而語。俺倆人,一個願娶,一個不願做小,閻王掉淚也沒辦法啊?”曲老三眯笑地說:“啊,這丫頭挺有性格嘛!就這麼扯著,你不耽誤人家姑娘了嗎?再說了,蜂采蜜,哪有花不授粉的呢?這房子沒有不漏雨的,淋噠上,就你渾身長嘴也好說不好聽了?竊花大盜,人各有知,心照不宣吧!”吉德嗬嗬地問:“俺可有一不知。你才唔嘍嚎瘋的,咋又急轉直下的風平浪靜了呢?”曲老三“嗨”的歎口氣,“怒發衝冠憑欄處……氣頭上唄!十多年前那一慘禍,就是壓在我心頭上的一塊病,沒有一刻不折磨我寑食難安。後來,良藥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聽你一說,我也尋思過味了。諸葛亮說過,‘誌當存高遠’,大丈夫應該頂天立地,能忍能伸,不能雞毛蒜皮的壞了大事兒,就發了惻隱之心,放了他們。這裏還有個小小的說道,我放了那兩個嘍囉,他倆回去,看丟了票,劉三虎能饒了他倆嗎?我本來也是不想弄死劉三虎那兩個大小子,拿人換回你倆也就平杵了。這為了保住那兩個嘍囉的命,對咱綹子的將來也有好處,就恩威並用,順水推舟,叫他倆帶回劉三虎兩個兒子,這就能以功抵過,保全了他倆性命,不至於咱們好心,反害了卿卿性命啊?”吉德望江興歎,“‘立身不高一步立,如塵裏振衣,泥中濯足,如何超達?’明朝洪應明在《菜根譚》裏說的話,很叫人啟迪呀!一隻跳蚤被人放在杯裏,它一下子跳出杯。人拿蓋子蓋上杯口,它一跳就撞在蓋子上了。撞了幾次後,它調整了跳的高度,這回不撞蓋子了。人把蓋子拿掉了,它還在跳,卻不知人已把蓋子拿掉了,再咋也跳不出杯子了。它已認定永遠不會跳不出杯子了,這個跳蚤太可憐了。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聽君一言,勝讀十年書啊!你俠肝義膽,胸懷若穀,俺可五俯投地了。”曲老三笑說:“酸文夾醋的,馬馬虎虎吧!”吉德歎說:“千年珊瑚百年紅,藝高人就是說得輕巧呀!這一場牽耳腮動的充滿硝煙的大動幹戈的糾葛分爭,禍起蕭牆,都因鄧猴子嫉賢妒能而起,又因曲大當家行俠仗義而滅。反之,不知咋個樣血雨腥風呢?你不僅為救俺奔波,而又不惜破例綁肉票,這才保全了大舅的商號和名節,這德這恩,咋報都不為過啊?”曲老三聽後一笑,“你這又嘴皮子掛屁簾子了?”吉德也一笑,“沒拍好,造馬蹄子上了。哎曲大當家的,那四個人……”吉德腦子一轉,止住了到嘴邊的話,啊,大凡隱秘之事,策劃隱秘的人不提,受人之恩的人,挑破了就會引來彼此的尷尬。曲老三看吉德後尾的話戛然而止,臉上未免一紅,掩飾地幹咳兩聲。吉德看曲老三的拘禁的表情,慶幸個個兒的聰明。